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放哨的汉子远远见他们嘀嘀咕咕在说啥,他们这才发现坡坎下居然还蹲着一人,许是刘稻草的另一位表哥罢?
“黑丫的表哥还挺多。”几个汉子挤眉弄眼,嘴里嘿嘿笑个不停。
“也不知黄婆咋想的,姑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没给她踅摸人家,黑丫长得又寒碜,年岁再拖大些,日后只能嫁给别人当填房咯。”去敲门的年轻汉子咂摸着嘴说道。
“你都说她长得寒碜,村里汉子谁想要她?”另一人撞他肩调笑,“说给你你要不要啊,怕是夜间熄了灯,媳妇躺在你身旁都看不着吧?”
这话引来一众大笑。
正说着,便见他们口中的黑丫带着她俩“表哥”走了过来,瞧着是要进村,顿时顾不上乐,连忙拦住:“说事儿就说事儿,咋还进村呢?”
“你家走亲是在村口走?”刘稻草白了他们一眼,挥手让卫大虎他俩进去。
“他们还真是你亲表兄啊?”那群人瞪眼,还以为是来请黄婆子接生的人家,在村口商量好时间就成了呗,居然还要进村,“你家啥时候多的这门亲戚,以前咋没看见过?刘稻草,不是我们唬你,眼下啥情况你该晓得,咱村有规定的,等闲不让外人进来,若是出了事儿,咱要去你家讨说法的。”
“我自是晓得,你烦不烦人,让开。”刘稻草推了一把围着她兔围脖遮脸的陈三石,磨磨唧唧个啥,“走个亲能出啥事儿,你家是没亲戚不成?前日我瞧见你嫂子的娘家人来村里,后头还拎了半袋米走还是咋地?咋,家里没粮食啦,来找闺女借口粮?你家粮食挺多啊,我家粮也不太凑手,回头厚颜登门借上几斗,明年下了粮定还你!”
那人脸色登时一黑:“啥粮,我家可没闲粮借给外人,你看错了罢!”
“哦,那就当我看错了。”刘稻草哼笑,推开院门,侧身让她两个“表兄”先进去。阖上院门之前,她咧出一口小白牙冲着那人乐,气得对方一脚踢在地上,碎石蹦出老远。
黑丫果真烦人,难怪嫁不出去!
关上院门,刘稻草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见他俩站在院子里,大丫姐的猎户表弟也不知吃啥长大的,她就没见过这般高大健壮的汉子,难怪那几人不放心,这人搁哪儿都不能叫人安心。
“进来吧。”黄婆子站在堂屋门口对他们道。
卫大虎带着弟弟进去,脸上怒容稍褪,却实在笑不出来,拱手感谢道:“多些您帮着递信儿,若非您和这位妹子,我们兄弟怕是要等到给我姐收尸那日才会知晓她在吴家经历的这些糟心事儿。”
黄婆子摆摆手,邀他们进来坐,她不乐意揽这个功劳,直白道:“我也不和你们装相,实话说这事儿我原是不乐意沾手的,吴家人惯会做面子,在外人面前爱博好名声,实际内里啥样腌臜样,咱们村里人心里门清。我是看她实在可怜,不由想到了我闺女,由己及人,若是我闺女落到那个境地,我亦是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给她淌出条活路来。”
她想到陈大丫躺在**哀嚎的凄惨样,心头戚戚然。同为女子,她咋可能真的弃她的哀求与不顾?女子之所以天性心软,便是容易物伤其类,会设身处地去想他人的遭遇会不会有一日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晓得陈家人能为大丫做到何种程度,但她心里对陈家人登门一事是高兴的,也很难责怪他们咋不心疼心疼自家姊妹,怎能任由她在吴家受尽磋磨,事到临头了才开始着急。
实是这事儿真不好说啊,那方面的事儿,姑娘家若单纯一些,被汉子一哄,认为那些个滴油的行当是夫妻间的正常情趣,回娘家时娘一问,女婿对你好不好,**可和谐?姑娘面皮薄,咋敢说这般细致,怕是红着脸支吾,亲娘还认为她是女儿家害羞不愿多言呢。
吴二郎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又惯会装好人,除了扒了衣裳仔细检查全身,谁能瞧出白皙圆润好似在家当少奶奶的陈大丫实则一身难言的伤?
