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挣扎着自泥泞中起身,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觉得眼前一黑,似有一件什么柔软的东西兜头罩下,险些又将她砸回泥泞之中。
慌乱之下,棠音胡乱伸手,也不知抓住了什么,但终是勉强稳住了身形,又抬手将蒙在头上的东西取下,眼前才终于见了光亮。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那日披在他身上的兔绒斗篷,只是此刻洁白的斗篷面上,已多了数枚泥指印,说不出的狼狈。
想是方才那少年在她起身的时候,顺手给她丢回来的。
棠音看了看上头的泥印与灰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通身的狼藉,一双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了。一时间,就连方才的害怕都抛在了脑后,也不知是生气多些,还是委屈多些。
“你怎么——”
她启唇,目光随之往眼前的少年身上一落。
却见他正面无表情地自门前的青砖上拾起了那柄乌刃的匕首,随手放回袖间。
而随着他的动作,棠音也无意识地看见了他的玄色的袖口上,也沾着几枚与自己斗篷上一模一样的泥指印。
甚至,还要更明显一些。
棠音倏然明白过来,方才自己慌乱之下抓住的是什么,瓷白的小脸上骤然一红,平白多了几分心虚。将要出口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少年却并未理会她,只在她的视线中,沉默着直起身来。
清晨时并不炽烈的天光自云后透出,落在他那张靡丽得不似凡人的面孔上,隐隐透出几分妖异,似话本子里以皮相惑人的狐仙艳鬼,正等着择人而噬。
一阵朔风自两人之间穿涌而过,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棠音的目光落在他衣上未干的血迹之上,倏然记起他方才在殿内做了什么,一双杏眼微微睁大了,长睫剧烈地颤抖了数下,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于此同时,眼前传来‘嘭’地一声重响。
破败的殿门豁然在她眼前合拢,震得上头的泥灰都雪片似地簌簌下落。
棠音紧攥着那件物归原主的兔绒斗篷木立了稍顷,眸光颤抖,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
“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棠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转过身去,却是檀香见她久久不归,担忧之下,独自找了过来。
此刻檀香的目光往她身上一落,立时便惊呼出声:“小姐,您身上,脸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忙拿了干净的帕子给棠音拭着脸上沾着的泥水,好容易能看见白净的底色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将视线往下一落。
这一落,却又是微微一愣。
“小姐,这件斗篷不是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的话音方落,棠音却已将手里的斗篷塞给了她,只微红着眼眶,提着脏污的裙裾,快步往车辇的方向行??去。
“哎?小姐——”
檀香微微一讶,忙也紧步追了过去。
两人顺着一道??高而窄的红色宫墙快步行??走。红墙外,是宫中的繁华盛景。红墙内,蒿草丛生,一名??神色冷漠的少年正将尸首抛入土坑之中,以黄土掩埋。
一墙之隔,分开两处天地。
露月里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仅仅棠音与檀香两人。
而檀香看出自家小姐不欲提起此事,便也将那件兔绒斗篷,并当日里身上的衣物一同送到浣衣房洗了,又压在了衣箱最底下,也算个眼不见为净。
如此一来,兔缺乌沉间,棠音便也很快将此事给忘在了脑后。
待想起来的时候,已是隆冬时节。
彼时,还是昭华一时兴起,非要拉着她去内务府看着宫人们分配各宫的份例。
“你看,那是小十二的份例,无论是新衣还是炭火,抑或各种稀罕物件,都要比我玉璋宫矮上一截。”
“还有那边那堆,是东宫与清繁殿的。别看数量多些,实则可没几个稀罕的,都是些寻常物件,糊弄人的罢了。”
她的目光一路眺望过去,凤眼里满是笑意:“果然,这各宫之中,父皇最看重的,还是我与母妃。”
棠音看着旁边的内务府总管在她如此直白的言语下,已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出了一脑门的冷汗。有些忍不住笑意,刚想开口,目光倏然在远处一堆份例上一落,顿时便是微微一愣。
“这一份,又是哪宫的份例?”
实在是少得有些离奇了。
内务府总管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抬眼看过来,迟疑一下,还是答道??:“这是长亭宫的。”
棠音听到这三个字,下意识地轻蹙了蹙眉,刚想挪开眼,却听昭华的笑声响在耳畔:“长亭宫?长亭宫里是没有主子吗?炭是烟气大又不禁烧的贱价黑炭不说,还就这样小小一斗,别说一个冬日了,恐怕用个两三天也就没了。”
“就算是一个奴婢的份例,也要比这个多些。”
棠音默了一默,良久只轻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话。
因当日天寒,棠音早早便与昭华告辞,独自回了车辇。
她坐在车内,听朔风带着锦帘哗哗作响,心中有些烦闷,便也轻轻掀起锦帘,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