吴老汉简直都要气死了。
外人不知晓,他自己的儿子他能不了解?他们兄弟几个虽说不上兄友弟恭,平日里也多有矛盾,为着点炭火,几个媳妇都能闹到他们跟前,整日吵吵闹闹,小摩擦是有,大的怨恨,如致人死地这种绝无可能。
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陈老二说的这些全他娘|的是在放屁!
以前怎就没发现他嘴皮子这么溜,是非颠倒,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他只恨自己眼瞎,当初怎就遂了老二的意,让他娶了陈大丫,还以为陈家势弱好拿捏,便是日后老二那点见不得人的癖好公之于众,也不怕压不下他们陈家人。
可谁曾想,陈家人竟是掰扯都懒得和他家掰扯,连个说和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真就应了那句咬人的狗它不叫。
吴老汉气得不成,见姻亲们都来了,整个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些个村里人堵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看这架势是全村人都来了。
吴老汉眼中闪过一抹阴毒,吴家能在小沟村立足,这些年可没少做善事宣扬好名声,不然就他家这半桶水的“地主人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地主老爷,又比村里人家日子过得富足,高不成低不就,压不死村民,又招了不少妒恨,还能把日子能过得舒坦,这可全赖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的努力。
好名声的甜头他们尝了几十年,只需每年拿出些家中不要的陈粮帮村里的破落户度过寒冬,再大肆宣扬一番,一个年年行善的好人家,便是偶尔传出啥不好听的话来,乡下这群蠢货都只会认为是别人的错。
就说眼下,他说叫人,除了他家的姻亲,往年受他接济的破落户们都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汉子举着锄头严阵以待,他半点不怀疑,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蠢货就会把锄头落在陈家人身上,杀人和饿肚子相比,后者更可怕!
粮食没白给,吃了他家的粮食,晓得像条家犬般护主,吴老汉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看,这就是好名声的好处。
“任你陈老二嘴皮子再溜,说破天去,你看可有人信你?”
他冷笑两声,陈家人来得突然,之后突然发难,他愣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半晌,如今冷静下来一琢磨,立马明白他们闹这一出是为啥,老二必不可能是自家人害的,村里人也没这个能耐敢翻他家院墙,老二又一贯会做面子从不得罪人,所以这事儿除了陈家人,再不做他想。
老二被杀只有一个原因,他那点折磨人的癖好被捅到了陈家人面前,这群混不吝的玩意儿一怒之下直接把老二杀了。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如今不知去向的陈大丫身上。
只要找到了陈大丫,任他陈家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找上门,图的不就是一个名声?
杀人凶手这个恶名,他家不乐意担,所有才闹了这么一出。
想通这些,吴老汉表情愈发阴鸷,不过就是床榻上那点事儿,陈大丫既然嫁到他们家,那就是吴家的媳妇,老二只是花样多了些,哪个汉子不是如此?她居然就敢联合娘家人谋杀丈夫,这等毒妇他必不会放过。
还有陈家人,今日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自然有人信我,这世上总有心明眼亮的聪明人,不是人人都会被你们家伪善的面目骗了去。”
陈二舅看他那憋着坏的表情就晓得他这会儿怕是已经缓过劲儿来,他从没把吴老汉当成蠢货,之前闹那一出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的主意,让他们自乱阵脚,没空琢磨这些,来个先声夺人。
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是闹给外人看的,不是闹给彼此看的。吴家是小沟村的半桶水地主,陈家亦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大河村,便是眼下因着乱世,他们全家老小往山里钻,不在乎外头啥风声,但若是能捞个好名声,又咋乐意落个恶名?