所以这事儿,若说怪谁,只能怪不是人的吴老二。
来者是客,刘稻草虽然很不满陈家人姗姗来迟,但还是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陈三石早就渴得嗓子冒烟,半点不客气,憨笑一声道了谢,捧着碗吨吨吨喝,看得刘稻草更生气了,这个缺心眼的货。
“稻草把事儿都和你们说了吧?”黄婆子看着他们,主要看卫大虎,知晓他才是拿主意的人,大丫亲弟弟瞧着便不顶事,“你们兄弟是个啥想法,和离还是把她接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有个啥章程,你们能拿主意不,要不要回家知会爹娘一声?”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陈三石说的。
今儿来的是他们兄弟二人,而不是大丫的亲爹娘,她这心就揣揣的,生怕是他们自作主张,回头甭管是把姑娘接回家还是和离,若爹娘觉得丢人不同意,又是好一番闹腾。
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好心都办成坏事儿了。
帮陈大丫递信儿,又开门迎他们兄弟进来,她已经做好了得罪吴家的打算。所以这事儿,要么办得漂亮,她得罪人也好得罪个心甘情愿,若是顾头不顾尾,那才真是给自己找了一脑门虱子,两边人都得罪完了,还没落着个好。
卫大虎面色阴沉,低声道:“黄婆,这事儿我能做主,我二舅和二舅母没过来是因着他们没收到信,眼下还不知我姐的情况。”
黄婆子点头,没追问他们咋会没收到信儿呢,别个家的家事,她一向不爱多嘴,晓得他能做主就成:“那你是个啥想法?大丫的具体情况,我是亲眼见着的,有些话不好对你们汉子讲,我只能说她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吴二郎不是个好东西,他折磨人都在外人看不见的地儿,你们若是打定主意要给大丫撑腰,最好是……”
她顿了顿,还是道:“帮她脱离苦海吧。”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又是个接生婆,干的就是给一家子接喜事儿的活儿,她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大丫的实际状况有多差。
卫大虎点头,却没具体说是要和离还是把人接回去,他扭头看了眼这间堂屋,宽敞又明亮,院子也拾掇得干净,屋檐下放着两双棉鞋,大小差不离,旁边的柴垛也码放得整整齐齐。家中没有汉子生活的痕迹,连锄头把都要小两分,还有挑水的木桶,比寻常人家的要小一个号。
三石说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还真是如此。
说完话,他们自是不好多留,刘稻草把他们送出家门,欲言又止的,不晓得他们是打算现在便去吴家,还是另有打算,没忍住道:“你们还是快些吧,大丫姐摔了肚子,虽然我娘说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只要好生歇息,给她们娘俩补补就成,但谁晓得吴老婆子上不上心,她孙子孙女一大堆,不缺这一个的。”
卫大虎点头,离开之前,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夜间别睡熟,若是听见敲门声,你开一下。”
刘稻草心头一跳:“啥,啥意思?”
“妹子,这事儿是我们陈家牵连了你们母女,我在这儿给你们说声对不住,回头得了空定让我弟给你们母女磕头。”卫大虎从来不是个好性人,没得罪他就罢,得罪了他还想轻易收场,没得这个说法。吴二郎欺辱他姐,他势必不会放过他,可若是吴家出事儿,迎了他们进门的黄婆子母女注定脱不了干系,他就是心头明白,所以怪犹豫的,不晓得该咋整。
虽然一开始听见黄婆子是个接生婆,还挺厉害,他也打过主意,回头等媳妇要生产了便把她请来山里,妇人家生娃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娘就是生他出的事儿,他心里咋可能不害怕?
