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第一道菜,桃花舀了瓢水把锅洗了一下,叫大嫂继续把灶头烧热,这一旦开始炒菜了,便半点歇不得,得一鼓作气把菜全都炒出来才好,天凉了,得吃热乎的。
等锅烧热,桃花用锅铲舀了些油,没有煎排骨舀的多。等油热的功夫,她端过吴招娣切好的里脊肉,还有些肥的边角料。
吴招娣刀工好,都是从小在家做惯了灶头伙计的妇人,那肉切的,红案师傅看了都要收她为大弟子,桃花自认刀工都没她扎实。等锅里油一热,她把肥的部分先倒入锅中翻炒榨出油来,等肥肉遇热卷了起来,锅中油变多了,她把肥肉拨到一旁,空出锅中间的位置,把里脊肉倒入锅中,翻炒几下后,再把边上的肥肉混着里脊肉一道来回炒。
炒得差不多了,她如法炮制,把肉拨到一旁,留出锅中间的位置,把洗干净切成丝的白菜倒了锅中,最后扔了几片姜和盐调味,还加了茱萸调味儿。
灶膛里大火烧得木柴噼里啪啦响,锅铲与铁锅碰撞炒出一道充满烟火气的农家菜,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出锅。
吴招娣在旁边瞧着,见菜好了,立马递上一个洗干净的盆,桃花接过后把菜铲起来,紧接着手脚不停,继续舀水洗锅。
两只兔也是一早便收拾出来了,他们去杏花村接娘的工夫,嫂子她们是半点没歇,外头汉子们把猪剖开后,二嫂第一时间便熬了猪油,炖了鸡汤。吴招娣她们眼里手里全是活儿,把碗筷都清洗了一编,肉该切的切,该煮的煮,菜和调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卫家没有,她们便使唤男人去家里拿,桃花还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腌菜坛子,大嫂说是大舅母叫端过来的,她家的腌菜还吃不得呢。
烟熏火燎的灶房里,人进人出,热闹的不得了。
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一群娃子被香得走不动道,狗子半点不认生,精确找到一家之主卫老头,抱着他腿就嚷嚷:“爷爷,啥时候吃饭啊,肚子饿了!”
满仓在旁边急的脸都红了,叫啥爷爷啊,你得叫叔!这傻弟弟!
卫老头乐得哈哈大笑,弯腰把狗子抱起来:“你得叫我叔,我是你姐夫的爹,你和你姐夫一个辈儿,你咋能叫我爷爷?”
“叔啊,啥时候吃饭,你催催我姐去!”狗子麻利改口,他在家可不敢催姐做饭,她做饭的时候别人催她,她脾气可大了,便是憋着不发出火,那眼神都可凶了。
“再等等,等等就能吃了。”卫老头也不敢去灶房催,催啥啊,辛苦做饭的人都没喊累呢,咱这些干等着吃饭的咋好意思催,安生和肚里的馋虫对抗,忍着吧!
锅热得直冒白烟,桃花这回铲了不少油,兔子可没啥肥肉,油太少炒不熟。等锅里油温高了,她把一大盆剁成小块小块的兔肉倒入锅中,挥动着锅铲来回翻炒。别说,胳膊都铲累了,她也听见狗子在外头嚷嚷啥时候吃饭,就和在钱家一样,她在灶房里忙活吃食,除了娘,没一个人来帮她,他们坐在堂屋里谈天说地,除了会催她快些做饭,他们饿了,却不晓得来灶房看一眼搭把手。
有回狗子跑来催她,她憋着一肚子火,本就在外头干了一天农活,回家半刻不得歇又要去灶房做夕食,她身体累心里烦,就没忍住朝狗子发了脾气。自那以后,狗子再不敢来灶房催她做饭,每回饿了就捧着肚子缩灶膛口看娘烧火。
想到此,桃花不由加快了翻炒速度,灶膛里烧着大火,锅里油温高着,她依旧是往锅里丢了不少茱萸,也就是乡下习惯说的辣子,葱姜八角茴香酱油,每样都缺不得。最后撒上粗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爆炒辣子兔肉便出锅了。
今晚时间实在赶,不然把猪头和猪耳朵猪尾巴卤出来,再煮上一大锅水煮鱼,大舅家的酸菜多带劲儿啊,又有辣子,那滋味不晓得多霸道。可惜没法子,鱼只能改日去山里现捉,猪头是来不及卤,只能吃些炒菜和凉拌菜。
对,还有软糯粘牙的猪肘子,明日一大早就得起床炖上,今夜却是没得吃了。
桃花围着灶头炒菜的时候,吴招娣便在旁边拌蒜泥白肉,还有凉拌青菜。热菜得有,凉拌菜也缺不得,回头大肉吃腻了,还能有个解腻的东西。
吃腻了,吴招娣都不敢想自己居然能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这辈子只有缺肉吃的时候,就没有吃肉吃到腻过。可看着这满灶头的肉,还有院子里吊着的半扇猪,水桶里装的四条猪腿,今晚咋就不可能吃腻呢?这可全是肉啊!