毕竟这事儿说到底,是他家姑娘遭了大罪,还险些丢了命。
他们陈家是嫁女,不是卖女,纵使你吴家门第要高些,当初也是你们差使媒婆上门说亲,不是陈家上赶着要嫁女。都是泥腿子,老祖宗都埋在这片地,你家藏污纳垢险要害我家姑娘的命,我报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你想继续扮个良善富家翁,把所有恶名罪名丢给我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就要把水搅浑,他要今日传出两种声音,他们陈家可以是杀人凶手,你们吴家也得是父母不慈兄弟不睦、互相残杀嫁祸姻亲的虚伪之辈!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的想法。
院子里,吴家人连同姻亲村民一脸虎视眈眈看着对面的陈家人,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什,啥扁担锄头镰刀,打眼一望,起码有个百十号人,乌泱泱都快站不下。
而在他们对面,陈家十来个人显得非常不够看。
气势一下便弱了。
“看在咱们曾经是姻亲的份上,只要你们交出陈大丫,让她给老二偿命,我可以既往不咎,咱们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吴老头眯着眼看着陈老二。
“我家大丫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她人都没了,你却还想着污她身后名,吴老头,你果然阴毒!”陈二舅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呸呸呸,求菩萨别见怪,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故意要咒闺女,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吧。
“陈老二,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既然好生和你说话你不听,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吴老头已经懒得和他动嘴皮子了,这里是小沟村吴家,不是大河村陈家,谁拳头大谁说话就好使的道理他奉行了几十年,今日也是这么打算的,一群泥腿子敢上他家闹事,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简直不知所谓!
“从你纵容那几个儿子害死我女儿女婿,还嫁祸给我家的那一刻,我们两家就已经结仇。”陈二舅冷嘲热讽,“一张好人面贴在脸上一辈子,也遮不住你那颗比茅坑还脏的心,我今日就掀了你家这蛇鼠窝,给我女儿报仇!”
说完便朝着吴老汉冲了过去,俨然一副老父亲为女出头的模样。
“嚯。”堵在吴家门口的村民见此倒吸一口冷气,妈耶,吴家这么多人他就敢冲啊,真是爱女心切。
围观半晌,他们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感觉哪边都有理。而且陈家人表现的不像是在扯谎,瞧陈大丫他爹这不要命的样子,家中有闺女,又疼爱闺女的汉子感触最深。
陈大丫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搁哪个当爹的能不着急?
别真是吴家人偷摸害死,再偷摸挖个坑埋了,再嫁祸给陈家吧?
小沟村也不是人人都和吴家交好,也有明眼人看出那老两口的把戏,若真这么良善,咋年年农忙都叫别人给你家白干活?佃户都没这么惨,吃你一袋陈粮,全家一年的劳力都搭了进去。
跟奴仆似的,招招手就唤来了。
围观村民们就见陈大丫他爹像头蛮牛一样冲过去,瞬间就被吴家人拦下,年轻汉子可不管你上没上年纪,抓着就是一通锤。陈三石早在爹冲上去的瞬间,立马紧随而上,这回才是真正的干架,先前那算个啥,连个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敢打我爹,老子打死你!”他冲上去一拳挥在打他爹的汉子脸上,打完这个,抬起就是一脚踹在另一人身上,他打起架来全然不顾自己,看见躲在旁边使阴招的吴老四,他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倒,随后整个人不要命地压在他身上,不管身上落下多少拳头,鼻血都被打出来,他就跟没知觉似的,紧绷的拳头一拳拳砸向他,砸塌他的鼻梁,砸掉他的牙齿,一双眼血红癫狂。
陈大石找到举着锄头的吴老大,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抬脚踹在他后腰上:“你奶奶的,当着你爷爷的面就想使坏!”
吴老大踉跄两下刚站稳,一个硕大的拳头便迎面砸来,疼得他嗷呜出声,感觉鼻子都被砸烂了,张口就骂:“草|你|娘的!”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陈二牛指着他骂了一句,此时有两个面容漆黑的年轻汉子举着扁担朝他砸来,他径直抬手接住,虎口的阵痛让他咬紧了牙龈,这两人显然不是吴老大这样的草包,这力气,没耕个十年八载的田哪能炼出来啊。
“是不是男人,居然搞偷袭。”他也不是好欺负的,骤然攥紧扁担,猛地一拉一撞,那黑汉一个没防备胸口被扁担杵个正着,疼得他弯下腰嘶嘶倒抽冷气。
陈二牛还没来得及得意,又是好几个汉子朝他扑过来,一下把他压到了地上,数不清的拳头砸在身上,给他打得火气上来了,拳头砰砰往人脸上砸,也不管谁,只要不是自己人,那就全是敌人。
陈大舅和卫老头也在和陈家的姻亲们干架,谁都不认识谁,逮着人就是一通打,吴家打他们,他们打吴家,卫老头这个瘸子看起来最好欺负,但朝他来的下场最惨,敢冲他使镰刀挥斧头的,最后伤口都会落在自己身上。
和陈三石他们这群血气旺盛的年轻人不同,他们往死里打还不要命,动静闹得大,看着便叫人心肝胆颤。老头们要克制些,打得比较温和,譬如直接抢了对面的扁担和别人的武器互殴。
只有陈二舅那个一心要给闺女出气的不同,他这会儿已经穿越了人群,成功摸到吴老头的衣角,赤红着眼一个猛子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压着他在地上猛揍。
“我的牙!”吴老汉触不及防被扑个正着,两拳落在脸上,立马感觉口腔里有啥硬硬的,混着血唾沫吐出来,才发现是他那颗金贵的镶金牙。
他顿时怒了,双手猛地掐住陈老二的脖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一翻身把他压在地上,张着漏风的嘴骂道:“你他娘|的陈老二,老子要杀了你!!”
