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片刻之后,一只消瘦的黑狗颤颤巍巍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它就是我前天晚上出现在幻象中的那条老狗,它好像惧怕阳光,从树后现身以后,就一直耷拉着眼皮,将它那双火炭似的红色眼睛藏了起来。
而我也是这时候才留意到,作为背景出现的学校体育场中央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没有树冠,就是光秃秃的一根树干,树皮是白色的,上面的深色斑纹和桦树有些类似,那样斑纹看向去就像是一只只硕大的眼睛,正透过电视的屏幕注视着我。
客房的门传来了“吱呀”一声锐响,我以为是粱厚载和刘尚昂出来了,就转头朝客房门口望去。
从客房中走出来的不是刘尚昂,也不是粱厚载,那是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斗笠遮住了他的脸,让我无法看到他的长相。
可既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为何知道他是个老人?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我才发现他的鼻梁上被打进了一根狭长的铁钉,血顺着钉子和皮肉相交的缝隙勃勃地向下流淌着。
“你的饼呢?”
他的嘴唇没有动,喉咙里却传来了粱厚载的声音。
我立刻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却没有摸到柿子饼,而是摸到了一滩黏黏糊糊的东西,我将手拿到眼前来一看,手上沾了很多沥青似的黑色液体。
那些液体一出现,我的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一样剧痛……
下一个瞬间,一道强光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本能地快速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卧室的床上,不管是窗外还是卧室里,都是一片漆黑。
我用手撑着床铺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手机,时间是十二点零五分钟,刚才,我应该就是在十二点整开始做梦的。放下手机,我快速将枕头下的柿子饼放在身上,然后起床,打开台灯,记录下了刚才那个梦。
老人的口中再次出现了粱厚载的声音,这依然是最让我无法释怀的地方。另外,巨大的树,那条消瘦的黑狗,还有两次出现在不同人脸上的铁钉,这些东西我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我对比了两次梦境的异同点,越发觉得这枚铁钉和粱厚载的声音组合在一起,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至于那条黑狗和巨大的树,不管是在幻象中还是在梦中,也是同时出现的,两者之间,似乎也有着某种命理上的联系。
合上笔记本的封皮,我对着窗户长出了一口气,我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以遥望到学校八号公寓和三号公寓之间的那片空地,据说,当年那个女生的尸体,就是在这片空地上被发现的。
在那个女生下定决心跳楼的时候,三号宿舍附近肯定囤积了她身上的大量怨气,可在开学以后,大量的人气应该很快就将那里的怨气冲刷干净了。时隔这么多年,为什么在韩晋散布诅咒的时候,那股早已消失的怨气又一次发挥作用了呢?
我记得,当我从宿舍窗户望向三宿舍楼顶的时候,并没有感知到怨气,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完全没什么头绪。我越发觉得无法用我惯有的思维方式去看待古巫术这种东西。
最终我还是决定把两个梦境和我的一些疑问告诉粱厚载,这些天我一直觉得他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将笔记本放回抽屉里,我再次回到床上,将柿子饼放在枕头底下,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直到六点钟的闹铃震响,期间我也没再做梦,又或者是我做了一些梦,但因为睡得深,记不得了。
我起床的时候还是先摸了一下枕头下的柿子饼,它还在,而且是完好的,我穿好衣服,将它小心地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离开卧室,到卫生间洗漱。
刘尚昂起床的速度一向比我快很多,我拿着牙刷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他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刻意看了看我的脸,笑着说:“气色不错啊。”
我“嗯”了一声,就进了卫生间。
不只是粱厚载,这两天才刘尚昂也总是用那种格外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却一直把我蒙在鼓里的。
我这边刚收拾完,粱厚载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进来了,他和刘尚昂一样,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刻意看了看我的脸,冲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
等粱厚载收拾好,我们就一起下楼,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晨练,晨练结束以后,我就带着他们到学校北门的小店吃豆脑,正如我在梦中计划的一样。
“这是甜酱油,这些咸菜末可以洒进去,不算很咸,你们可以试试,还有辣椒粉。”我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碟一碟的调味品摆在他们面前。
刘尚昂撒了料,吃了一小口,然后竖了竖大拇指:“味道不错。”
我也尝了一口,虽然这家店的豆脑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可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和梦里的味道不一样?”