第四个菜便是席面上缺不得的红烧肉,一块完整的五花肉灶房里没有,更没有提前切出来,桃花便叫院子里的卫大虎拿了条刚割下来的大五花,她接了肉后先没洗,而是攥着肉,用肉的背部,也就是皮,在微热的锅中来回摩擦炙烤猪皮。这般既能去除猪毛的味道,炙过的猪皮口感比没炙过的要好不少。
等把猪皮炙成黑漆漆的模样,桃花舀了瓢水,用菜刀把上头漆黑的部分刮掉,露出猪皮原本的颜色。
她把肉丢到砧板上,吴招娣叫她继续炒菜,她来切,桃花便把刀给了她。她再次把锅洗了一遍,从腌菜坛子里抓了把酸菜出来,拿出卫大虎给她防身的刀,防身倒是半点没用上,在山里都用来刮鱼鳞了,她洗干净,把酸菜切了,紧接着便煮了一大锅酸菜肉片汤。
汤盛出来后,继续涮洗锅,桃花叫大嫂把火烧起来,继续下了油,这回的油依旧没放太多。等油一热,她把切成小坨的五花肉全部倒入锅中,把肥油炒出来,两面煎至金黄后,她拿碗把煎好的五花肉盛起来,从木柜里拿出糖丢入锅中,叫大嫂火不要烧太旺,然后慢慢就着温火把糖化开,锅中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了,她又叫大嫂把火烧猛些,倒入五花肉来回翻炒上色。
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站在旁边安静看着,桃花大手笔放油放糖,她们看得是心肝乱颤,家里平常难得吃上一回肉,她们哪里见过这种做法?真是长眼了,原来红烧肉是这般做的,还要放糖呢!对火候大小也有讲究,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这一锅可真金贵稀罕啊!
给五花肉上好糖色,桃花把事先准备好的姜片香叶八角葱都丢入锅中,甚至叫大虎给倒了一小半碗的酒来,倒入锅中来回翻炒,在吴招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倒入半瓢清水,加上粗盐,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焖煮。
盖上盖子,桃花这才抽空歇了口气,回头便看见灶房门口围了一圈人。
“……”
陈二牛抱着儿子铁牛,父子俩同时一抹嘴,哎妈呀,没流出来吧?
真香啊!
卫大虎瞅着媳妇,喉结也是一阵阵上下滚动,遭不住遭不住,媳妇日后要害他虎命,都用不着拿刀子,直接冲他挥挥锅铲,他保证半点不反抗,她要干啥就干啥,脖子都主动凑上去,只要给他做顿这样的红烧肉就行。
“媳妇,要不开饭吧?”卫大虎眼巴巴望着她,说出了众人不敢说出口的话。
桃花回头看了眼灶台,笑着点点头:“成,也差不多了,摆桌子上菜吧!”
卫大虎嘴角咧开美的不得了,招呼汉子们把院子里的桌椅摆好,桃花见此扭头对吴招娣和三叔公的孙媳妇道:“趁着菜都是刚出锅的,且还热着,咱拾掇拾掇,把炒出来的菜都拿盘子盆子盛起来,一桌一份。”
“行!”吴招娣点头,和三叔公的孙媳妇开始忙活分装菜。
灶房里倒是不缺装菜盛汤的盆盘,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使习惯的物什,吴招娣蹲在地上舀鸡汤,两只鸡熬的鸡汤,老大一锅了。四桌,便是四盆,便算成半只鸡一盆,那也不少了!