“谁杀谁还不定!”陈二舅一脸鼻青眼肿,手掌撑着他的下巴,手动帮他闭嘴,在地上挣扎了半晌,再次占据高位骑在他颤动的肥肉上,他冷着眼,冲着底下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特响亮。
汉子家挥拳打脸,和扇巴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他现在就是在故意侮辱吴老汉。
一个又一个巴掌甩在他那张肥硕的脸上。
汉子家打架沉默无声,只有拳拳到肉,婆娘家那头却是又打又骂,啥话脏骂啥,问候你十八辈祖宗的同时还不忘揪着你头发抓脸,动静大得很。
混乱的群殴,正好遮掩了陈二舅的声音,他扇一巴掌,就低声说一句:“叫你不教好儿子。”
啪!
“养了个腌臜玩意儿出来祸害人。”
啪!
“你儿子死了,我闺女却好生生活着,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啪!
看着吴老汉肿胀难看的老脸,他仰头,突然大声哭嚎道:“吴老汉,你还我大丫命来,还我女儿命来啊!”
这嗓子穿透力老强了,中年汉子悲戚啊,堵在门口的村民都忍不住扯衣袖抹泪了。咋能怪陈家人打上门呢,虽然同为一村人,这般眼睁睁瞧着不好,但,但人家也是一片慈父心肠啊!
哎。
吴老头都他妈震惊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能搞上这么一出:“你,你……”
“啪——”陈二舅骑在他身上,不想听他说话,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把他嘴里剩下那颗镶金牙也给抽了出来。
吴老汉像条离了水的肥鱼在岸上一个劲儿扑腾,却撼动不了分毫。
吴家人前赴后继试图去救吴老汉,然而但凡有一个人靠近,就被那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或踢或扔,一群人愣是无法靠近他分毫。
他们都快绝望了,头一次觉得自己就跟小鸡仔一样任人拿捏。
卫大虎没有加入混战,他就盯着二舅和三石,这父子俩是铁了心要和吴家人肉搏一番,被打得鼻青脸肿反而愈发勇猛,尤其是三石这小子,今儿有点让他刮目相看,凶得很,吴老四被他打去了半条命,这会儿只剩半口气躺在地上。
他这会儿又找上了吴老五,瞧着已有颓势,毕竟前头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
他帮着二舅和三石扫清下黑手的,抽空还瞅了眼大舅母和二舅母,二舅母正在和吴婆子撕扯,大舅母则和一个脸生的婆子干架,估摸是吴家的姻亲,凶得不得了,头发都扯散了,嘴里骂骂咧咧全是器官亲属之类的脏话。
大嫂和吴招娣则和吴家几个媳妇扭打在一起,旁边还有好些个妇人在朝她们下黑手,吴招娣在村里时就是个干架好手,她力气大,愣是没落啥下风。
至于他爹和大舅,大舅还罢,他爹就有点浑水摸鱼了。
就是摸得不太轻松,老瘸子啊,瞧着就好欺负。
“我操|你奶奶的,去死吧!”吴家大女婿攥着一把砍刀从灶房冲出来,看着再次把吴老五压在地上打的陈三石,他对着那小子的后背举起刀便要砍。
“儿子!”相隔不远的陈二舅目眦欲裂,一把丢开吴老汉,脚一蹬便要扑过去。
一道白光闪过,陈三石听见爹惊恐的叫喊声,他停下挥拳的动作,侧首便对上吴家女婿狰狞的面容。这些日子在山上练习劈砍的反应,使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也就是这时,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啊——”
“啊——”
两声惨叫,吴家女婿捂着齐根断裂的手腕,吴老五捂着被菜刀割断的裆部,而在他们不远处,一把寒光湛湛的刀插在地上。
“滴答”,一滴鲜血滴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