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官显爵并不那么尊贵,值得我们献身努力的伟大事业到处都有,并不是只有为官才尊贵。
——涩泽荣一
明治六年(1873),我辞去官职踏入多年来一直向往的实业界。从此,我就与《论语》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在我刚刚成为商人的时候,心中突然感到,从今往后,自己怕是必须以锱铢必较的方式来处世了,那我应当秉持什么样的心志呢?我想起了以前所读过的《论语》。《论语》所讲的是有关日常修身待人的普通道理,是缺点最少的处世箴言。难道我们不能用《论语》的教诲来经商吗?我觉得,如果用《论语》的教诲来进行商业活动,必可宏图大展。
当时,有位叫作玉乃世履的岩国①人,此人后来曾担任过大审院长之职,他的书法、文笔都不凡,为人处世也极认真热忱。在官员中,玉乃和我被认为还算是循吏(认真、守法、热心治民的官吏)。在官场上,我俩关系非常亲密,同时被封为勅任官(明治宪法下,由天皇亲自勅命的高等官吏)。两人都为日后能成为国务大臣而一同努力着。如今他突然听到我要辞官从商时,痛惜不已,说一定要劝阻我。
当时,我是井上②先生的次官。井上先生因官制问题与内阁意见不合,最后怒不可遏地退出了政界。我这个次官也和井上一同辞职了。因此,我被认为也是同内阁发生争执而辞职的。
当然,我和井上先生一样,与内阁有意见不合之处,但我的辞职,并不是由于争吵,而是另有别的原因。我辞职的原因是这样的:我认为,当时日本无论在政治上还是教育上,都有改革的必要,但最为不振的是商业。商业不振,就不能增进国家财富。因此,在其他方面谋求改善的同时,也必须大力振兴商业。日本社会当时认为,经商不需要学问,有了学问,反而会受到妨碍。所谓“经商挣来的钱,传不过第三代”。人们认为第三代是最危险的一代。
因此,我便决定要做一名商人,且靠学问来经商谋利。当时我的这种想法,对于我的友人来说是不能理解的。他们误以为我的辞职是缘于和内阁的争执,故对我严加责备。玉乃忠告我说:“你不久就能成为长官,成为大臣,我们应共同为国家效力才对,而你却被肮脏的金钱弄得眼花缭乱,竟然弃官从商,实在是愚蠢至极,想不到你是那一种人啊!”
当时,我向玉乃大力辩驳,最终说服了他。我用《论语》作为例证,引用了赵普以半部《论语》为相治国,半部《论语》修养其身的故事。我将贯彻始终,奉《论语》为一生的信条。再说,处理金钱的事何以就是卑贱?如果人人都看轻金钱的话,国家何以立?高官显爵并不那么尊贵,值得我们献身努力的伟大事业到处都有,并不是只有为官才尊贵。就这样,我从《论语》中引用了许多话来予以辩驳,才说服了他。我认为《论语》是完美无缺的真理宝库,故决心用《论语》作为我的信条,以其教诲为标准来从事商业活动。这是明治六年(1873)5月间的事。
从此以后,我就仔细地研读《论语》。我曾听过中村敬宇③和信夫恕轩④先生的课,但两位老师都很忙,终不能读完。最近我又向大学教授宇野⑤老师请教。
宇野老师的课主要是为孩子们开的,但我也参加了。我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对一些解释也提出我的意见,因此相当有趣,同时也获益不少。宇野先生是一章一章地讲授,让大家共同思考,待大家都真正明白之后再往下讲,所以进度虽慢,但大家都能彻底理解,孩子们也觉得其乐无穷。
至今为止,我已跟从五位先生研读过《论语》了。由于不是在学问上探讨,所以有时尚不能理解其深意。例如,《泰伯第八》中的“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这句话,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它所包含的深刻意义。
我近来特别勤加研读《论语》,因此领悟颇多。其实,《论语》并没有深奥难懂的学理,不是那种必须靠学者的解读才能懂的深奥著作。《论语》原是为众生所写,是浅显易懂的,却被后来的学者们弄得玄妙难懂。结果使农工商阶层之人以为《论语》与自己无关,对它敬而远之。这是多大的错误。这样的学者,就像是不讲理的顽固的守门人,对孔夫子来说,是一种阻碍。想要通过这样的守门人去见孔子,那是见不到的。其实,孔子并非爱刁难别人,他是一位格外通情达理的先知。不管是商人,还是农民,任何人他都愿加以教导。孔夫子的教诲,是极实用且通俗的。
①岩国:是日本本州西部城市。
②井上:即井上馨(1835—1915),明治维新元勋、九元老之一。政治家、实业家。明治、大正两朝元老重臣,幕末以及明治时代的活跃人物。次官:日本官职的职称。
③中村敬宇(1832—1891):自幼学习汉学,兰学,英文,精通儒家经典。
④信夫恕轩(1835—1911):著名儒家学者。
⑤宇野:即宇野哲人(1875—1974),儒家学者中东方学的先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