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师父当时应该是想笑,可刚跟我发了脾气,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强忍着。
后来还是我庄师兄站出来圆的场,说他准备好了饭菜,李爷爷他们赶了一天路,也都饿了,问我师父现在是不是开饭?
我师父也顺水推舟,叫着李爷爷他们去吃饭了,临走前还在门口对我说:“你就跪在这,什么时候找回本心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师父这话说得很隐晦,他的意思其实是,什么时候他允许我起来了,我才能起来。我师父也知道,我还不能理解本心这两字的含义。
不过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不管本心是什么,偷东西这种事,我以后绝对不能再干了。
从几年前偷了刘寡妇家的西瓜到那一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犯“偷”戒。
直到师父走远了,庄师兄来到我跟前,把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塞进我手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呀!好好反省吧。”
我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才知道庄师兄是特意跑来救我的,那是一瓶跌打酒,他也是怕我师父把我打坏了,才提前准备着。
庄师兄把东西给我之后就走了,我就在祖师爷的画像前老老实实地跪着。
仙儿见我被打了,好像也有点过意不去,很小声地问我:“疼吗?”
我心里还在生她的气,不想理她,而她也没好意思再说话。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的在怨,怨仙儿怂恿着我偷钱,要是没有她的话,师父的钱,我是绝对不会偷的。
可如果换成是别人的钱呢,如果是庄师兄的钱,又或者是冯师兄的钱,我会不会私自去拿?这种事,还真的不好说,毕竟我也知道,就算被我偷了钱,庄师兄和冯师兄也就是说我两句了事,绝不会像师父这样大动肝火。
我们这个行当,对于常人来说虽然隐秘,可在外行走,总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围绕在我们身边,这些诱惑,有一些或许无伤大雅,可也有一些,却是极致的恶。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上纲上线了,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至今也无法说清楚,师父口中的“道”究竟是不是我的本心,但这些年经历的一些事却让我明白,对于守正门人来说,失了本心,就是万劫不复!我的同门师伯赵宗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这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快没知觉了,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太阳早已经西落,外面黑乎乎的,星星月亮全都看不见。我心里空落落的,肚子也饿得难受,可我师父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来过一次。后来我就对着祖师爷的画像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的屋门被人推开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师父来了,可接下来听到的脚步声却不是我师父的,那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我就转过头去看,就看见梁厚载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一边走着,还一边警惕地朝门外看。
进屋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似的。我留意到在他的左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
一看到那些包子,我就感觉更饿了。
他跑到我跟前,把包子递给我:“坐火车的时候买的,现在有点凉了。”
这些包子还真是给我的啊!我当时也是饿急了,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塑料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梁厚载就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吃,我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就拿出一个包子给他:“你吃吗?”
“我吃过饭了,”他摇了摇头,又问我:“你是柴爷爷的徒弟啊?”
我本来想说话,可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点点头。
他好像对我很好奇,过了一会,又说:“你叫什么啊?我叫梁厚载。”
我用力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才对他说:“左有道,原来叫左康,是我师父给我改的名。”
梁厚载“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有时候想想,缘分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我和老梁的友谊,就是从这一袋包子开始的,事情很小,却在我的记忆深处画下了很重的一笔,以至于如今我还记得他当时看我时的样子,那双眼睛里透着深深的好奇,但他的表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拘谨和紧张。
梁厚载和刘尚昂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爱说话,也不擅长与人交际,除了他的师父,我是他所接触的第一个陌生人。
等我把包子吃完,梁厚载收起了塑料袋,又给我纸巾,让我擦手擦嘴。这样做,也是怕我师父看出来。
可就在梁厚载起身要走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我师父的声音:“有道,出来。”
我刚才只顾着吃,也没留意门外的脚步声,我师父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和梁厚载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我师父已经把门推开了,在师父身后,还跟着李爷爷。
他们看到梁厚载的时候,同时愣了一下,之后我师父的视线落在了梁厚载的手上,当时梁厚载手里还拿着那个油澄澄的塑料袋。
我师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两个熊孩子!厚载,你也过来吧。”
李爷爷倒是没说什么,和我师父一前一后地走了。我跪得腿脚发麻,梁厚载就把我扶起来,也跟了上去。
师父领着我们,又进了旅馆的地下室。
幽长的石阶依旧给人一种很阴森的感觉,不过我已经来过一次了,心里不怎么怕,反而很期待着见到黑水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到一世祖呢。
可我身边的梁厚载却很紧张,从走进地下室楼梯的那一霎,他就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他个头小,力气却很大,抓得我的胳膊都感觉麻麻的。
李爷爷好像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他脚步轻盈地走在石阶上,完全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在李爷爷走路的时候,我留意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随着他身体摆动的幅度晃来晃去的。
来到那扇贴满灵符的铁门前,我师父回过头,指着李爷爷胸前的相机说:“等会你可别把这玩意带进去啊,对祖先不敬。”
李爷爷两手抱着相机,就好像我师父要和他抢似的,一边还对我师父说:“不就是个照相机吗,怎么就不敬了?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吧,就别管我了。”
我师父无奈地摇摇头,又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其实这次师父带着我们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打扫一下黑水尸棺的棺室,把我上次烧香时留下的香灰清理干净。
进入棺室的时候,我看到李爷爷和梁厚载正在更换铁门上的灵符。
我师父一边把地上的香灰收拾起来,一边对我说:“以后厚载就要跟着咱们一起生活了,你有时间向他请教一下辰州符。他们这一脉在辰州符的造诣上,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之前我师父不还说,进了棺室之后不能出一点声音吗,怎么他自己却主动说起话来了。
我就在想,难道仅仅是我不能不声,师父可以例外?加上师父不久前还在我面前露出过那种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心里还有阴影,也没敢回应。
过了一会,师父又对我说:“现在已经过了卯时,你想说话现在可以说。黑水尸棺的炁场,在卯时是最强的,我当时不让你说话,是怕你被这股炁场侵了阳神,现在看来,当时的担心是多余的。”
其实我也没什么话想说,可师父又好像盼着我说点什么的样子,想来想去,我只能说:“我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本心,尤岂是不偷东西这么简单?算了,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本心的深意,等以后见得多了、遇的事多了,自然就能慢慢去理解。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我也反思过,这两年对你的授业,确实有些着急了,很多根上的东西,没有让你自己去领会啊。”
一边说着,师父将香灰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站起身来才继续说道:“但你不要怨我,第二次种棺,本来是非常危险的,这些年我教了你这么多,原本也是想稳固你的阳神。只有身子强健了、心思沉静了,阳神才能够足、够强。”
师父说话的时候没有面对着我,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黑水尸棺上。
此刻的黑水尸棺,已经没有了我种棺时的那股生气,连上面的黑水也静止了下来,不再涌动。它好像睡着了,任凭我师父在身旁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把装香灰的盒子交给我,让我放进行李,以后要好好保管。
我走出棺室的时候,李爷爷突然举起了相机,对着我师父喊:“老柴,笑一个。”
就在我师父转身的那一刹那,李爷爷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就听“咔嚓”一声,闪光灯瞬间亮了一下。
在我师父看来,拍照是会摄走人的魂魄的,他平时从来不照相,也不让我照。有时候学校办学生证,师父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带着我去照相馆,每次我坐在打光灯前,由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师父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