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第一次在野外用食,不知是烤鱼的滋味太过鲜美,还是这般即捕即食的体验过于新奇,亦或是每每望向水潭,想到卫大虎轻而易举便能捕到鱼获的轻松自然,她有一种望着“粮仓”吃饭的满足感。
仿佛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鲜美的肥鱼,便是在钱家时,桃花也没有吃过几次。
杏花村虽不似大河村临河而居,有本事的人自可下河捉鱼捕虾,但杏花村有自个的鱼塘,在收获的季节村里会组织人手放塘,届时全村的汉子都会去鱼塘里捉鱼,捉到的鱼最后再由村长统一分配给各家。
钱家每次都能分到许多鱼,但她却没吃过几块鱼肉,多半都是分些鱼汤喝。
在桃花心里,熬得奶白的鱼汤就已经是顶美味的吃食了,寄人篱下生活,她并不敢奢求太多。
如今这般捧着一整条烤鱼独自享用,在她短短十几载的人生里,除了那富户人家,她从未听说过村里有哪家人能如此奢侈。
一整条鱼带给桃花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还有些吃独食的不安,她不由看向卫大虎:“晚些下山,我们再捉两条鱼回家给爹熬汤喝吧?”
“爹不喜鱼汤,喝着没啥滋味,做那晚的炖鱼吧,鱼炖得烂烂的,浸满汤汁,下饭可香了。”卫大虎肃着脸,好似没有一点私心,“爹喜欢那样的吃法,他口味重。”
桃花觑了他一眼,心头一阵儿好笑:“晓得你和爹一样重口味,喜欢那样的吃法,还扯起虎皮来了!”
“嘿嘿。”卫大虎被拆穿也不恼。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桃花此刻已经选择性遗忘山路难行了,连那种身处偌大森林的孤寂、耳边时不时传来兽吼的惊慌失措都被她抛到脑后。仅仅只是望着前方深潭里的游鱼,还有手中鲜美的烤鱼,食物带给她的满足感彻底占据高位,在饥饿面前,未知的恐惧都要往后排一排。
用完午食,卫大虎熟稔地把火灭掉,一丝火星子都没有放过。
桃花看着他的动作,偷偷学着。
卫大虎发现后,轻声道:“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山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若不把火星子灭干净,一场风一吹,导致山林起火森林毁灭鸟兽死绝……”
他皱眉,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浑身抗拒:“若是如此,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桃花连忙鞠了一捧水泼到已经熄灭的火堆里,连泼好几次,待地面湿漉漉彻底没了隐患,她才放下心来。
离开前,她想挖个坑把鱼骨埋起来,卫大虎拦住她:“会有小动物来河边喝水,留着给它们吃吧。”
“嗯。”桃花便把几条鱼的鱼刺都拢成一堆,方便小动物们吃。
卫大虎瞧见她的举动咧嘴直乐,他媳妇就是心善,生怕它们吃个骨头还得四处寻觅,干脆给拢一起,可是给它们行方便了。
等她弄完,卫大虎带着她继续上山。
从小溪到瀑布上方,按照卫大虎往日不挑地势的豪放走法,他会选择直接从瀑布旁边的一处陡峭崖壁凭借蛮力攀上去,方便得很。但眼下带着桃花,攀崖显然是不行的,只能走另一条山路。
桃花不知还有“近道”,她埋头跟在卫大虎身后,一张脸因攀爬山路累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入脖颈,消失在粗布麻衣里。她的衣裳已经湿透,若此刻停下来拧动一番,指不定能拧出一摊水来。
脚底已经麻木,桃花只能跟紧卫大虎,听他嘱咐避开脚下这里,小心头顶枝丫,即便此刻已完全深入林间,她也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
太累了,属实太累了,她整个人已疲乏至极。
松鼠在林间穿梭,瞧见两个人类,几只松鼠站在树干上,叽叽喳喳朝他们投掷榛子。它们掷完便躲,树叶窸窸窣窣响动,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桃花一脸稀奇望着树干上来回穿梭的小松鼠。
这一路上,她见过长着长长尾羽的野鸡从草丛里快速飞过,见过被惊动到四处乱窜的野兔,甚至在穿过一片小密林时,见到了一条挂在树枝上的蛇,只是还未等她惊叫出声,便被卫大虎用棍子挑下来,反手就抓住七寸给捏死了。
后者是他今日的第一个“战利品”,蛇胆是个好东西,有些人就喜欢这玩意儿。
可桃花实在接受不了要装野果的背篓用来放这么个东西,她害怕得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卫大虎只能把蛇扔了,还扔的远远的,安慰她:“媳妇不怕,我扔了,不放背篓里。”
桃花仍心有余悸,盯着他的手掌:“你、你扯把野草把手搓一下。”竟是连他抓过蛇的手都受不了。
卫大虎弯腰拽了把野草使劲儿搓手,等掌心都搓出绿色的汁儿了,桃花才放过他。
卫大虎瞅了眼已经见不着影子的银子,在心头狠狠叹了一口气。他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媳妇知道他有“掏洞”的爱好,下次再寻摸到那些个大家伙,决计不能再往家中拿。
他实在担忧,怕媳妇会吓到离家出走。
就这般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桃花感觉再走下去她的腿要断了,眼下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在她终于快要坚持不住时,终于听见卫大虎说:“到了。”
心头那股气顿时一泄,桃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抬头望去,本以为能看见一颗结满野果的大树……
卫大虎是这般和她说的,那野果树又高又大,上头结满了果子,甜得比镇上卖的红糖还喜人,鸟雀整日站在枝头啃食不停。
结果呢?结果呢?
