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次悲伤,让人瞬间成长(1 / 1)

历史深处的美丽 沈念 1401 字 1个月前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就像两只刺猬。离得太近,会刺伤彼此;离得太远,又相互思念。其实在徐志摩的心里,一直都深爱着陆小曼。

当繁重的家庭生活压得他透不过气时,他独自登上了远洋的轮船。在英国,他重游康桥,写下了那首流芳百世的《再别康桥》,像上一次为争取陆小曼来到他的身边,此后,每到欧洲一地,仍热情洋溢地给她写信,字里行间都亲昵地称呼她:小曼,眉眉。

只是这样和谐的画面,始终不能出现在两人同框的生活里。

1931年,徐母病重离世,两人从上海赶回老家奔丧。孰料,人到门口,徐家人执意拦下陆小曼,不要其入内。与陆小曼的心结,婆婆至此不愿解开。令陆小曼心中不满。

11月上旬,徐志摩正在北京做演讲。陆小曼因花光了积蓄,便连发十几通电报催他南返。徐志摩风尘仆仆地归来,等到的却是妻子无端的谩骂。13日,他再次从外归家,两人又在客厅争吵。一连几天,陆小曼都没给徐志摩好脸色看。

18日中午,徐志摩眼见陆小曼与翁瑞午又躺在榻上吸食大烟,待送走翁,他忍不住对陆小曼说了几句,话还没完,就被陆小曼扬手扔来的烟枪砸破了眼镜。徐志摩二话没说,生着气住到了朋友家。

19日,为赶去参加林徽因在北京的演讲,徐志摩临时搭乘了一架邮政机,却在几个小时后殒命而逝。

徐志摩的死,直接触发了陆小曼蜕变的良知。她痛哭一场,安葬完夫君,收起华丽夺人眼球的服装,换上素净简单的衣裳,闭门谢客,认真修行——你问她做何事,徐志摩走了,她的人生却仿佛刚刚开始。

他在时,她是那个风流成性、惶惶度日、纵情挥霍韶华与肉体的年轻妇人;他走后,她才凤凰涅槃、幡然醒悟,明白这人世最该珍惜的是什么。

他以他的离去,换回了她的重生。

在徐志摩的遗体边,小曼见到了现场唯一的一件遗物,它被他用铁箧仔细地包裹着,唯恐遭遇一点破坏——最终,燃烧的飞机烧焦了他的身体,却也遂人愿的,完整地保留下了这个他用生命呵护着的物品。

那是陆小曼在某年春天创作的一幅山水画卷。

人的一生,痴心几何。只有真切地受过伤,才能领悟这世上谁人假意,谁人真心。而对于陆小曼来说,她一直活在她的真性情里,任性也好,糊涂也罢,她从来不是一个惯守约定俗成之人。

想离婚,便离婚。纵然父母因此伤心,名声因此受质疑,她从不后悔;

想打胎,便打胎。纵然连累身体孱弱,这一生都难再受孕,她从不后悔;

想抽鸦片,就抽鸦片。和徐志摩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可她乐意如此浪掷。

她好像生下来就是要“制服”他的。入不敷出怎样,身败名裂又如何,只要徐志摩在,她就有撒泼的对象,就有唱戏的台面。

可现在,那个搭台听她唱戏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她哭,她闹,她水性杨花,她毒性成瘾,她就是折磨死自己,又能给谁看给谁去心疼呢?

