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克曾对神话中英雄的降生做过比较研究——最早是阿卡德的萨贡王(King Sargon of Agade),约在公元前2800年——被弃于水中,后从水中得救。兰克认为这是分娩的象征,其原理和梦的机制类似。一个人在梦中从水里救起另一个人,便成了他的母亲,或任何人的母亲。在神话中,救孩子出水的人总宣称是他的生母。在一则有名的笑话中,一个聪明的犹太男孩被问到谁是莫西的生母。他脱口而出:“公主。”但问的人说,不对呀,公主不过是将他从水中取出。“所以说那就是她呀。”男孩回答道。可见他从神话中找到了正确的解释。
梦见出发旅行是死亡的象征。类似的情况还有在幼儿园里,孩子问去世的人去哪里了,保姆会告诉孩子那人“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不认为梦的象征起源于保姆为了照顾孩子的心理而使用的委婉语。诗人也使用类似的象征,将死亡说成“从未有旅人归来过的乌有之乡”。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习惯于把死亡说成是“最后一程”。每个熟悉古代祭祀礼节的人都知道葬礼有多么隆重,比如埃及人对死亡之地旅行的写照。现存许多赠给木乃伊的《亡灵书》,当时是他们的旅行指南。由于坟地和活人的房屋总相隔很长的距离,所以最后的旅程也算是所言不虚了。
性的象征也不仅出现在梦里。你们或许都曾经轻蔑地把女人称为“铺盖”,但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的象征。《新约》说:“女人是脆弱的器皿。”犹太人的圣经风格接近于诗,里面充满了具有性象征意味的表达方式,我们并不总能正确理解它们。例如,《所罗门之歌》便产生了许多误解。后来的希伯来文学也常常把女人比作房屋,门成了**的入口。譬如男子发现妻子已不是处女,便说他发现“门已经开了”。希伯来文学中也用桌子象征女人。妇人说她的丈夫,“我为他摆好了桌子,他却把桌子掀翻了” 。跛脚的孩子之所以跛脚,是因为男人掀翻了桌子。这些例子都援引自布伦的L.李维(L. Levy)的《圣经和犹太人法典中性的象征》(Sexual Symbolism in the Bible and the Taimud)。
船在梦里代表女性,语言学家也认同这个观点,他们认为“船”的原意为泥制器皿,与Schaff(德语,意为“木脚盆”)为同一个词。希腊神话中科林斯人佩里安德尔与妻子梅丽莎的故事证明火炉或烤炉是女性和子宫的象征。据希罗多德说,暴君很爱他的妻子,但出于嫉妒把她杀了。之后,他看见妻子的影子,要求对方证明身份。亡妻提醒佩里安德尔“把面包塞进了冷火炉里”,以此证实自己的身份。这是一句隐语,旁人无法理解。F. S. 克劳斯(F. S. Krauss)出版的《不同民族的**》(Anthropophyteia)为研究不同民族**的方方面面提供了资料。我们从中了解到德国某个地区通常把妇女生孩子说成“她的炉子已经塌了”。生火和有关烧火的事情充满了性象征意味。火焰通常是男性**,火炉或壁炉则是女性的子宫。
如果你们常常惊讶于为何自然风貌在梦中代表女性**,那么让神话告诉你们大地之母在象征和古代宗教仪式中的地位吧。至于梦里“以房间代表女人”的起源则可以追溯到德国的一句俗语,德语以Frauenzimmer(意思是女人的房间)代表Frau(意思是女人),也就是说以住所代表人。同样Sublim Porte(土耳其宫廷)意指苏丹及其政府;而古埃及的国王法老也有“宏大的宫廷”之意。(在古代东方,双重门之间的宫廷是集会的地方,好似希腊罗马时期的市场。)不过,我认为这种追溯实在太肤浅了。在我看来,房间有“人的周围空间”之意,所以才被用来象征女性。我们已经知道房间有此含义,依据神话和诗歌,我们也可以将城镇、城堡、堡垒、炮台作为女性的象征。在从不说德语和不懂德语的人的梦中,我们能够很容易地看出这一点。在最近几年,我的患者主要是外国人。根据我的记忆,他们也用房子代表女性,他们自己的语言中甚至也有类似的比喻。还有一些迹象表明象征可以超越语言,这是以前研究梦的舒伯特(Schubert)在1862年发现的。不过由于我的所有外国患者都略懂德文,所以这个问题只好留给能够收集到只会一门其他语言的患者资料的精神分析学家了。
