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起,荒废已久的工藤宅里,终于久违地亮起了灯。
邻居的阿笠博士家,靠向工藤宅一侧的玻璃窗后,一只手挑开窗帘。
窗后站着一个茶发的女人,身形修长,短发利落。她的气质很淡,带着点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湖蓝色眼眸中闪烁着太多思绪,反而令人看不透、看不穿。
她的气质天然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难以靠近的真空带,走到哪里,无疑都会是人群目光的焦点。
宫野志保掀开窗帘。
“工藤他先回家了?”她眉头微皱,“这个家伙……”
“新一的身体还没有恢复?”长桌的后面,忙碌的阿笠博士抬起头,“这是件好事啊!作用持续越久,不就说明解毒剂的效果越好吗?”
宫野志保没反驳这句话,而是说:“挺麻烦的,明天还得继续和帝丹小学请假。”
这段时间,因为组织的步步紧逼,加上柯南的身份险些在毛利兰面前暴露,灰原哀已经很多次请假帮他收拾烂摊子了,七天里足足有五天不在学校,还有两天是周末。
她放下窗帘,回过身说:“太久没变回来,这个样子我反而有点不习惯。”
“与其担心请假,”阿笠博士乐呵呵地说,“倒不如担心担心那几个孩子?听说你病了这么久,他们肯定要过来探望的。”
“就说我不在,爱去哪去哪,总之编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宫野志保回到阿笠博士的实验前,坐下的时候,身形踉跄着晃了晃。
灰原哀的身体小、体重轻,这把椅子是博士特意调整过的,现在她变回宫野志保,才发现椅面比她想象中要矮很多,习惯了的坐姿,反而会重心不稳。
阿笠博士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于是宫野志保自己换了另一把椅子坐下。
黑框的眼镜后面,她有些若有所思。
窗帘已经合拢了,宫野志保在工藤宅的动静发生前恰好转过身,自然错过了邻居门口出来的两个人影。
……
冲矢昴把他们送到门口,走在路上,柯南偷偷地朝上看了一眼。
唐沢裕没说话。
不远处的主干道上亮着灯,暖和的黄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就像点燃了一池星火。
这时候的他很近又很远。
唐沢裕让他答应陪小兰看电影。刚刚挂断电话的柯南不理解,现在慢慢地回过神去,又觉得隐隐想通了什么。
恋爱的这条道路上,唐沢裕一直在鼓励他往前走,不要因为重重顾虑就踌躇不前,那样反而会伤害到等待的人。
这不是个多么深奥的道理,困在其中的人却往往当局者迷。
可就在鼓励工藤新一直接面对的同时,唐沢裕自己却偏偏选择了相反的一条路,他的逃避和自欺欺人表现的那样明显,闭上眼都能看的清楚。
——唐沢裕读得懂微表情,赤井秀一的回答里,到底有没有撒了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唐沢裕选择不看。
而赤井秀一的答案虽然是否定的,但其实两人心知肚明,唐沢裕话里提到的这位同期,降谷零,赤井秀一绝对在组织里见到过他。
无声的暗潮汹涌,和无用的粉饰太平。柯南很难在一瞬间体悟到唐沢裕的心情,高中生侦探的人生还太年轻,唯一体会到的离别来自父母和小兰……前者随时能联系到,后者也被他以柯南的身份陪在身边。从小到大的好友都在身侧,这让柯南很难对这种近乎惨烈的背叛产生实感。
作为更年长的那个人,唐沢裕的很多行为模式都显得更为宽和,这是柯南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成熟,或者可以说幼稚的一面;与此同时,他也是第一次直面那种如刀锋削骨一般的痛苦,他的温柔无声又沉默,而痛苦亦然如此。
年轻气盛的高中生侦探,还不懂这种成年人的沉默背后的含义,可将心比心的话,柯南觉得他今晚应该并不想一个人。
关上工藤宅花园的院门时,柯南扯了扯唐沢裕的衣袖。
“怎么了?”
“唐沢哥,现在太晚了,你要不要先在阿笠博士家住一宿?”柯南提议道,“我现在回去,应该也会打扰到小兰姐姐休息,我们都留在阿笠博士这里吧。”
他简直要明明白白把“我担心你”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望着柯南的蓝眼睛,唐沢裕笑了笑。
“不用了,我没有事。”
为了转移小侦探的注意力,唐沢裕顺口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赤井秀一,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就在查案后不久,”果不其然,柯南顺着他的话回忆下去:“其实我的身份也不难联想到吧?赤井先生问了一句,我也就没隐瞒。”
“确实不难。”
唐沢裕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柯南总觉得他像是在内涵自己作为工藤新一出场时太过高调,不过唐沢裕话锋一转,马上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让他住在工藤宅,是想让他保护灰原哀吗?”
说到正事,柯南严肃地点了点头。
“对。组织一直在找雪莉的下落,我们之前交锋过贝尔摩德,她答应不泄露灰原哀变小的事,但我还不太放心。”
“这样啊,”唐沢裕点点头:“原来她的代号是雪莉。”
“唉?”柯南的豆豆眼眨了眨。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其实并没有和唐沢裕解释过灰原哀的事,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他反而把这事给忘了!