她负责舀,三叔公的儿媳便负责端去院子里,汉子也不都是等着吃饭的,个个眼里都有活儿,把碗筷摆好后,婆娘在灶房忙活的,汉子便各自拎着自家的娃去洗小脏手。
娃子们一道玩耍了半日,那感情直线上升,他们闹着要自己坐一桌,被他们老子一双大掌拍在屁股蛋上才老实下来,筷子都握不明白的年纪,还自己坐一桌,能得他们,欠收拾!
鹅蛋还小,被爹打的哇哇大哭,他爹则被他老子骂得灰头土脸,饭前又是好一番热闹。
鸡汤端出去了,接着便是香煎排骨四碗,每桌一份;白菜丝炝炒里脊肉四碗,每桌一份;爆炒辣子兔肉四碗,每桌一份;酸菜肉片汤四盆,每桌一份;蒜泥白肉四碗,每桌一份;凉拌青菜四碗,每桌一份。当然,还有众人望眼欲穿的红烧肉,还在锅里焖着呢。
桌上目前七个菜,别看只是七个,那分量别提了,说是盆,那就是满满当当一盆。说是盘子,可不像镇上富贵人家做席,里头就一丁点东西,桌上便是一盘白菜丝炝炒里脊,那分量都够一家五六口人敞开肚皮吃,更别提还有兔肉,满满一大盆的排骨,油滋滋直冒香气的鸡汤……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大虎媳妇贤惠,手头半点没露缝,都是实实在在的分量,油水也足。一群常年肚子里缺油水的泥腿子,看着漂浮着一层黄油的鸡汤,眼睛都直了,口水一个劲儿分泌,妈呀,这鸡汤看着多鲜呐!
能吃了不?
当然能吃了,卫老头作为一家之主,院子里这些亲朋暂且不提,他头一个招呼的便是亲家:“亲家,来上座。”
赵素芬被大舅母推着去了主桌,也就是靠近堂屋的第一桌,这桌是留给主人家的。当然,今日来卫家吃杀猪酒的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朋好友,唯独赵素芬和满仓狗子,那是真贵客,必须坐主桌的。
赵素芬也不扭捏,卫家有心,她自然也坐得这个位置。
卫老头又亲自把满仓和狗子都拉了过来,就挨着他们娘坐。满仓有些拘束,卫老头拉他,他就过来,不拉他,他就站在原地干巴巴望着,也不晓得自己该坐哪儿。狗子正好相反,卫老头伸手拉他的时候,他正拽着他哥的袖子往娘身边挤呢。
铁牛和鸭蛋鹅蛋哇哇大叫着要和狗子叔坐一起,但是他们狗子叔望着桌上的香煎排骨,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乖的不得了,就等着一声令下,他好伸手拿排骨啃了。
狗子狗子,哪个狗子不爱啃骨头啊!
招呼完亲家,卫老头把三叔公和三叔婆也往主桌领,三叔公却摆着手,一屁股坐在了主桌旁边那桌,推着他的手笑道:“我就坐这儿,我老婆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哈哈哈,好在还没生曾孙,不然我这一大家子就要霸占两桌了。”他见陈二牛胳膊下夹着铁牛,招呼他们爷俩,“在旁边傻站着干啥,过来,坐这桌。”
陈二牛带着儿子便要过来,却被卫老头伸手拦住,干脆叫他把另外两张桌子挪过来,这院子里除了他亲家是贵客,其他人谁不知道谁啊,干脆凑桌吃饭得了,还分什么主桌不客桌:“干脆也别分开坐着,把桌子凑凑,一个大桌子吃饭还热闹些。”
“就是,都是一家人还分啥桌啊。赶紧的,都把桌子拼起来,一个桌子吃多热闹。”陈二舅抄着手站在一旁,见儿子傻愣着不晓得动手,抬腿朝着他屁股便是一脚,个没眼色的,这辈人里就属你年龄最小,还不赶紧动手,指望你老子帮你抬桌子不成。
陈三石被他老子踹了一屁股墩,都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伸手就和陈二牛一道抬桌子。赵素芬见此想带着儿子站起来,被大舅母压着肩膀动弹不得,大舅母笑道:“起啥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这上座你也是坐定了。不用挪,叫他们把桌子搬过来就成。”
见狗子不挪眼盯着盆里的排骨瞧,她乐得很,招呼他和满仓:“你俩小娃子别管他们大人的,饿了就拿筷子夹着吃,来姐姐姐夫家可不兴见外,当自家就成,乖啊,饿了就吃罢!”
