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状态并不能维持太久,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我也没打算今天和你见面。”
不等安室透开口,诸伏景光提前预料到一般伸出手,那是一个暂时噤声的手势。
“第一种选择是回去。那里最安全、最正确,”他说,“你没有见过我。”
降谷零怒极反笑。
“你说那里安全、正确,”他夸张地往后看了一眼,“可我一个公安的人都没带,又该怎么解释?——既然安全,你又是怎么出的事?”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咄咄逼人,逼视着幼驯染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得到答案,然而他失败了。那里沉静如水,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与此同时,这种感觉愈发更加强烈,他是沉静的幼儿园老师,旁观自己像初出茅庐的稚子般手足无措。
诸伏景光说:“或者你往下走,Bourbon。”
他的手停在空中,掌心朝下、手背向上,平平地向下一压,一个平行于地面的姿态:“朗姆死了,你的身份是清白的。波本,你没有背叛。”
——所以当安室透带哈罗遛狗回来,发现公寓里闯入了不速之客时,他没有抵抗。
在他面前的确有两条路。第一次安室透另辟蹊径,他以为自己能不用选择,就同时知道两条路背后的结果;但这次他放弃了。先前的失败让他吸取教训,他选择后一条,这就是安室透现在之所以站在这艘邮轮上的原因。
刚从员工宿舍醒来时,通讯设备不翼而飞,而他也没尝试与公安联络。海上联络要通过基站中转,所有信息都会被监控到,安室透干脆按兵不动,静静等候着事态发展。
第一天他被分配去扫厕所,第二天升职三级跳,第三天在港口见到柯南。
远远认出赤井秀一时,安室透甚至为自己该上前相认还是原地离开而犹豫了好几秒。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一样了,FBI以为自己是队友,是可以互换情报的合作者,但他心里却多了无形的墙。
他觉得自己像被目标锁定的猎物,种种线索耐心地安放在密林周围,像猎人拉起的无形的网。如果安室透掉头离开,沿对方悉心规划好的路径,那将一定是平静的、安全的,代价是他再也无法深入,看到巨网背后的图貌全景。
可他要往深处走,又不甘心就此自投罗网。于是安室透试图将逻辑连接起来:
刀疤脸背后是pulque的人
景光的口吻与他相似
……
他在目送伪装的赤井秀一与柯南离开时想通了这一点,一瞬世界天旋地转。看着两人的背影,安室透心中先是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既然赤井秀一单方面的叙述有漏洞,最后由松田阵平填补……
……会不会松田阵平所知的信息,也并不完全是全面的呢?
而他想到这里,心中的第一个情绪居然不是喜悦,是惊悚。彻彻底底的惊悚。
散乱的线索霎时牵扯成一条线,线的末端又通往什么?
安室透不知道,他只是隐隐有种预感:
这是一条只留给他的路。
如果他不想通,就再没有其他人能发现了,事态按部就班地推进发展,直到结局都不会有任何人再发现这隐秘的布置。好像所有的安排、机巧,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推理的线索早已预设好,甚至是以明明白白、正大光明的方式展示出的,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了解,但只有安室透有能力将其串联起来。
如果他背身而去,一切就在静默中无声退场。
诱导性的铺设好前路,又让安室透自己去选择是否踏足,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破案时他与柯南闲聊,才知道FBI已经与唐沢裕接触过,那种战栗的灵光刹那间火光一现。头顶的视线一闪即逝,等安室透再抬头,走廊边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当他再看到那个人,几乎不假思索地追过去,却又被不速之客拦在中途。
安室透的手从紧锁的门把上放下来,那一瞬几乎是有些自嘲的。
唐沢裕……他怎么可能在门后呢?
——那里那么黑。
……
唐沢裕几乎是从门后跌出去的。
他拧开门锁,直到这时还没有异常,出来脚下才一个踉跄。微弱的亮光包围了他,走廊上只剩应急通道的微弱光源,但这一点光线已经够了。
唐沢裕脱力地靠在舱壁上,紧攥着胸口大口呼吸,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是恐惧吗?