果树呢?
桃花要崩溃了,果树没有看见,眼前倒有一间黄泥茅草屋,院里野草肆意疯长,荒芜死寂,瞧着许久不曾住人。
卫大虎扭头望过来,桃花实在累得慌,预想中的果树没瞧见,失望夹杂着深深的疲惫,她实在没忍住脾气,几欲咬牙:“这是哪里?”
她幽怨的语气落在卫大虎耳中就跟猫叫似的,他长臂一伸揽着她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桃花干脆就靠在他身上,跟在他身后进了这杂草丛生的院子。
卫大虎推开腐朽的大门,进了屋顶漏光的堂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凳子,扶着桃花坐下:“坐下歇息歇息。”
桃花歇息片刻,心头的火也悄悄散了去。
卫大虎径直打开侧屋的门,他在屋内造出一堆动静,桃花在外头听着响,不知道他在里间干啥。见他这般犹如进了自个家般熟稔自在,她突然福至心灵:“大虎,这是咱们在山上的家吗?”
她记得卫家二十年前是山上的猎户,既是猎户,在山上总有个家吧?
“嗯。”卫大虎说话间,手头拎着一把大弓走出来。
他们家真是和“野兽为伴”啊?这间茅草屋和他们家几乎一模一样,桃花在山脚下都日日担忧会有野兽下山袭击,她不敢想象住在这里,月初成婚,她能不能活到月尾。
这屋子怕是都不够野猪拱一下。
爹和已经去世的爷,他们是真的勇猛啊。
感叹间,瞧见卫大虎手里的大弓,桃花眼睛瞬间直了:“哪、哪来的弓?”
卫大虎伸手往后一指:“那儿。”
桃花起身走到他身边,见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被挪开,露出床底的深坑大洞。
坑里埋着一个大木头箱子,桃花走近才看见箱子里放着好几把大小不一的弓,寒光凛凛的大刀,一堆箭头,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铁制品。
桃花瞬间寒毛直竖,她条件反射四下张望,一脸防备。
他们在深山里,周围除了林子就是野兽,活生生的人只有卫大虎一个。虽然她只是一个无知村妇,但她也晓得朝廷对铁制品的管制有多严格,箱子里这些物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百姓能拥有的规格!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家是要吃牢饭的!
没有百姓不畏惧官府,桃花连镇子都没去过几次,见着官差都要垂着脑袋躲着走,她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她人都要吓死了。
大刀啊,比那些官差腰间的大刀还要骇人!
“大虎,这、这咋回事啊……”她一脸慌乱,扭头看向卫大虎。
卫大虎上前把箱子给盖住,把土覆上,再把床推回原位。直到再也瞧不出挪动的痕迹,他才拍了拍手,扭头安抚:“好了,眼下看不出来了。”
这是看不出来的问题吗??
桃花人都吓傻了,那可是一箱子的砍刀弓箭!她虽然没啥见识,但也能瞧出好歹来,箱子里的大刀和村里人家用的菜刀镰刀完全不同,大刀锋利寒光湛湛,不是杀猪的,是砍人的!
“咱家怎会有、有这么多弓箭和、和砍刀?”桃花喉咙干涩,眼巴巴望着他。
“别担心,山里只有四条腿的,它们瞧不出问题便无事。”卫大虎安抚她,桃花跟在他身后离开屋子,直到背上背篓离开。
他始终没有说那箱刀箭的由来,桃花急了一路,看着他高大沉稳的背影,渐渐的,她心头的焦躁被抹平。
她想起前些年头,每当日子过不下去时,娘时常看文加quN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挂在嘴边的嘟囔,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很好了,再往前四五十年,天下各处都在打仗,那会儿的日子才叫艰难,家家户户的汉子被抓去当壮丁,村村都挂白绫,哭灵声昼夜不断,百户大村,只存一二。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家中白绫挂,屋内粮仓空,还有各种苛捐杂税压在身上,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都活不下俩人,那日子才叫艰难,眼下这般算个甚。
还是皇帝的老子、上一任皇帝平乱后,日子才渐渐安生下来。
前头年生那般动乱艰难,那箱子铁器许是爷浑水摸鱼偷摸攒的。一路走一路思索,甭管对不对,反正桃花是这般把自己给安慰住了。
乱世攒的铁器,怎能算犯如今的律法呢?
说通自个,桃花脸上露出笑来,她男人说得对,深山老林连个人都没有,怕什么?有武器才好呢,能防兽!
这般宽慰完自己,便听见卫大虎道:“桃花,到了。”
桃花停下脚步抬头望去,蓝天白云下,一颗高大的果树矗立在她前方不远处,枝丫上,一个个沉甸甸的果子坠在上头。
山风一吹,一个野梨从树枝掉落,“砰”一声砸在地上。
她眼睛登时一亮,是野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