徐志摩是她得以糜烂度日的唯一支撑。他的离开,使她第一次为自己的任性与“作”感到懊悔。

一个月后,她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哭摩》,那时仍不能相信徐志摩已经离开的事实。哭完了,日子总要继续。她第一个决定是,编就遗文答君心。

29岁的陆小曼,收起浮躁的心,彻底告别糜烂的生活。她拿起笔,将精力全部投入到搜集整理徐志摩诗文的工作中,将徐志摩一生的心血陆续出版,《爱眉小札》《志摩日记》等悉数在列。她的愿望很纯粹,百花齐放的文艺圈里,理应有徐志摩的一席之地。

因徐志摩的诗集、作品散见于各种报刊杂志,所以整理起来十分耗费精力,加之陆小曼常年体弱多病,所以这项工作一做就是几年。

期间,因“八一三”淞沪抗战打响,她交付的书稿一度失去音信,苦于那是唯一一份留存于世的手稿,陆小曼日日惦念,一等就是十多年,最终靠苦心与耐心,等回了稿子的清样,拿到稿子,陆小曼这才长舒一口气,嘴里喃喃地说:“这下对志摩算是能够交代了。”

陆小曼仰望徐志摩的才华,但她自身也有许多才气。

1947年夏天,在女编辑兼闺蜜赵清阁的邀请下,她花费数月创作了一部小说《皇家饭店》,虽只有两万多字,却足够诠释她在文学上的天分。

徐志摩生前,即因看中陆小曼在绘画上的才情,总是不断鼓励她重拾画笔,可惜她没听。如今夫君离去,她第二个决定便是,重回画坛。

她找到贺天健,重投其门下,比先前更用功地去学习。后又跟随陈半丁习花鸟。两年时间的潜心打磨,使她的画技飞升。

1934年,她积极响应新文化运动精神的感召,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闲暇时分也将自己的画作拿出去售卖。11月,小曼在上海大新公司大新画廊开办个人画展,展出一百多幅作品,有山水、花鸟等,吸引了一大批文艺人士前来参展。

她绘画创作的高峰,出现在1956年的4月。当时,由于她的一幅作品在上海美协展出,正巧被前往参展的陈毅元帅关注。元帅十分欣赏陆小曼的才艺,得知她生活困窘,出于爱才惜才的立意,专门派人把她接到上海文史馆,并破格提拔其为正式馆员。

1958年,小曼凭借日渐精湛的技艺,成为中国画院首批专职画师,创作的多幅作品被上海画院收藏,社会尊称她是“艺术界的普罗米修斯”。

从“校园皇后”到“北京城的名风景”,再到“艺术界的普罗米修斯”,陆小曼用63年的时间,证明一个女人可以活得很任性,很“失败”,更可以活得很随心,很多变。徐志摩去世以后,她用实力将乌黑发青的人生,重新洗白,每一个脚步,都走得扎实、用力,写满真诚。

可惜的是,很多人只顾着对她的感情谩骂和抨击,却忘记了看看她日后所绽放的光华。好在,也有同我一样的明眼人,领悟到她的成熟蜕变。

有人这样评价:“陆小曼的前半生依附着别人在生活,依附于自己的父母、王庚、徐志摩、翁瑞午;而她的后半生则开启了一项伟大的绘画事业,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格独立,获得了真正的她想要的自由。”

正如那首歌里所唱的: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而受伤,是能促使人成长的,

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一种方式。

从小到大,你都受了哪些伤害。

你都因此做出哪些改变。

人生很长,在数不清的伤害面前,

总有一次悲伤,让人瞬间成长。

晚年的陆小曼,依旧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与书籍、画作为伴。在她的内心深处,情感早已随着徐志摩的离去,兀自萎谢。

1960年的一天,阳光洒遍整个街道,她在善钟路偶然遇到昔日的好姐妹王映霞。她或许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那一刻,两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冲着她就是一声颤抖地呼喊:“映霞!”

两个人小聚,走进陆小曼的房间,她没等对方适应,就冲着王映霞自顾自地说起来:“过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噩梦,甜酸苦辣,样样味道都尝遍了。如今我已经戒掉了鸦片,不过母亲谢世了,我又没有生儿育女,孤苦伶仃,形单影只……”突然,她的喉头哽咽一下,“如果志摩活到现在,该有多么好啊!”

我忽而想到过世的奶奶曾对我说:“过生活就是过人的,所以家里人越多越好。”眼泪潸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