他慢慢闭上眼,感觉心脏在不正常地跳得飞快,又伸手按在颈侧。脉搏同样也加快了,过了一会,他心底骂了一声。
唐沢裕深吸了一口气,借力从墙上直起身。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恐黑……毕竟之前从没有经历过无光的环境。唐沢裕才发现,醒来后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明亮的。
不知什么时候,系统界面跳了出来。
半透明的银色屏幕漂浮在视野中央。如果在光线充足的地方,这块屏幕的存在感是很微弱的,连带屏幕外压暗的视野也没有影响,但此时走廊中昏暗异常,半透明的界面之外,景象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
漫画也没有更新,唐沢裕莫名其妙地问系统:【你出来做什么?】
【……】
过了一会,页面又自己收了回去。
之前系统卡顿,连带电子音的请求也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机械感。很难说清楚那种感受,就像一直与他对话的思维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框架一般的冰冷东西。
现在界面重归流畅,电子音也在耳边响起来:
【记忆是可以恢复的,想起一切之后,就不存在这些隐患了。】
唐沢裕扶着舱壁的手停了停。
【我没有忘记这个,】他说,【我知道。】
——他的记忆在系统这,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电子音一直在拐弯抹角提醒他这一点,唐沢裕当然没有忘。
可如果他真的决定这么做,就不会一直等到安室透离开后再出去了。
安室透的事,属于失忆前他的布局。
他并不完完全全在漫画中;或者换一种说法,是隐于暗处的一条线。如主角柯南,无论他做了什么,作为读者都一清二楚,最多不知道他内心的思考内容。可到了安室透这里,看似他出场及时,加班加点地踩着主线赶到,可他的经历是缺失的。
看似满满当当从未缺席,只有细究下来才发现,在安室透漫画中的登场以外,还存在大段大段的空白。
这与唐沢裕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一眼就知道,这绝对与自己脱不开干系。可那是失忆之前的他,换句话说,如果他现在走出去,直面的不是安室透,而是一手主导了这个布局的他自己。
……唐沢裕本能地抗拒这一点。
他闭眼过了一遍之后的安排,柯南赤井等人登船后,与自己打一个照面,明天宴会厅直奔底舱。大体上的轨迹没有错,一切发展还循着纸面上的计划,而走完明天的中央宴会厅后,一切就结束了。
“……”
一天而已。
他摇了摇头。
只不过,这些想法他当然不会和系统说。于是唐沢裕靠了一会,继续顺走廊往回走。
通往底舱的楼梯还在前面,但他想起楼道里没有灯,一时又不想继续了。绕过拐角,唐沢裕忽然皱起眉:“你怎么在这?”
安室透已经离开,还在冷库的是另一个人,Sauza。
这是个面目倨傲的中年人,右脸上有一块烧伤,是他早年当雇佣兵留下的。他没在唐沢裕留给自己的信件里出现过,而是漫画中一闪而过的一张脸,赤井秀一的回忆杀,代号考核的那一段,漫画里出现过Sauza这个代号,唐沢裕于是记住了他。
Sauza说:“我正要出去。”
唐沢裕有些微妙的烦躁感。
自己在信件里没有提过,就意味着他对这人的态度是空白的,他有些拿捏不准该摆出什么姿态。还是像使唤伏特加一样吗?……组织里毕竟危险居多,这是一个人人虚与委蛇的地方。
他想嗯一声敷衍而过,就在这时,冥冥中闪过一道预感。
“我说的是,你怎么在这里?”
唐沢裕又重复一遍问题,这次他放沉语气,显出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说这话时他也在观察对方,Sauza在岔道的最深处,身形被模糊成一个轮廓,光亮照不到他,唐沢裕眯眼才看清,男人是尊敬地垂着头的。
他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同时面色更冷,双手插兜踱步过去。
Sauza伸手向他示意:“检查冰库。”
“食材的新鲜度、储藏间整体的解冻程度……这些都属于我来管配。宴会在即,不能被再出一个食品安全问题影响声誉。”
他右手带出稀里哗啦的一串响,是铁质的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唐沢裕于是颔首道:“那打开吧。”
“……”
男人的动作僵了一下,没有动。唐沢裕笑起来:“毕竟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检查的合格不合格?”
