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虽然推崇儒家,却不是一个儒家的忠实信徒。他最得力的人,不是矩范一代的真儒董仲舒(仲舒应举后,即出为江都相,终身不在朝廷),也不是“曲学阿世”的伪儒公孙弘(虽然弘位至丞相),而是“以峻文决理著”“以鹰隼击杀显”的酷吏义纵、王温舒之徒,是商人出身的搜括能手桑弘羊、孔仅等人。在庙谟国计的大节上,他受儒家的影响甚小。儒家说,“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他却倾全国的力量去开边——他对匈奴的积极政策,董仲舒是曾婉谏过的。儒家说,“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他的朝廷却“言利事析秋毫”。他的均输、平准和盐铁政策正是董仲舒所谓的“与民争利业”,在儒家看来是违反“天理”的。
不过除了形式上表彰六艺,罢黜百家外,武帝也着实做了几件使当时儒者喝彩的事。
第一件是“受命”改制的实现。邹衍的“五德终始”说自战国末年以来已成了人们普遍的信仰,在汉初,这一派思想已完全给儒家吸收了过来,成了儒家的产业。秦朝倒了,新兴的汉朝应当属于什么德呢?当初高帝入关,见秦有青、黄、赤、白帝四个神祇的祠,却没有黑帝,便以黑帝自居。在五行中说黑是和水相配的,高帝遂以为汉朝继承了秦的水德,正朔、服色等和“德”有关的制度,一仍旧贯。这倒是百忙中省事的办法。贾谊却以为汉革秦命,应当属于克水的土德,提议改正朔,易服色,并于礼乐、政制、官名有一番兴革,还亲自草具方案。在当时的儒者看来,这种改革是新朝接受天命的表示,是不可缺的大典。贾谊把草具的方案奏上文帝,但在道家“无为”主义的势力之下,未得施行。这方案的内容现在只知道“色尚黄,数用五”,这两点都给武帝采用了。为着“改正朔”,武帝又征集民间治历者凡十八派、二十余人,互相考较,终于采用浑天家(浑天家是想象天浑圆如鸡子,地是鸡子中黄,天空半覆地上,半绕地下的)落下闳等的测算,制定“太初历”。这历法的内容,详在《汉书·律历志》,这里单表它的两个要点。以前沿用的秦历以一年的长度为365又1/4日,现在则以一年的长度365又385/1509日,较精密得多。此外,秦历“建亥”,现在改用“建寅”。这句话得加解释。古人以冬至所在月为子,次月为丑,余类推;建寅就是以寅月(冬至后第二个月)为岁首,余类推。相传夏历建寅,殷历建丑,周历建子。孔子主张“行夏之时”,太初历建寅(后来直至民国前相沿不改)就是实行孔子的话。
第二件是商人的裁抑。除了特别增加商人的捐税外,武帝又规定商人不得“名田”(即置田为产业)。“告缗令”施行后,据说中产以上的商人大抵破家。
董仲舒曾对武帝建议裁抑富豪和救济农民的办法,他说道:
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又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专,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卒)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伍。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无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谓限制人民私有田地的数量),以赡不足,塞兼并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废除奴婢制度),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
这是第一次学者为农民向政府请命,这是封建制度消灭后农民生活的血史第一次被人用血写出。这血史并没有引起好大喜功的武帝多大的同情,但他禁商人名田的法令,似乎是受董仲舒“限民名田”的建议的影响。
第三件是教育的推广。在西周及春秋时代,王室和列国已有类似学校的机关,但只收贵族子弟,孟子“设为庠序”以教平民的理想,至武帝方始实现。先时,秦朝以来的太常博士本各领有弟子,但博士弟子的选择和任用还没有定制,而他们各就博士家受业,也没有共同的校舍。至景帝末,蜀郡太守文翁在成都市中设立学校,招各县子弟入学,学生免除徭役,卒业的则按成绩差使。太守平常治事,每选高材生在旁听遣,出行也带着他们,让其代为传达教令。县邑人民见了这些学生都钦羡不已,争着送子弟入学。这是我国地方公立学校的创始。建元元年,董仲舒对策,献议“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教于邑”。后来武帝便于长安城外给博士弟子建筑校舍,名叫“太学”,并规定博士弟子名额五十,由“太常择民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充当。这些正式弟子之外,又增设跟博士“受业如弟子”的旁听生(无定额),由郡国县官择“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的少年充当。正式弟子和旁听生均每年考试一次,合格的按等第任用。于太常外,武帝又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但这诏令实行到什么程度现在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