狗子抬头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依旧是双手交叠搭在桌上,没伸手。他哪儿敢伸手啊,娘就在旁边瞧着呢,他若是敢伸手,他的手心怕是要被柳条抽肿,他哥都救不了他!
满仓也没伸手,他比狗子还乖巧,大舅母看在眼里是喜欢得不行,亲家咋这么会教孩子,他们姐弟三个,就没有一个不遭人稀罕的,都是个顶个的乖巧!
四张方桌拼凑到一起,便成了一张大方桌。
不用分桌了,铁牛和鸭蛋鹅蛋兄弟俩闹腾着要和狗子叔坐,大人们没得法子,闹不过他们,卫老头亲自把被他爹揍了屁股蛋的鹅蛋抱到狗子身边,鹅蛋挨着抽陀螺很厉害的狗子叔,笑出了鼻涕泡。
桌子摆好,端着鸡汤的陈大石等人立马按照四个方面,各放了一盆。不过转瞬间,桌上便放满了一盆盆一盘盘的菜。
等桌子被摆放的满满当当,小娃子一个个口水直流,但即便如此,连最小最不懂事的鸭蛋都只是把手指伸到嘴里嚼吧嚼吧,一边流口水一边咬手指头望梅止渴,没有伸手去碗里抓肉吃。包括铁牛,已经坐在凳子上扭成了茅坑里的蛆,啊不是,扭得像个蚕宝宝,但桌上有一个算一个,娃子们都被家里大人教得很好。
卫老头招呼大家伙坐下,知晓要喝酒的汉子们推推让让,没有一个去挨着自个婆娘娃子坐,特别默契地挤在一起。卫大虎抱着酒坛出来,好家伙,一群汉子眼睛都在冒绿光,和看着肉流口水的娃子没啥两样。
赵素芬看着这一幕,竟有些恍惚。
虽然都是今日才认识的亲戚,还是女婿这边的,她却半点不觉得生疏客套,每一个对上她目光的人都冲她笑的很亲热。汉子家便不说了,年轻人是面对长辈的腼腆,像陈大舅陈二舅这样的,那是看亲戚的眼神,很是亲呼,三叔公这样的长辈,也半点没有架子,她头一次来女儿婆家,真切的体会到了啥叫“贵客登门”。
她赵素芬,从第一个男人去世后,一连辗转了两家,可无论是周家还是钱家,看轻她的有,轻贱她的有,漠视她的有,诋毁她的有……她第二个男人爹娘都死了,也没啥亲戚可走,但钱家不是,钱家亲戚多着呢,逢年过节无论是亲戚来钱家,还是钱家走亲戚,钱厨子都只会带上两个儿子,不会带她这个后头娶进门的婆娘。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个正经嫁给他的婆娘是哪里丢他的脸了,狗子都五岁了,赵素芬在钱家这么些年,从来没被钱家亲戚尊敬过,却不曾想在今日,在她女婿家,人人都把她奉为上宾。
赵素芬不是心瞎眼盲的傻子,自然分得清真心尊重还是假意客套,卫家的亲朋们,都是真心欢迎她,欢迎她的两个儿子。
赵素芬抬头看向正在开酒坛,和一众汉子打趣笑闹的女婿,在这一刻,她把卫大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和满仓狗子一样。
最后一道大菜出锅,那香味儿飘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望了过去。
桃花端着红烧肉出来,迎上众人的目光,她感觉自己这会儿挺万丈瞩目,上到三叔公,下到咬着手指头流口水的鹅蛋,所有人都盯着她……手里的红烧肉。
上了糖色的红烧肉红扑扑亮晶晶软糯糯粘牙牙,吃在嘴里定然是油滋滋,看着便让人心里美滋滋,脸上都笑开了花花。
桃花把盘子放在了桌上,鹅蛋张嘴“哇”了一声,口水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四盘红烧肉,依次上桌。
等菜全部上齐,那桌子真是半点都塞不下了,满满当当一盘接着一盘,一盆挨着一盆,就和那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人似的,挤得半点空隙都没了,众人拿着筷子,只等主人家发话了。
一家之主卫老头看了眼众人,笑着发话:“吃!”
