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撑着桌面站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这里。
她不该来找他的,那才是正确的做法。从她踏入电梯的那一刻起就是错误。
“为什么要走?”提温笑着问,“你没有义务顾及我的心情,不是吗?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完全可以和从前一样,我会保持局外人的距离,不对你的私生活做任何评价,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一拍无法呼吸的停顿。
“还是并非如此?”
安戈涅回转身,唇线紧绷着,僵硬的一条封住了所有可能脱口而出的话语。
“是哥利亚开出了新条件?他和路伽手下的那群杀手确实有些渊源,想回避也正常,”他略微偏头,一缕发梢蜷曲的散发滑落眉骨,遮住半边的眼睛,可他依然透过发丝看着她,“你完全可以拒绝和他做交易。现在你有那个资本。”
她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不是交易。”她低声说。
提温僵了一下。他坐正了与她目光胶着相缠,瞳孔比窗外的不眠夜更黑。
半晌,他勾起唇角,轻轻地咬字:“啊,原来如此。”
热的血涌上脸颊,安戈涅的手指尖却是冰凉的。她抑制着颤抖,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只是被气氛带跑,找不到人倾诉,冲动之下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释放情绪。”
她不自觉将双臂环到身前,声音因为紧绷有一些变调:“现在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仿佛有一阵突然的酒意侵袭,提温眉心揪起,缓了两拍才说:“我不在乎道德伦理那套东西。你要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事。”
安戈涅哑然。这一贯是提温的态度。
也在这时候,思维的纱幕掀起一角,露出难以直视的事实:因为清楚她的行为在许多人眼里是轻浮**,不符合一个教养良好的omega应有的美德,害怕被评判、被轻视的其实是她自己。
提温拿着金属酒瓶晃了晃,听着里面**撞击瓶身的闷响愉快地笑起来,好像对**那种粉身碎骨又重组的柔韧心有所感:“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那也是‘为什么不是我’……这样可笑的疑问。”
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不说话。
提温自顾自地讲下去,语声低而快速:“现在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相处更轻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你在我身边太放松,完全不把我当作异性。我可以把这当作进展吗?不,我本来就不该期待有进展……”
安戈涅向后退,生硬地打断他:“你醉了。”
金发青年歉然笑笑,不太稳当地站起来:“你说得对,我去洗个脸清醒一下。”踉跄走出两步,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看:
“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大概已经不见了吧。”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
这一切都可以算作酒后失态,24标准时后、几天或是更久之后,说不准他们甚至可以拿今晚的细节当作谈资,佐着没那么苦涩的酒水互相取笑。
提温进内间的时候忘记带上门,她很快听到了水声,而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动,似有重物落地。
心头重重一跳,安戈涅朝里面走了两步,扬声呼唤:“提温?”
没有回应。
她来不及多想,循着水声冲进平层深处。
浴室的门开着,她一脚踩进浅浅的积水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花板上的花洒开到最大,在浴室里下了一场温暖的绵密暴雨。
提温怏怏地靠着玻璃隔板,抬头看着花洒,任由打湿的衣物裹紧皮肤,仿佛对身处的环境一无所觉。
热气蒸腾,他平日里略显苍白的皮肤也透出一些赤色,从脸到身体都是。或许正因为这抹不自然的红晕,循着踩水声看过来的时候,他湿漉金发下的眼睛焕发着异样的光彩。
“我好像按错开关了。”他愉快地宣告,活像个弄坏家里下水道的恶童。
很难想象是怎样的错误会让他无视旁边宽敞的盥洗台,直接跑到花洒下面。看来他是真的醉了。
“这样你会晕的……”安戈涅左右四顾,找到了操作面板,伸手去关花洒。
一条手臂从后箍住她的腰,猛地把她拉过去。
花洒正下方的水流猛烈,安戈涅的睫毛上顿时全是水珠。她睁不开眼睛,于是贴住她后背的胸膛、还有在她身前重叠的手臂触觉便加倍明显。但一瞬间侵占她所有注意力的是前所未有汹涌的alpha信息素。
香根草与柑橘结成的网收紧再收紧,明明到处都是下落的水柱和液滴,她却不受控地口干舌燥。
“提温,你放开。”安戈涅挣不脱,只能讲道理。
他笑起来:“才不。”
“你以为那是杯烈酒,但还是喝下。你有最好的抽身机会,却还是进来看我怎么样,明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死掉。”他贴着她的耳廓叹气,打湿的头发刮蹭着她耳后还有脖颈,又痒又有点冷,“亲爱的,我给了你两次逃走的机会,两次你都偏要正面踩进陷阱里。”
她张了张口要反驳,最后陷入沉默。
