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山下便是好一番热闹。
进山这事儿避着村里人,何况这又是挑担又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背篓,他们不敢叫村里人瞧见,反正已经有过一次偷偷运粮的经验,这回也是,后半夜全村人都在睡觉,陈家兄弟几个便挑着要带进山的粮食衣物悄无声息出了村,偷偷来到了卫家。
这回没有卫家父子压阵,走坟坡的时候把他们吓得直哆嗦,周围乌漆嘛黑的,老觉得四周有东西在盯着他们瞧,连胆子最大的陈二石都不敢吱声,埋着脑袋只晓得往姑父家走。
万幸也没出啥事儿,一路非常顺利地到了卫家。
卫大虎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便晓得大哥他们来了,他轻声把桃花叫醒,夫妻俩都没赖床,穿上衣裳从屋里出来,卫大虎先去把院门打开让他们进来,然后便去灶房烧热水。
卫老头也醒了,趿拉着鞋从屋里出来,见他们挑了好些东西搁在院子里,每个汉子各挑了担粮食,箩筐里不但有菜有肉,陈二石和陈三石的箩筐绳子上还绑着一只用草茎捆着嘴的母鸡。
桃花出来也瞧见了,真是好大两只母鸡,正扑腾着翅膀呢。
方秋燕卸了肩上鼓出老大一个包的背篓,坐在椅子上笑道:“娘晓得三石要带只母鸡上去,一个劲儿大笑,说还得是二婶,脑袋瓜就是聪明,她咋没想到呢,就想着鸡蛋磕碰不得,但母鸡不会啊。这不,今儿一大早就去鸡舍里抓了只母鸡,担心被村里人听见响动,就把它嘴给绑着了。”说话间,她起身去把自家母鸡嘴上的草茎给解开,母鸡的嘴得了自由,立马咯咯哒叫唤起来。
陈三石见此,立马把他家们母鸡嘴上的草茎也给去了。
卫老头听罢,扭头看桃花,他们家眼下也有一只母鸡,是亲家分家分到叫桃花带回来的,眼下两个舅子都各拿了一只母鸡叫娃子们带去山里,多一只母鸡也好啊,每日多下个鸡蛋,他们也能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母鸡留在家里浪费了,他一个人能吃多少鸡蛋?还是拿去山里好,回头把房子建好再捉下来便是。
不过他不好开口,毕竟是亲家的母鸡。
爹一瞅过来,桃花便懂了爹的意思,她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上回满仓给的一篮子鸡蛋还没吃完,鸡蛋拿不进山,便留在家中给爹吃,他们可以把母鸡捉到山里去,如此这般便有三只母鸡,每只鸡每日若能下一个鸡蛋,放上两日便是六个,这次进山刚好是六个人,煮成水煮蛋加餐,一人都能分上一个,再好不过了!
算清楚后,她立马笑道:“爹,咱家也有一只母鸡,劳您去鸡舍捉一下,我去灶房里煮一锅粥,咱吃了朝食便进山!”
卫老头点头应好。
桃花洗漱完便去灶房忙活,方秋燕见此便去帮着烧火。面粉上次用完了,卫老头在镇上也没买找,今儿烙不了饼,桃花便煮了老大一锅粥,山路难行,又挑背着东西,更饿不得肚子,不然手脚会没力,桃花下米半点没手软,粥煮的十分浓稠,不是那喝了只会撒尿的稀粥。下粥的小菜她是从腌菜坛子里抓的,腌的时间虽不长,但也入味儿了,切成小块,吃起来酸脆爽口,当下粥小菜是极适合的。
这次他们家用不着担粮食进山,上回便留了些在老屋里,桃花便打算把这酸菜坛子给带去山里,建房子累,更得吃好些,回头叫大虎去小溪里捉几条鱼回来,她给他们煮酸菜鱼吃。
吃完朝食,放下筷子,卫老头连灶房都不要桃花收拾,催她去换草鞋,碗筷他来拾掇。都不是墨迹人,桃花也没和爹客气,换上草鞋背上自己的背篓,看着院子已经挑好担的汉子们,招呼上已经摇着尾巴跃跃欲试的小虎,一行人踩着雾蒙蒙还未亮的天便进了山。
小虎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它进过一次山,记忆也好,晓得路咋走,一路汪汪汪跑在前头领路。
一行人中,陈家兄弟三个挑的粮食最重,其次是方秋燕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里头装的不止他们夫妻的衣裳被褥,还有陈二石的。陈二石则挑着满满一箩筐的粮食,粮食上面还堆放着冒尖的菜,萝卜青菜都有,实在没地儿放了。
陈大石也是如此,箩筐的空隙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过和两个哥哥比,陈三石要惨些,他不但要挑粮食,箩筐的绳子上还绑着一只母鸡,母鸡吃咯咯哒吃他的菜。这些也便罢了,他背上还背着背篓,里头装的是他的被褥衣裳鞋子,谁叫他没娶婆娘呢,啥事都得自己干,他也不敢叫大嫂帮他背,担心被大哥锤死。
和他们兄弟几个比,卫大虎和桃花相对轻松多了,因着少了粮食这头大的,他们只需要带被褥和衣裳鞋子,菜也带了老些,都是昨儿二舅母给的。另还有一只老母鸡和一个酸菜坛子,余下的便是一些灶房里需要使用到的东西,粗盐和调料啥的。哦对,还有最重要的锅。