话音落,桌上顿时响起筷子打架的声音,这会儿是啥都别想了,先把胃满足了再说,汉子们顾不上喝酒,妇人们顾不上照顾娃子,娃子更顾不上流口水,都伸出筷子一个劲儿夹肉吃。
陈大石夹了一筷子爆炒辣子兔,他手气好,一夹便夹到腿子肉,那个部位的肉质鲜嫩,一口下去,兔肉的鲜香搭配上辣子的辛香,寡淡无味的舌尖立马变得丰富起来,那滋味儿吃得他是连连点头,筷子一个劲儿往装满兔肉的盆里夹。
坐在他旁边的陈二牛则不同,他目标特别明确,就盯上那盘红烧肉了,一筷子下去,好大一坨浸满汤汁的红烧肉在筷子间颤巍巍抖动了两下,陈二牛看着那个色儿,那个肥肉,哎哟妈呀,等不急了,把筷子猛地往嘴里一塞,由于动作过于豪放,差点捅到嗓子眼,但这点意外完全不影响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的笑容,哎哎哎呀呀呀怎么这么好吃,这才是汉子该吃的大肉啊,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腻,属实是腻,但要的就是这个味儿,腻就对了!
好吃,好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瘦肉中和了肥肉的腻,便是妇人家吃着也觉得正正好!
一时之间,众人都顾不上说话了,只有筷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桃花坐在满仓身边,这是大家伙特意给她留的位置,她身边是满仓,满仓身边是娘,娘身边是狗子,狗子身边是鹅蛋,鹅蛋身边是大嫂方秋燕,鸭蛋则坐在她另一边。便是娃子们吵着闹着要坐在一起,除了铁牛和狗子,下面的鸭蛋鹅蛋连筷子都握不利索,咋可能真叫他们自个吃?怕是看着大人们一块一块吃肉,他们却半天都夹不起来,怕是得急哭。
狗子喜欢吃排骨,他碗里还有一坨卫老头特意站起来给他夹的红烧肉。满仓也有,他这会儿正吃着呢。
卫大虎的位置正对着桃花,桃花一抬眼便瞧见他正冲着自己龇牙乐,也不知道乐个啥。
心里是这般想着,嘴角却勾出一抹笑来,也冲着他乐。
夫妻俩隔着一桌子的好菜好酒傻乐,大家伙瞧见了,都当不晓得,吃肉的吃肉,喂娃子的喂娃子,聊天的聊天,都有眼色得很。
等第一波热闹过去,好歹把胃都安抚住了,大家伙没再顾着埋头吃,而是换着位置,妇人们坐一起边聊天边吃,娃子们也终于和狗子叔坐在一起啃排骨了,汉子们开始挨个倒酒。
只有这酒倒上,这才叫正儿八经吃杀猪酒呢!
卫大虎先给三叔公倒了一碗酒,然后是爹,他还想给岳母也倒上一杯,赵素芬见此连忙把碗拿起来用手挡着,笑道:“我可吃不了这辣喉咙的好酒,不用管我,你们吃自己的。”
“行。”卫大虎也不勉强,岳母不吃,他便按着辈分给三叔公的儿子,他大舅二舅都给满上,至于陈二牛和大哥他们,他可就不管了,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叫他们要吃酒自个倒去,他可不给他们倒酒。
都是一道长大的兄弟,自然没这般讲究,都起身拎着酒坛子自个满上。
三叔公和陈大舅他们吃着酒聊明年开春播种的话题,老一辈的都爱惦记田里土里那点活计。这里没有外人,陈大舅又问了存粮的事儿:“您家存没存啊?可得上心,眼下瞧着形势不太乐观。”
“原本叫存粮,我还糊涂呢,咋突然就要存粮了,这两年天公也作美,没旱没涝,年年收获都不错。后头的事就别提了,反正好歹是存上了!”三叔公叹气,这李春英回家一趟,他越想越不对劲儿,便叫儿子儿媳去镇上瞅瞅啥情况,这一瞅,好么,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那还愣着干啥?全家齐上阵偷偷去山里挖了个洞,连夜就把粮食给藏上了。
三叔公人老成精,他吃过的饭比年轻人吃过的粗盐还多,一琢磨就晓得这世道怕是不太安稳,他是陈氏老人了,不可能明知外头不对,还不通知族里一声。不过陈家那些族人,有一个算一个,怕是没一家把他的话听进去。
毕竟世道安稳这么多年,突然说要存粮,他们表面上点头应好,背地里还不知咋说他人老颠了呢。
陈二牛听了一耳朵三叔公他们说存粮的事儿,他家也是第一批被通知存粮的,陈二牛没啥脑子,倒是吴招娣一口便应了下来,她整日往山里钻,对山里地势都熟悉。陈二牛原本想着存粮,那就存在家里呗,却被吴招娣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大骂蠢牛,隔日夫妻俩便去了山里一趟。
“存着呢,地方可隐秘了。”陈二牛喝了两碗酒脑子便开始发晕,差点把自家藏粮食的地儿给说出来,好悬被卫大虎用酒给他灌嘴里才堵住。
“赶紧闭嘴吧你,喝两口马尿脑子就不清醒了,回头吃酒不叫你了。”卫大虎恨铁不成钢,说啥啊说,甭管关系再好,这事儿都得把嘴巴闭严实了,万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吴招娣坐在妇人那头,见此狠狠吁出一口气,她恶狠狠地瞪了自个男人一眼,真就是头蠢牛,三叔公说的对,当初婆母生他就是忘了把脑子带出来,光给了个健壮四肢,个缺心眼的憨货!