这话一出,刘尚昂就“噗”的一声,将刚迟到嘴里的豆脑喷得满地都是,我一直盯着他,他微微一抬头就察觉到了我的眼神,然后就装咳嗽,直呼自己被辣椒粉呛到了。
我将手里的勺子扔回碗里,叹了口气,说:“你那碗豆脑里有辣椒粉吗?”
刘尚昂看了眼自己的碗,微微一愣,然后又说:“哎呀,没有辣椒粉啊,那刚才怎么有辣味呢,哦哦,可能是咸菜末,这个咸菜末有点辣。”
我盯着他的眼睛:“少跟我这闲扯,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尚昂立刻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啊?什么怎么回事?呵呵,道哥,你这话我咋听不明白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粱厚载那边瞄,而粱厚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闷头吃豆脑,他死死低着头,脸恨不能扣在碗上。
我拿手敲了敲桌子:“粱厚载,还有你,最近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粱厚载这才抬起头来,他和刘尚昂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就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最烦的就是这样一有事就装闷葫芦,一句话不说的人。
但我也不着急,一边用手敲打着桌子,一边眯起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和他们两个耗时间。
先绷不住的人是刘尚昂,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眼神就开始躲躲藏藏的,很刻意地避开我的视线,又时不时地朝粱厚载那边看,好像有什么事要征询粱厚载的意见,可粱厚载就一直盯着桌子,根本不给刘尚昂任何反馈。
我的耐心也被他们两个消磨地差不多了,就对刘尚昂说:“有话你就说,东看西看的,做贼呢?”
刘尚昂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豆脑,他擦了擦嘴,对我说:“道哥,其实你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
“什么意思?”我将一个火烧塞进他手里,一边问道。
刘尚昂:“你自己不知道,其实你每次做梦的时候都跟中了邪似的,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载哥说,你的梦境要么很恐怖,要么就是让你心里特别不舒服,所以我们一直没敢在你跟前提这事,就怕你勾起你对那些梦的回忆。”
我做梦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可我没感觉那些梦很恐怖,至于不舒服……的确,梦中的环境太真实,确实给我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但也不至于让我浑身发抖啊。
这时粱厚载也直起身来了,他长出一口气,对我说:“其实你这两次做梦的时候,我和刘尚昂都在你屋里守着呢,我们曾试图用各种方法弄醒你,可你就是醒不过来,直到黑水尸棺上的炁场爆发。你能从那些梦境里醒过来,都是黑水尸棺的功劳。”
我再次回忆了一下前两次的梦境,点点头:“怪不得每次都能听到你的声音,看样子,在我陷入梦境的时候,你和刘尚昂一直在我旁边说话来着?”
没等粱厚载开口,刘尚昂就抢先说道:“没有啊,载哥说只能用符录或者念力刺激你才能将你唤醒,如果我们直接把你叫醒,就好比强行把一个正在梦游的人唤醒了,你弄不好要疯……”
粱厚载赶紧打断他:“你打住,谁跟你说叫醒梦游的人,他们就会发疯的?”
说完粱厚载又转向了我:“不过我们两个确实没有在你床前说过话呀。”
“行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都个东西给你们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了碗里的勺子。
刘尚昂看了我一会,有些惊奇地问我:“道哥,我怎么感觉,你跟没事人似的呢?”
我咽下一勺豆脑,问他:“那你以为我会怎样?”
刘尚昂说:“我们原先还以为,一说这些吧,你就得回想起梦里的东西,然后就……反正最少会有点不适的反应,可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我忍不住笑了:“能有什么反应?和做梦的时候一样浑身发抖?不过说起来,我梦见的那些东西,既没让我感觉特别恐怖,也没有给我造成太大的不适。之所以会发抖,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我今天晚上打算熬夜,试试看凌晨十二点之前不睡觉会发生什么吧。”
粱厚载立即回应我:“那样的话你会看到幻象的,到了午夜十二点,我的黑柿饼也挡不住这些幻象的出现。道哥,你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那种幻象看多了,会分不清哪个是幻象,哪个是现实的。”
别说是看到那样的幻象,就光是做那样的梦,就让我现在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那些梦实在是太真实,我到现在还记得在梦中按下遥控器按钮的时候,指尖上传来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