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正义逆反(4)(1 / 1)

唐沢裕在原地站了一会。

琴酒当然没出事。……他能有什么事呢?何况刚醒来的时候他就离开过,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

话虽如此,他的情绪却一下子低落下来。

不知缘由的沮丧来势汹汹,简直像夏季傍晚的暴雨,乌云霎时间卷满了半边天。

信件还锁在抽屉里,先前只看到一半。因为琴酒回来,阅读的进度被中途打断,唐沢裕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还想趁他不注意找机会。

可船舱就那么大,没有给任何小动作以容身的空间。发现这里能一览无余,毫无作案时机后,这个念头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他一个人,当然能顺利地读完信,甚至唐沢裕乐意,不但是坐着看,他躺着看、甚至倒立着看完都可以,他只是突然没有了当时的心情。

那种期待中隐含着欢欣的,为另一个人的离开而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想翻箱倒柜探索的无拘无束,无论如何也不再有了。

唐沢裕几乎食不知味地扫完了后面的段落。

他还是重新撬开了抽屉的锁,却每看两行就要抬起头,如果有人经过门外,那他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可走廊里却只有长久的沉默。

时间似乎被拉到无限长,日光的推移都显得那样缓慢而难以忍受。

一片安静中,最遥远细微的脚步声都能鲜明地分辨出来。唐沢裕立刻起身,将信一拍就匆匆过去,银发的男人反手关门,略带讶异地看向他:“醒了?”

唐沢裕:“你不要动。”

然后他扯着他的领子,仔细在里面嗅了嗅。

——他当然什么也闻不到,这么长时间过去,残存的气息早散尽了。

琴酒安静地垂眸下来,黑大衣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尘仆仆气,让他不动他就在门口,墨绿的目光被挡在眼睫下,使他冷峻的面容近乎有几分柔和。

嗓音也相应的放轻了。

“……怎么?做噩梦了吗?”

唐沢裕胡乱地点点头。

是不是噩梦他不记得,梦里的影像早散尽了,只是心情一下子特别沮丧,说不上来原因。

衣领被揪在手里,不知所措地抓紧又松开,直到笔挺的面料歪七扭八。

他闷闷地问:“……外面有什么啊?”

琴酒的动作霎时间顿了顿,只是他没有注意。男人抬手梳理着他的发丝,他似乎格外偏爱于这个动作,将散落在眼前的黑发一点点拨到耳后。

话音出口的一瞬间,琴酒指尖一停,随即又如常地继续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问:“想知道?”

唐沢裕点点头又摇摇头。

实话实说,他觉得这种心情来得实在是莫名其妙……甚至都有些矫情了,陪伴的生活是有惰性的。

由于失忆的缘故,他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状态中,切断了一切对外联系,却忘了世界不止是只有他的。

就算他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去想,但琴酒呢?

他也有要做的事,即使和自己待在一起,永远亮着的电脑屏幕就是证明。

唐沢裕不知道怎么说,很难描述他这种忽然回过神来的失落感,像一个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彩虹泡泡被戳破了,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问话迟迟不得回答,琴酒看着他,神色带了点不显山露水的危险。

他的手捋过发梢,不动声色地按在后颈,语气却变得更轻柔,慢条斯理,几乎带着点诱哄的意味道:“说。”

“想出去吗?还是……离开?”

他瞳色很深,几乎像不见光的墨绿沼泽,眸光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的人望风而逃。可惜这里并没有外来者,狭小的船舱里只有两个人,被他握在掌心的猎物沉浸在低落的心情里,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危险。

琴酒用指腹按下去,感到手下的皮肉在用力下微微凹陷。他视线微眯,犬齿无意识磨了磨,慢慢俯下身,向那个方向凑过去。

唐沢裕忽然说:“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刚一张口,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牢牢地闭上嘴。这种欲言又止的姿态琴酒熟悉,那几乎是他标志性的、闹别扭的神色。

唐沢裕忽然不打招呼地把他的风衣拽下来,团成团塞进衣柜,又闷闷走开,盘腿把自己砸在**。

琴酒无奈道:“怎么了?”