桃花夹了一块兔肉,她也喜欢辣子的味道,慢慢嚼着骨头吃,滋味好的不得了。若是辣着了,便舀一碗酸菜肉片汤喝,大舅母家的酸菜腌的入味儿,她没放多少酸菜,但那汤喝着可得劲儿,酸酸脆脆的酸菜,鲜香的肉片,滋味别提多爽口了。
方秋燕和她差不多的口味,俩人就盯着面前这碗兔肉吃,啃了一地的骨头。桃花的腿时不时被狗尾巴扫一下,痒痒的,忍不住想挠。
全村的狗今日都来了卫家,小虎作为家犬,半点不护食,它摇着小尾巴,满桌子乱拱,真是四面八方都在掉骨头,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你这兔肉炒得不错,辣辣的,够味儿。”
“是铁牛娘刀工好,肉剁得小块才入味儿呢。”桃花晓得吴招娣不爱别人叫她名字,便叫她铁牛娘,她和大嫂凑头说话,“今儿时间紧凑了些,其实还可以往锅周围倒一点水盖上盖子焖一会儿,味儿还要更足些。”
“你可真会吃!”方秋燕笑着打趣。
“下回大虎再抓着兔子,我做给你吃,叫你尝尝那个味儿才叫霸道。”桃花笑着说,见面前装鸡汤的盆里还有个鸡腿,她顺手便夹起来放到了满仓的碗里。
“那咱可就说好了,我必是要吃上一口的!”方秋燕顺手也夹了块鸡肉到鹅蛋碗里,鸭蛋她便不用管了,婆母正看着呢。
满仓已经有些吃饱了,他平日里一日只吃两餐,还都是啃饼子居多,他是小娃子,便是村里有啥席面,也没人请他,他不记得小时候家里有没有办过席,他没啥印象。反正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头一遭吃杀猪酒,第二次吃席面,第一次吃席也是在这里,是姐姐姐夫的喜宴,当时周围都是陌生人,他拘束,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热闹里。
如今则不同了,坐在他两边的是娘和姐姐,碗里时不时就会被夹上一块肉,桌上的菜随便一筷子下去都好吃的不得了,他被欢声笑语笼罩,他扭头还能看见抱着一块排骨啃得满脸都是油的弟弟,他有好多亲人,他没有被人间烟火遗忘。
他好喜欢姐夫家,好喜欢和大家伙一起吃席面。
李大郎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蹲在卫大虎后头摇尾巴,卫大虎偷偷夹了一块鸡肉给它,这条狗有眼色招人稀罕,甭管是给李大郎被窝放蛇那日清晨,还是和陈家偷偷运粮上山那日夜晚,这条大黄狗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奖励,一定要奖励。
大黄狗一口叼住鸡肉,冲卫大虎摇了摇尾巴,便寻了个角落偷偷吃肉。
他们面前那碗红烧肉光盘了,陈二牛馋这口,他不敢伸手去夹三叔公他们那桌的红烧肉,便盯上了媳妇面前的。吴招娣能不晓得他,眼神一望过来,她便气笑了,但到底是自个男人,她只能当没瞧见这馋鬼偷摸伸过来的筷子。
陈二牛一遭得手,那可就彻底惦记上了她们那桌的红烧肉,真是一口酒,一口红烧肉,表情美的不得了。
桃花见此,笑着问了问她们吃不吃,方秋燕大手一挥:“他们好这口就端过去,红烧肉好吃是好吃,两块下肚就腻得慌了。”
曹秀红和三叔公孙媳也笑着说:“给他们端去吧,瞧一个个惦记的,脖子都要伸出来了,看着糟心!”在那边儿吃酒的都是自家男人,她们咋可能贪这口肉?桌上随便哪盘菜吃不得,何况红烧肉真是吃不下几块,腻嘴巴啊。