从知晓媳妇揣上崽那日开始,他就惦记上接生婆了。
只能说赶巧,啥事儿都凑到了一起。
若是黄婆子母女孤苦无依,日子过得凄苦,他便是把人带去山里又如何?虽然他不是故意坑她们母女,可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子善了了。
可她们母女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啊,人家这院子比他俩舅舅家还要敞亮呢,黄婆一把年纪面色红润,瞧着就不是受了苦的,他咋还有脸说带她们进山避难?
犹犹豫豫就没敢当着黄婆的面儿说,这事儿是他们家干得不地道,她们母女纯属是好心办事儿,结果还惹了一身骚。
“你们到底要干啥?”刘稻草下意识压低声音,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害怕,“我我我我和我娘好心帮你们,你们可不许连累我们啊!”她都没说递信儿那日她东躲西藏,一路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土匪呢,她虽然黑,但她是个姑娘啊,帮他们递信儿无论是她娘还是她都是冒着风险的。
“可是已经连累了。”卫大虎叹了口气,从他嚷嚷黄婆子是他表姑开始,这事儿就收不住了。
刘稻草想到他始终没说和离还是接人,眼下又这般说,想到一种可能,她脸色登时一变。
卫大虎伸手摁住三石的脑瓜往下压,让他先给她们母女鞠个躬,回头再磕头吧,他低声对刘稻草道:“妹子,你和黄婶儿的恩情,我们陈家铭记于心,这是救命之恩,但这事儿我们干得不地道,虽是无心,但也间接算是恩将仇报了。可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没用,你们都是聪明人,晓得该咋选择,夜间听着点声儿,我有地儿安置你们,请一定安心。”
说完没敢看刘稻草难看的脸色,拽着三石便大步离开了。
他们出了村,但没离开,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地儿蹲着,没了外人,卫大虎脸色沉得让陈三石都不敢瞅,一颗心跳得厉害。
戌时,小沟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天冷得连狗子都不愿趴在屋檐下,而是缩在灶房柴火堆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有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翻进吴家的院子。
村里人虽是戏称吴家是小地主,住着大院,人口多房屋多,但在连府城都去过的卫大虎眼中也就那样,甚至还比不上县里的一间普通院子,翻墙进院再轻松不过。
他对吴家不熟,不晓得大丫姐住哪间屋子,不过不妨事儿,陈三石熟。落了地,他便狗狗祟祟带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屋子外,指了指门,正想说姐就在里头,忽而听见一声似痛苦似喜悦的叫声,那声儿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是个女子的声音,但不是她姐。
“疼,啊,疼……”
“你喜欢的不就是我这么疼你么,心肝,来,再滴一滴蜡油。”
陈三石脸色一变,抬脚便要踹门,被卫大虎一脚踢了回去,拽着他往后退。
他一个劲儿挣扎,很是不服气,那可是她姐的屋子,吴二郎怎么敢把别的女人带到那张床去睡!还,还干出那种干事儿?!他无耻!
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脑门上,沉闷的响,把陈三石抽清醒了。没说话,卫大虎指了指旁边,陈三石点点头,明白哥这是问姐是不是在另一间屋子。他心里闷闷的,二房就三间屋子,一间是吴老二和他姐的屋子,一间是外甥的屋子,还有一间放杂物,眼下吴老二和那个女人在主屋**,就只剩下两间屋了。
他寻思姐应该在外甥的屋,轻手轻脚走到外甥那屋,他本想开门瞅瞅,手都没抬起来,便被他哥拽走了。
这他还有啥不明白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以往他来吴家,留宿时都是和外甥睡,放杂物的屋子又破又小还漏风,吴家人居然这么磋磨他姐,她还怀着孕,居然让她睡这里?