笑话、诗歌,特别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诗中存在大量的男性**象征。我们不仅在上面提到的梦中能见到此类象征,而且在各类表演的工作材料,尤其在咒语中也能见到。关于男性**的象征,范围很大,争论颇多,我们为了节约时间,暂且不做讨论。我仅想对“三”这个数字略说几句。这个数字是否由于其象征意义而变得神圣我们暂不讨论。但在大自然中,许多由三部分组成的事物正是因为它们的象征意义,才被用在了盾形纹章和徽章上,比如三叶草和法国鸢尾花,以及西西里岛和马恩岛这两个相距甚远的岛屿所共用的三条腿组成的图案(三条人腿在大腿处相连,膝盖弯曲,从脚趾上的标志两侧向顺时针方向旋转),也都是男性**的象征。因为古代的人们相信**的图案有着辟邪的强大作用,现存的护符也可以被视为性象征。这些护符常被做成小小的银质吊坠,如四叶苜蓿、猪、蘑菇、马蹄铁、梯子、烟囱和扫帚等。四叶苜蓿代替三叶苜蓿作为象征,当然后者更加合适;猪在古代是丰盛的象征;蘑菇显然是**的象征,有一种蘑菇的外形酷似**,故其学名为白鬼笔(Phallus impudicus);马蹄铁的轮廓使人想起女性的**;而烟囱、扫帚和梯子则是**的象征,因为一般人以扫烟囱比喻**(参见《不同民族的**》)。我们已经知道梯子在梦里是性的象征。德语的用法在这里有些帮助,动词“to mount”(德语为steigen,意为上升)有性的意义,例如,“追着女人跑”字面翻译过来是“爬女人”和“攀登者”的意思。法语中“爬”为“la marche”,而“un vieux marcheur”意为“老年攀登者”。其中的关联不难理解:许多大型动物**时,雄性动物都需要爬到雌性动物的背上。
将折枝作为**的象征不仅是因为折枝的动作和**类似,而且在神话中可以找到意义更加深远的类比。然而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以牙齿掉落或拔牙作为**或**的惩戒,即阉割的象征。在民间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桥段,只是做梦者很少知道罢了。在许多民族中,割包皮是阉割的代替,我想这点毫无疑问。我们现在知道在澳大利亚的某个原始部落,男子到青春期时要举行割包皮仪式(作为对他成年的庆贺);而与之非常相近的一个民族则以拔牙庆贺男子成年。
我用这些事例来说明象征到此结束了。它们不过是一些例子。你们可以想象收集这些例子的人如果不是我们这种业余爱好者,而是神话学、人类学、哲学和民俗学的专家,那么获得的事例将会多么丰富和有趣,我们也能从中了解更多。我们得出的结论虽然不可能毫无遗漏,但至少可以提供更多可供思考的材料。
第一,做梦者的表达虽然包含了象征意义,但他对象征一无所知,在清醒时也无法辨认出来。这就好像你偶然得知女仆竟然通晓梵语一样惊奇,虽然你早就知道她出生在一个波西米亚村子却从未专门学过梵语。这个事实与我们的心理学观点不易融合。我们只能说做梦者的象征知识是潜意识的,属于潜意识心理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假设并未产生进一步结果。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能承认潜意识冲动的存在,这种冲动不时或在一段时间内发作,但我们对它却一无所知。我们以前只是假定暂时不知道或永久不知道潜意识的存在,但现在问题变得更大了。实际上我们不得不相信潜意识和思维的关系,以及不同事物之间存在一贯性的替代现象。这些替代不会每次更新,而是已经存在且总是完整的。不同民族的人虽然语言不同,但替代却是相同的,我们可以从这点得出这个结论。但是象征关系的知识究竟来自何处呢?用语习惯只能涵盖其中的一小部分。做梦者大多不了解不计其数的其他源头,我们必须自己细心整理。