桃花便端着她们桌的红烧肉去了汉子堆,卫大虎见媳妇过来,一脸的笑,伸手接过桃花手头的盘子,另一只手避着人在桌下轻轻抓了抓媳妇的小手,哎哟真是,不知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还是媳妇的手就是软乎乎的,卫大虎都看不上诱人的红烧肉了,他想咬一嘴媳妇的小手手。
周围都是人,他抓着自己手不放,桃花生怕被人瞧见遭人打趣,这些汉子们说话可没那般顾忌,就爱瞎起哄,她挣了挣,没挣脱。卫大虎酒也不吃了,长腿一跨,背对着一桌的酒菜热闹。
他坐在凳子上,和站着的桃花一般高。
背对着众人,卫大虎抓着媳妇的双手,他吃酒不上脸,半点瞧不出醉没醉,摇了摇媳妇的手,笑着和她商量晚间住宿的事儿:“家里就两个屋子住不下,我和二舅说了,二舅母已经把大丫姐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我原本打算叫你和岳母去二舅家对付一宿,但爹说他过去,让我带着满仓狗子睡他那屋,你和岳母睡咱那屋,这样安排你看成不成?不成咱再商量,三花那屋也不小,挤挤也能睡下两个人。”
他都安排好了,咋不成,桃花心里暖暖的,他把娘安排和她一道睡,是他细心,怕是担心娘在别人家睡不安稳觉,有她在旁边陪着,她们母女俩也能说说私房话。多贴心的男人啊,桃花怎会有意见,只是这样便委屈了爹,爹是一家之主,咋能叫他老人家去二舅家睡呢:“爹……”
卫大虎笑着打断她:“没事儿,是爹自个说的,他还不想睡大丫姐那屋,说和三石挤挤,那小子的床不小,能睡下。”
见媳妇还拧着眉心,卫大虎知晓她孝顺,放不下娘,又惦记着爹,他伸手把她眉心抚平,粗大的指腹轻点她眉心:“好啦好啦,眉头不要皱着了,就这般安排吧?嗯?”
桃花越过他看向爹的位置,卫老头见儿媳在瞅自己,他儿子啥尿性他能不知?背对着大家伙,一看就是在哄媳妇,他当爹的能咋整,当然是点头啊。都不晓得他们小两口在说啥,卫老头就冲着儿媳点了点头,管他们说啥,点头就对了。
桃花又看向娘,赵素芬正在和大舅母说话,脸上笑得可开心了。桃花见此,脸上满是笑容,轻轻点头:“那就这般安排吧。”
“嗯。”卫大虎抓着媳妇小手捏了捏。
夫妻俩黏糊了一阵儿,卫大虎念念不舍撒手,桃花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座位。
大嫂二嫂冲着她便是一顿挤眉弄眼,打趣:“小夫妻就是感情好,吃个饭的工夫都得偷偷黏糊一阵,可叫我们这些当了娘的老菜梆子羡慕啊。”
桃花臊红了脸,不愿落下风,反打趣她:“怎就老菜梆子了?我瞧大嫂还娇嫩着呢,和那没嫁人的姑娘家一个样!就吃个饭,大哥往你这边儿偷偷瞧了多少眼,我可都看见了!”
“哈哈哈。”吴招娣见方秋燕吃瘪,笑得停不下来,跟着起哄,“不止桃花瞧见了,我可也看见了啊!也不晓得是谁黏糊呢,娃都生了两个,咋还这般离不开?”
这回换方秋燕臊红了脸,恼得拽着她俩袖子打。
而隔着桌子,卫大虎听见大嫂打趣自己媳妇,也是一个劲儿捅大哥胳膊肘,帮桃花找回场子:“大哥大嫂这般蜜里调油,我瞧鸭蛋鹅蛋很快就要有弟妹了罢?”
周围的人听见,一阵哈哈大笑。
陈大石夫妻俩脸红得跟那猴屁股似的,大嫂揪桃花,大哥灌大虎,变着法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