站在窗外,卫大虎抬手敲了敲窗棂。
“砰砰。”
等了大概两个呼吸,里面也传开闷闷的敲击声。
“砰砰。”
卫大虎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窗门便开了,陈大丫那张瘦弱惨白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还未说话眼泪便先流了出来:“大虎,是大虎吗?”
“嗯,是我。”卫大虎轻声道,说话时也是喉咙哽着酸意,大丫看不清外头,他却看得清里头,他姐多圆润一个人,如今这都瘦成啥样了?她艰难坐在**,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扒拉着窗台,满脸的泪。
敲窗户这个习惯是他小时候经常干的事儿,幼年玩躲猫猫,那会儿他蠢啊,就爱躲屋子里,他姐站在外头敲一下窗户,他就忍不住想敲回去,回回都露馅,一找一个准。
就跟暗号似的,他一敲窗户,大丫便晓得他来了。
找到了人,俩人绕去门口才发现外头上了琐,这回卫大虎比陈三石还上火,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从怀里掏出匕首捣鼓了两下,门便开了,陈三石挤开他便窜了进去。
这回是真见到了人,虽然屋里黑漆漆的,但卫大虎视力好,把他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他都说不出话了。这嫁了个啥人啊,咋把日子过得这么惨?她是没兄弟还是咋样?感觉事儿不对不晓得第一时间往家里递信儿?都沦落到被落锁的地步了!
大丫见到他们便无声流眼泪,姐弟三个相对无言,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大虎,三石……”大丫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卫大虎一个大跨步走过去,摁着她肩,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丝合缝。
他回头瞪着陈三石:“还不过来?”
陈三石吸溜着鼻子连忙走过去,把她姐仔细裹好,不让风吹进来。弟弟虽然不靠谱,但力气很足,愣是连人带被把大丫拦腰横抱起来,沉着脸便往外头走。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儿,大丫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她下意识明白这会儿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免得把人招来。她不敢想弟弟们夜间来是啥意思,是要把她接回家中吗?她不知道,她被三石抱着去了后院,那里有个小门,大虎把门打开,三石抱着她便头也不回离开了吴家。
“大虎……”就这么轻易离开了吴家,大丫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屋子里困了许久,久到那方寸之地已经把她的心都束缚住了,她把吴家当成了难以摆脱的囚笼,却不想眼下这般轻易就逃脱了?
“姐,你别管,你更不准心软,他该死!”陈三石双目赤红,他姐怀着孕,抱在怀里却轻飘飘还没一筐粮食重,这一刻他都恨不得回头的是他,他定要宰了吴老二!
主屋门没落锁,一推便开了。
屋里倒是亮堂,点着四五根蜡烛,**的俩人又叫又笑,玩得很是起劲儿,丝毫没有发现门开了,一大片阴影投下。
**的女子被摆成一个难堪的姿势,人像牛马一样被麻绳套着脖子趴在**,吴老二手头拿着一根红蜡,他那张素来温和的面容此时挂着扭曲的狞笑,他举着溢满蜡油的蜡烛微微倾斜,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全都落在了女子的背上。
尖叫声伴随着猛烈的撞击,造就了一场不堪入目的靡靡画像。
听着那一声声哀嚎,两个背对着大门的那女丝毫不知阎王爷已举起了大刀。
一道白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下头忽然不动了,女子扭了扭身,感觉系在脖子上的绳子也松了。她正觉困惑,扭头去催:“死鬼,你可是不行……”了。
她双目徒然瞪大,看着地上那颗再熟悉不过的脑袋。
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床尾,她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感受着覆在自己身上的无头躯体滑落在身侧,前一刻还是亲昵,这一刻她只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张嘴便要尖叫出声,一个瓷碗掷向她的脑门,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卫大虎面无表情看着**的男女,一脚把地上的脑袋踢到**,被子一裹,红烛一扔,火舌瞬间舔舐精致的被面。
他垂眸看了眼刀尖上的血珠,在火光的映照下,淡然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