他经过脚边的应急灯,使自己的面目也沉在逆光的阴影中。黑暗中的呼吸起伏半晌,Sauza妥协地开了门。
乳白的冷气缭绕上升。惨淡的冷光照下来,在冷库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唐沢裕又一颔首,这回不用他再开口,Sauza已经主动走了进去。
“这是冷库的集中解冻室,温度会阶梯式升高,逐渐解冻到需要的温度。现在是零下二十度,不能在里面呆的太久。”
唐沢裕转了一圈,重点观察货架后面的视线死角。这是一处长方形的空间,作为中央冷库单独分出来的功能性房间,并没有那么大。货架是铁质的,极低的温度下,手贴上去就能撕下来一层皮,整个冰库一览无余,唐沢裕转了一圈才点头道:“行。”
冷库的光芒缓缓闭阖。
Sauza的表现如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不知为何,唐沢裕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同火车在脱离轨道,里面的乘客察觉不到,但依然能本能地意识到危险将近。
唐沢裕的预感就是这么说的,一定有什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其实能——】电子音又在耳畔响起,不等它说完后面的话,唐沢裕已经出言打断道:【闭嘴。】
过了两秒,电子音重新说:【我的意思是,可以升级系统固件……】
毫无起伏的合成声线居然能听出一股委屈。不过,这时唐沢裕已经要走到底舱,自然就没有搭理他。
其实系统提议的顺序错了,从恢复记忆、到固件升级,步步都踩在唐沢裕的雷区上,只是对前者特为尤甚。
他拒绝了拿回记忆的事,自然会出于谨慎而拒绝后者,如果提议的顺序对调,在他刚跌出门的那段时间里请求固件升级的话,或许他就会同意了。
只是电子音显然没绕过这个弯。经它提醒,唐沢裕又看了一眼论坛,对【路过的A】的反常发言不置可否。
他在船舱外整理了一下表情,之后才伸手推门。
浓烈的烟味霎时间扑面而来,唐沢裕愣了一下,侧头捂住了一声咳嗽:“……Gin?”
长发的身影在窗边,似乎只是在看着外面发呆。琴酒的两指间夹着一根烟,不知道燃烧多久,整片空间弥漫着浓烈的烟草气。
唐沢裕闷闷地问:“怎么了吗?”
他右手挡在面前,眯着眼走进来。窗边沉思的男人才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琴酒动作很快地灭了烟:“没事。”
他一皱眉,“你别进来,我出去。”
“我现在不是特别影响,”唐沢裕停在门边,“发生了什么事?”
……
至于反常的【路过的A】——发现回复提示的柯南并没有太惊讶,惊讶已经在他发现自己的账号有历史发言记录的那一刻用完了。相反,一些语气激烈的回复,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感。
【提问的是本人吗?】
【不是,盗号狗好歹看一眼啊,这么弱智的发言是怎么想出来的】
【怕不是反串黑吧,@管理员来活了】
【我草,气死我了,你但凡换个号我都没这么生气,盗号狗你知道你盗的是我的特别关注吗?知道好久没提示的红点突然蹦出来是什么心情吗?老娘今天就跟你不死不休,这号举报冻结了也不能让你糟蹋】
……
盗号、举报、冻结。
柯南一眼从回复里捋出了这样的一条流程,紧接着就是心惊。他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网站页面,所有人都会默认自己是新用户——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可能登录的是别人的账号!
不过,换个方向想也能理解。这种漫画、评论区,显然不是给“他”——给这个漫画世界里的人看到的。
可能他登录论坛的渠道根本是非法的,自然也没有什么自己的账号可言。
柯南立刻搜索这一id账号的发言史,长长的列表越看越心惊。他以为自己是小透明,可事实上,这个id很可能早已万众瞩目。不仅如此,柯南的忧虑还更深一层:
如果举报的人太多,真的被封号的话。
——那他是不是就永远看不到评论区了?
发布的评论无法撤回,他只能亡羊补牢。
柯南先回复语气最极端激烈的:【是本人。我需要验证一些猜想。】
不等他编辑下一条,立刻有新评论涌上来。
【好耶!!】
【呜哇真的是您,人物塑造的长楼还会继续更吗?】
【敲锣打鼓等A佬新贴!饭饭摩多摩多!】
……
质疑的评论仍然不少,却被更多庆祝和期待压下去,柯南心虚地松了口气。事态紧急,他只能模仿这个账号历史发言的口吻,用似是而非的话糊弄质疑。
他在心底为账号的原主人说了句抱歉,重新又打开分析帖,打算找找口中“能够验证的猜想”是什么。
这个时候,在他评论下却多出一条,不是质疑或询问,而是认真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B在躺尸】回复:
最大的变化,就是从唐沢裕出场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