“你不该这么好骗的。是唯独不对我设防吗?因为我是安全牌,你才始终不把我认真看待?”与质问一起,比啄更重比啃咬轻的吻落在她的肩膀上。
安戈涅缩起肩膀,提温将这读作拒绝,哂然轻笑。
“你说我有时候不太像个alpha,或许因此你才愿意和我相处——你认定了我不会对你出手。可我和你避而远之的他们没什么区别。”
“提温……”
“嘘,听我说完。”
轻薄的人造面料吸饱水后便有些发脆,沉沉压在身上,失去了遮挡的用途,像需要被撕开的纸张。然而其下潮湿的皮肤却对外界刺激变得愈加敏锐。安戈涅清晰地感觉到,提温的手隔着皮肉轻轻地触碰肋骨的下端,像在丈量他的手臂再收紧多少就可以勒断她的骨架。
而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后颈上贴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那是他的鼻尖。
“这是止咬器留下的压痕?”提温好像摇了摇头,友善地给出建议,“如果你还打算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你之后得注意检查自己身上。哥利亚未必会提醒你遮住,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得到。”
“你——”
“嘘。”青年的指腹轻柔而不容违抗地压住她的唇瓣。他是个不太讲道理的雄辩家,非要他说完才给她机会辩驳。
但这个原本只是意在让她收声的动作逐渐变质,指腹摩挲揉按的每一记触碰都变得暧昧。安戈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忽然狠狠张嘴咬下去。
指尖的神经末梢很多,希望这份痛意能让他恢复正常。
提温吃痛抽了口气,有几分表演成分,他随即就势将手指送进齿后,捉迷藏般地压她躲闪的舌头,搅碎成型前的音节,又像在邀请她咬得再凶狠再深一些。
与此同时,他又用鼻尖顶了顶她后颈腺体的位置。
“想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迹……比如在这里注入信息素,让其他人远离你,享受彻底拥有你的幻觉。这样卑劣的alpha本性我也全都有。”
安戈涅整个人冻住了。
本能的恐惧彻底控制住她。
他立刻离开了她的后颈,还松开臂膀,让她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但是,拥有这个词总意味着宾语那一方的不自由,我太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如果我允许自己对你那么做,那么我就没有理由拒绝奴役。”
“你或许是对的,我和我的同性们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分歧。但我依然不觉得你两次选择留下来是对我放心。你也承认,现在哥利亚更让你放松。那么,我能不能期待你其实……”他惘然收声,与她隔着温热的雨帘对视,将另一种猜测埋葬在水声里,“我真的可以那么想吗?”
安戈涅甩甩头,任由水珠从眉间鼻梁上滑落。在不停歇的人造雨里,她始终有自己在落泪的错觉。即便真的有眼泪,或许也意识不到。
她闭着眼睛开口,这样她的口吻也能更坚决:“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
提温翘起唇角,只有一秒,他面无表情,柔和却也冷酷地反驳:“但不论是保持距离,还是回到原来的关系,不论哪样你我都没能做到。”
安戈涅又要去摸操控面板,再一次被拉回来,她只得顺着话头问:“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个选择。”
金发青年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顺着眼下轻柔地擦过。
“我其实也可以对叛逃死心,努力在陶朱双蛇内部向上爬,‘出人头地’,或者说好好当他们的走狗。或许我能在母亲死前说服她解除我身体里的这颗炸弹,说不定,有一天我甚至也能摸到副理事的位置。”
安戈涅难以置信地抽息,却险些呛水。
提温无奈地弯了弯眼角,俯身替她遮住水流。
“你疯了吗?!!”她在他身上几乎闻不到酒味,但这个提议实在是太意外……也太荒谬了,除了发酒疯冲动提议找不到别的解释。
对方口气平稳:“我在集团内部掌握的资源越多,能给你的好处和助益也越多。对你来说,比起追寻那三把严密看守的秘钥,并且很可能在中途丧命,我那么选大概还能晚一点成为一滩烂肉和断骨头。”
“不……我想问的是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提温眸光剧烈闪烁了一下。
“至少我会对你有用。”
她瞳仁收缩,下意识摇头,却不知道要否定什么。
“以前看到有人因为感情纠葛犯错,我总觉得他们愚蠢可笑。可没想到,我会远远比他们更加无可救药。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快地描绘起美好蓝图,“逃走是为了证明我还能有别的存在方式,能感受自己还活着。”
“违抗本性让人痛苦,但我不讨厌这种痛苦。所有痛觉都让我感觉自己确实还活着。哪怕是你给我的那些……我一边觉得无法忍受,一边又已经对这种痛楚上瘾,难以想象回到之前的麻木。”
他拨开她垂到眼睛上的发丝,低下来与她额角相抵。
“原来嫉妒是这样猛毒般从内侵蚀身体的情绪,原来我也会有这样多的感情。安戈涅,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活着。”
“所以回答你上次的问题,如果要为了你永远与陶朱双蛇捆绑,我是否愿意?”
提温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那会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