柯南满脑袋黑线,连忙拣出了几条重点信息。
“她以前是组织培养的科学家,名叫宫野志保,还有一个姐姐叫宫野明美,让我变小的药物APTX-4869,就是那家伙研发的。”
“她还对组织的气息特别敏感,我没告诉她赤井先生的事,”柯南说,“如非必要的话,组织相关的事,我并不是特别想让她参与进去。”
唐沢裕略带疑惑的目光望向他,柯南便顺着自己的这句话解释道:“其实变小对她来说……反而可能是一种新的开始,她不太想恢复原来的身份,其实我看得出来。”
“我想变回工藤新一,是因为兰还在等我,我必须回去,可她不一样。她的……父母,姐姐,这些人都已经过世了,原来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羁绊,因为一直在组织的监控下工作,可能连朋友都没有。”
等待开门的时候,两人的步伐停在阿笠博士的院门前,电子门铃悄悄地亮起红灯。
这个门铃其实是能够收音的,门口发生了什么,门里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听清楚。
宫野志保端着咖啡,一手抱胸倚在门前,静静地听着收音装置里传来的话。
“……现在她是灰原哀了,有少年侦探团陪着她热热闹闹,还有总是让人不省心的阿笠博士,以变小的样子生活,我想她应该更开心吧。”
“这样吗。”唐沢裕点点头。
柯南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语气反而从坚定变得有些不自信了,仰头问他:“唐沢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唐沢裕单手插兜,“对于小女孩的心思,你倒是敏感的很,怎么没见你其他地方开点窍。”
“?”
柯南陡然被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蓝眼睛里挂满迷茫,唐沢裕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没事,这样也挺好。说正经的,你不觉得这扇门开得有点太久了吗?”
柯南转头过去,这才发现院门早已被打开了。电子门铃的红光无声地灭了下去,唐沢裕往那边瞥了一眼,柯南却没有注意到。
……
阿笠博士的大厅里,柯南讶然道:“灰原?”
长桌前坐着的,不是茶发的小女孩,而是个年轻的茶发女人。宫野志保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手里的咖啡杯,杯口汩汩冒着热气。她仰头抿了一口,望向柯南道:“怎么了?”
虽然恢复成成年人的样子,但她的语气还是很灰原哀的,带着小女孩一贯的不耐和奚落。柯南说:“不是说好了,先用我来试解毒剂有没有后遗症的吗?你怎么也用了?”
“多亏了某个忙着谈恋爱的名侦探啊,”宫野志保轻飘飘地说,“露营的时候,杀人犯把我们关在了小木屋里,还放了一把火。不是我拿斧头砍断锁链,可能你就再也见不到少年侦探团了。”
柯南的表情呆滞了,饶是他也想象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少年侦探团居然又遇上了一起命案。
今晚的宫野志保,言辞间格外犀利,好几次柯南都被怼到接不住话。知道真实原因的唐沢裕老神在在地没有吭声,回去的路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柯南,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下午他们遇险的时候自己不在。
他在楼梯转角处朝下道:“唐沢哥,我回去了!”
底下的人行道上,烟灰色格子围巾的身影也同样挥了挥手。
毛利侦探事务所的二楼灯光大亮,毛利小五郎醉倒在沙发里人事不省,毛利兰刚刚从桌前起身,餐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来得及收。
柯南关上了身后的门,看见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了一下:“小兰姐姐?”
他下意识看向墙上的钟,上面的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
已经这么晚,毛利兰为什么才吃完饭?
“啊,柯南,你回来了!”小兰从桌前抬起头,朝他示意了一下沙发上摆着的袋子,柯南走过去,发现里面是两件休闲衫,一件是红色的,一件是蓝色的。
厨房里遥遥传来了小兰的声音:“你觉得新一会喜欢哪一件?”
什么啊,原来是准备送我的礼物吗。
柯南回过头,稚嫩的童音大声喊:“——我觉得新一哥哥最喜欢红色!”
“看来我们想的一样呢,”小兰的语气活泼又轻快,“那就送他红色的这件好了!”
“我约了新一下周末去电影院,散场的时候,想把这件送给他。”毛利兰拿着抹布从厨房走出来,边擦餐桌边说,“之前的电话挂的太急,都忘了问他喜欢的颜色是哪种,只好两件都一起买了。”
柯南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们想的当然是一样的,他想,因为红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啊。
一阵冷风不期然从身后吹过来,柯南打了一阵寒颤。
二楼的窗户有一扇没关紧,风就是从那里吹过来的,窗户边摆着一把椅子,椅面上还有未消的凹陷痕迹,柯南走过去。
绝佳的推理能力,让他在看到眼前景象的一刹那,已经下意识回溯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坐在窗边的毛利兰顶着冷风,固执地往楼下望去,寻找着失约的熟悉身影。几乎是无意识的,柯南的目光转向窗框,凹槽里散落着一点粉末,那时的兰甚至没有卸妆。
柯南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越来越多的细节涌入脑海:说话的时候小兰就已经带上了一点鼻音,厨房里闷闷的几声咳嗽……如果不是唐沢裕劝他给兰拨通了的那则电话,毛利兰究竟会在这里等多久?!
这个傻瓜!
怪不得唐沢裕会拒绝他今晚住在阿笠博士家的提议,因为他知道还有另一个人更需要柯南陪!
沉默地复原椅子,合拢门窗时,一个念头忽然不期然出现在柯南脑海。
赤井先生说的那句“比较有经验”,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冷静又锐利地指出问题的本质。
下午被公安带离办公室,唐沢裕最后的一件事,是细心地照顾了一朵玫瑰。
唐沢哥。
……他也等待过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等待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