凉意从眼底褪去,银发的男人从门边跟过来。唐沢裕说:“我没有事。忙你的去。”

琴酒在身旁停住:“我也是。”

“哦。”

唐沢裕埋头看地板,过了一会又无意识卷了缕他的头发。琴酒的余光看他的手,先是食指拿银发绕圈,然后又开始编辫子,一下又一下。

他又换了一种提问的句式。

“之前,你去哪了?”

“……去处理一些事。”琴酒斟酌着开口道。

他对唐沢裕的情绪变化不明就里,于是尽可能模糊词藻,使回答语焉不详。想不到唐沢裕不依不饶:“什么事?”

“……”

“和黑道有关吗?逃亡、复仇,还是有人背叛?”他追问,“或者局势不安定,必须要清洗卧底?”

唐沢裕仰脸瞪着他。琴酒的喉结滚了滚,两人的姿势一站一坐,这使他的目光里带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如果我说是,你会怕吗?”

“这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唐沢裕忽地怒了。他猛然从床边站起来,却因为身高不够,依然仰头看他:

“问题在于,你根本什么都不肯说!”

在他的视角看琴酒,男人的神色依旧平静。他知道所有,也隐瞒一切,琴酒藏得太深,以至于唐沢裕很长一段时间看他都是不动声色的。

一个人时他在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又收回,因为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唐沢裕不敢出去。他花了很久才理清这一深藏在潜意识里的畏惧:如果自己完全什么都不记得,而醒时又没有一个人在,那他会立刻花最大的精力将环境摸得熟透。事实上,琴酒第一次离开时,唐沢裕就是这么做的。

可偏偏现在有人陪了他一天……一天不止。

近两天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有人在。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又因为对方已经打点好一切,就享受着这份纵容与迁就,可这是不对的。

被他遗忘的事不会因逃避而消失,只会转移给另一个人,想到这里唐沢裕就不愿再安于现状。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是琴酒。

他始终在回避核心的那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他问他手铐为什么不肯摘,琴酒不答,所以唐沢裕不追问,但他难道能这样闭耳塞听一辈子吗?何况琴酒是第二次这么问。

怒火将唐沢裕的头脑冲刷得非常清醒,第一次是他主动抱上去,时间持续太久,他因尴尬而想要挣开,琴酒不放手,也俯在耳畔低低问:“怕吗?”

问句的宾语是什么?

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怕,知道自己有什么让我畏怯的东西吗?枪、弹药;追杀、死亡。可他为什么认为我会对这些却步,凭什么这样揣测?

无论再怎么修饰动机,这就是他一个人的忖度,站在自我视角的主观臆断!

唐沢裕看着他的脸,忽然又觉得委屈。

可他为什么要惧怕一只拿枪的手,如果枪口向外,武器的唯一作用只会是保护他,顶到额头上他才会考虑要不要跑。

何况信纸上的字迹那么写:

【……可能同居人看着凶,不过并没有事。他不会害你,他是你的。】

……

他是我的。

句号让这段话截然收止。后面并没有加什么,他是我的……男朋友?爱人?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不存在任何的名词作为修饰语,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口吻中的笃定。

这是唐沢裕起先试探的底气吗?他不知道,但他现在的的确确失望了。

唐沢裕说着就觉得眼框发热,喉咙也被微微的热流哽住。哪怕再多说一个字,已经沙哑的声线都能将他的委屈泄露得一分都不剩,可他又不想在这时露怯。

他猛地别过脸,一下子往**坐回去,拿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只露出背对着他。

时间一下子过去很久。

他慢慢听见身后的响动,男人蹲下来,低声道:“我的错。”

你哪有错,错在哪?

唐沢裕根本不想理他,又往被子里拱了拱。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气息探身过来,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唐沢裕想挣扎,却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右手被掰过去,一时间立刻更生气了。

他感到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温柔而强硬——将一个铁圈推到指根,随后咔哒一声。

一个一直存在的重量一轻,一截金属落到地上。

唐沢裕过了一会才回过神。

他从被子里蹭出来,看了看地上滚落的手铐,接着又转向琴酒。银发的男人垂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明天。”

他顿了顿,“处理好一些收尾后。”

右腕的手铐已经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戒,简洁而流畅的款式。相比订婚戒指,正式的婚戒往往会显得更朴素,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需要那么多装点的。

琴酒说:“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