卫大虎也是又挑又担,箩筐和背篓里放着满满当当的家伙什,什么斧子锄头砍刀,石斧铁锤和一些建房子需要使用到的工具,还有那几条他心心念念的肉,都在他背篓里。建房子这事儿,乡下汉子多少都有点手艺,砍树的斧子家家户户都有,但锤石头的石斧和铁锤是卫家才有的,当年卫大虎他爷能在山里头建房子,甭管好坏吧,好歹是叫他建起来了,一应物什都留着,真不缺工具。
初进山时,大家伙还说笑呢,说总算是能进山瞧瞧了,这是座宝山啊,大虎都在山里猎到多少头野猪了,他们早就好奇了。
结果笑声没持续半个时辰,每个人都蔫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出,喘气都觉得费劲儿。
卫大虎走在最前面压阵,见他们实在累得狠了,寻了个地势平坦的地儿,卸了担和背篓,面不改色道:“都歇会儿吧。”
听到这话,陈三石是第一个响应的,他双腿早就抖得似面条,闻言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通红,累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这路咋,咋这么难走,还有多远啊。”
卫大虎帮着媳妇把背篓卸下来,随后薅了把草垫在石头上让她坐下歇脚,闻言乐了:“这才刚进山,咋可能就到了,你小子还嚷嚷着要和我进山猎野猪,连你表嫂都比不了,她头一回进山可是一口气撑到小溪边儿,就这,都没喊累呢。”
陈三石就坐着的姿势把扁担和背篓都卸下来,他已经没力气起身,干脆便坐在地上歇脚,听他大虎哥说他连表嫂都比不上,他都不稀得生气,反正他这俩箩筐粮食和满满一背篓的被褥衣物都是摆设呗。
方秋燕也累够呛,都没心思挂心她男人累不累了,一屁股坐在桃花旁边,靠着她直喘气,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越累,她眼里的光便越盛,看着这四处可见的干木柴,那可真是,他们村后头的山哪有这“奇景”啊,家家户户都进山扒拉柴火,为着一捧干松针干架的事儿都有过,更别说雨后的菌菇,到季的野果,洗衣裳使的皂果子,就没有一样不抢的,这会儿进山能薅找把松毛都是运气好。
哪儿像这周围,随手就能薅上一背篓,有这么些无人争抢的柴火,冬天咋可能还怕冷?
山啊山,你可真是座宝山!除了路难走了些,周围危险了些,再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了。
想到这一路进山来,若不是有卫大虎在前头领着,告诉他们脚下哪里有坑,得踩着他的脚印走,不然摔下去可就爬不起来了,方秋燕便心肝乱颤。她一开始还以为“坑”是啥小土坑,结果不小心踢了块石头下去,老久才听见下头传来回响,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天坑!人掉下去是真爬不上来,会摔死人的!
当时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在她后头的陈大石兄弟几个也是吓得身子一抖,不敢乱迈步子,踩着前头那人的脚印,连身子都不敢晃一下。
不过山里越危险,他们的心却愈发安定,危险好啊,这样谁都找不到他们。没人在前头领路,鬼晓得会不会一脚踩空掉下天坑摔死,深山自个便能拦下许多危险。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这次无论他们多累,卫大虎都没有叫停,停啥停,都是年轻汉子,也就是没人拿着刀在后头追,所以才会觉得累。等有人拿着刀在屁股后头,生命遭受到危险时,便是两条腿要跑断了,那都不能停下来。
陈三石已经感觉不到肩膀疼了,他整就一个麻木,脸上脖子都淌满了汗,一张脸滚烫通红。他每次都以为要到了,一问,他大虎哥就说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在他说第五次快了的时候,卫大虎终于停下了脚步,笑着道:“到了。”
陈三石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双目含泪,是真的哭了,累哭的,说话都带着哭腔:“可算是到家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要跟着你进山猎野猪了。”
“到小溪了。”卫大虎拨开眼前比人还高的野草,向他们展露从未见过的美景,银白的瀑布,幽深的水潭,流动的小溪。蓝天白云下,鸟雀轻鸣,瀑布砸在地面的水声震耳欲聋,清澈的溪水缓缓流动,被阳光折射着泛出粼粼波光。
多美的景儿啊。
陈三石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啥,啥啊?咋才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