第二,这些象征不是梦所特有的,也不是它们表达出的梦的工作所特有的。我们可以在神话、民间故事、俗语、歌谣、日常用语和诗歌中发现一模一样的用法。象征领域包罗万象,梦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从梦的角度研究整个领域只是权宜之计。许多其他领域的象征并未出现在梦中,或者最多只是偶尔出现罢了。如你们所见,在其他领域也可以发现梦中的象征,只不过很罕见。人们认为,他们只是在梦中遇到了古老且不再通用的表达方式,而实际上其中涉及的许多表达仍散布在日常用语中。或是这处,或是那处,抑或经过稍微更改之后在其他地方使用。我不禁想起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幻想,他认为自己通晓一门“原始语言”,所有象征都是这门语言的残存物。
第三,你们一定注意到了,象征在其他领域并不完全是性象征,而这样的象征在梦中几乎全部被用来表达与性有关的物体和过程。这点不容易解释,也许是象征中原有的性用法后来扩展到了其他领域,又或是这方面的象征方式弱化为其他的表达方式了呢?如果我们只把注意力放在梦的象征上,自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只能坚决主张象征和性之间有着特殊的密切关系。
最近出现了关于这点的一个重要迹象。语言学家H.斯珀伯(H. Sperber)(乌普萨拉人)的理论认为,性需求在语言的形成和发展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研究领域和精神分析学毫不相关。人类的第一个声音起到与性伴侣交流的作用;语言的根源随着原始人的工作进一步发展。原始人是集体工作的,他们一边工作,一边一起发出这种有节奏的声音。这样工作便也带上了性的意味。原始人一边发声,一边工作,就使得工作不那么苦闷了。此时,工作成了性活动的代替品。久而久之,声音逐渐失去了性意义和过去的用法。几代人以后,有性意义的新词也是如此,所以这个新词也被用于工作方面。以这种方式形成了许多新的词根,它们都起源于性,但后来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性意义。如果这种描述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的真相,那么我们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梦的象征。我们便能理解梦如何保留了最为原始的情境,为何有这么多关于性的象征,以及为何武器和工具一般代表男性,材料和制成品一般代表女性。象征关系可能是古老词汇身份的残留物。古时候曾被叫作**的东西出现在梦里成了**的象征。
诸位可能会从与梦的象征机制类似的事物中了解到精神分析为何能凭借自己的学科特点引起大众的兴趣。精神分析学既不完全是心理学,也不完全是精神病学。精神分析与许多其他的科学领域相关,比如神话学、民俗学、民族心理学和宗教学等。你们会理解为何精神分析学家专门为了促进这些学科的交叉而出了一本期刊。该期刊名为《意象》(Imago),创刊于1912年,由汉斯·萨克斯(Hanns Sachs)和奥托·兰克(Otto Rank)担任编辑。在所有此类关系中,精神分析对其他学科是施多于取。精神分析的研究成果虽然看起来从其他学科中得到了许多有益之处,但事实证明,就总体而言,在其他领域应用精神分析的技术方法和观点是卓有成效的。经过精神分析的调研,我们从人类个体的精神生活中得出了解开人类生活中许多谜题的答案,或至少为解开谜题带来了一些线索。
此外,至于那些“原始语言”的假设或者提供了最多信息的领域,我们还没有告诉你们在何种条件下才能得出最深刻的洞见。如果你还不知道这一点,便无法认同整个研究的价值。神经症的研究材料可从神经症患者的症候和表达中得出,而精神分析则可用于解释和治疗。
第四点回到了我们的出发点上,不得不旧事重提。即便不存在梦的审查机制,我们也很难理解梦,因为需要把梦的象征翻译为我们清醒时的日常思维。在审查机制之外,梦的第二个独立的伪装方式便是象征机制。不过梦的审查机制使用起象征来也十分便捷,因为两者都有相同的目的——使梦变得离奇而难以理解。
对梦做进一步的研究之后,能否发现影响梦的伪装的又一因素,我们拭目以待。但在结束梦的象征机制的研究之前,我势必要再次提起一个奇怪的事实:尽管神话、宗教、艺术和话语中毫无疑问地存在着象征,但受过教育的人却强烈反对梦的象征理论。这是因为它与性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