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吕、石转世篇(2)(1 / 1)

养丞 宁远 2599 字 1个月前

阿幸其实分不太清,究竟是因为做了那个梦才导致胸口痛得喘不上气,还是因为胸口痛才老是做奇怪的梦。

这个梦有时候是破碎的,有时候又是连贯的。

无论如何,当她醒来之后,记得的永远不是梦里的细节,是身近而魂远,相隔千山万水的无能为力;是恨不相逢早的无可奈何;是殊途亦无法同归的求而不得。

梦中百句不达心的字字句句化成了难以割舍的眷恋,偏偏要强求的执念穿越了时与空,淤堵在阿幸的心口。

又是相同的目光,凝视在同一个身上。

那个人总是往前走,不曾回头看她。

不知道到底谁可以抵御这种吞噬灵魂的孤独,还浑然不在意,对阿幸而言哪怕是多一息都足以让她窒息,可是梦中的自己竟习以为常。

阿幸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从这梦里挣脱。

这梦如此牢固,牢牢地锁住了阿幸的意识。

就差一点点就要冲出梦境之海,脚踝被海藻缠住了。

阿幸拼命挣扎,在即将溺水之时,有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本能地反握住对方,紧紧地攥着唯一生还的可能。

救她的那只手出乎意料的纤细而脆弱,几乎被她拖下水。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阿幸借着这股劲用力往上一挣,终于醒了。

是药的味道。

她躺在一间小而精致的房间里,白墙上挂着有些稚嫩但笔锋力求遒劲的字。不远处的炉子上煨着一口小锅,整个房间都被苦涩的药味占据。

眼前的小娘子与这房间内的苦味截然不同。

点漆似的眼眸里映着阿幸还带着泪痕的面容,小小的巴掌脸称不上绝色,还未长成的丹凤眼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独特气质。

就在阿幸的目光被她的面容吸引时,她将被抓出红印的手腕悄悄藏到袖子里。

“你做噩梦了。”小娘子从她身边离开,留下这句清冷的话。

声音也很好听,即便有些冷淡。

在醒来的一瞬间,阿幸的心口还痛得让她喘不过来气,可这小娘子短短的几个字,莫名将那尖锐的痛化解了。

“咱俩见过?”阿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儿觉得冒失。

小娘子走到炉子边,用一团布裹住锅柄,将苦涩的汤药倒入小碗中,听到她的话回眸看过来,神色有些复杂,顿了片刻才说,

“我不认识你。”随后目光下移,看向她抵在胸口的拳头,问她,“心口还疼?”

这回轮到阿幸莫名了。

对方解释道:“听你阿娘说的,你自小就容易心口疼痛。”

阿幸这会儿不怎么痛,只有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闷。

“我娘呢?”

“在隔壁屋,与我阿耶说你的病情。”小娘子将浓浓的药汁放到阿幸身边,“我去喊他们,你先将药喝了。”

阿幸将药碗端了起来,小娘子提醒她:“药苦。”

阿幸不怕烫也不怕苦,仰头喝了个干净。

“还行,比我想的好多了。”

小娘子要去隔壁屋时,阿幸突然说:“我没做噩梦。”

小娘子回眸,清瘦的脸庞被院子里的光映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阿幸看着她说:“虽然很难过,但心甘情愿便不算是噩梦吧。”

大夫和阿幸的娘亲过来了,药方子已经开好,阿娘扶着阿幸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问她现在还痛不痛。

阿幸摇摇头说不痛了,阿娘还不依不饶:“怎么会不痛呢?以前你一痛就痛上一整日,这次更是痛得直接晕过去,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这会儿怎么可能就好了?阿幸啊,你别惦记其他的了,既然咱们都来医馆了,你就好好跟娘说说,跟大夫说说。无论如何……就算阿娘砸锅卖铁也肯定要把你的病给治好了。千万别忍着不言语,听到没有!”

阿幸道:“我没忍着,真的不疼了。”

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瞟了一眼站在大夫身边的小娘子。

小娘子原本一直在看她,没想到突然收到她的目光,不自然地望向了别的地方。

好像看到她,就真的不痛了。

阿幸娘就觉得她是不想花银子,这会儿在这儿死撑着不承认。

大夫笑呵呵地上来解围,帮阿幸号了脉:“脉象的确稳定不少,脸色和舌苔也都正常,孩子看着不像是说谎。这样吧,回去按时服药,再观察观察,若孩子又难受了再带她过来。”

阿娘连连点头,大夫对身边的女儿说:“阿器,带她去抓药吧。”

阿器应了一声,阿幸也要跟着走,大夫说:“小娘子你别着急,躺好了,我再给你扎几针,稳固稳固。”

“哦……谢谢大夫。”阿幸只好乖乖躺了回去。

等阿娘回来了,针也扎完了,阿幸心口的痛感已经完全消失。

她和阿娘一块儿走出医馆,很明显地感受到阿娘兴致颇高。

“捡到银子了?”阿幸调侃她。

“你还真说中了。”

“啊?”

阿娘提拎起手里的药袋子,兴奋道:“大夫没收钱!问诊和药钱都没收!”

“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那个叫阿器的小娘子带我去药房的时候说不收银子,我还跟她推了好半天!”

“原来她叫阿器……”

“哎?你俩不认识啊?我还以为她是你的小伙伴呢。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免了咱们的银子?”

阿幸好奇,忍不住回眸。

没想到那个叫阿器的小娘子正在医馆二楼看着她。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阿器的小脑袋立即缩了回去。

阿幸:“?”

贴墙站的阿器没好再往外瞟,生怕对方会认出自己,认出自己就是那个泼她一头墨水的人。

其实这事儿真不怪阿器。

她们学堂外专门挖了一条水渠,供学生们倒墨水用的。

人人都将洗完墨的水往水渠里倒,阿器怎么能想到墙外躲了个偷听的人呢?

不偏不倚给对方浇了个通透。

那人被浇得浑身墨黑,居然也不来找人理论,闷声离开了。

阿器趴在窗边,正好看见阿幸抹了一把脸,这便记下了她的模样。

这回她恰好来医馆看病,免了她的银子,也算是赔罪了。

阿器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从医馆回来,吃了几副药,阿幸心口疼的毛病好了不少。

阿娘恨不得给医馆大夫刻个“在世华佗”的匾额过去谢恩,但打听了一下匾额的价格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幸没再去书院偷听,但总是割舍不下书院里的读书声。她实在不想阿娘再去码头当苦力,想要为她分担。现下心口也不痛了,她便在书院找了份打扫的差事。

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她喜欢书院里的气氛,喜欢这儿簌簌落叶之中郎朗的读书声。

她幻想着若是有一日身子能好,再长大一些,就能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学堂里一块儿习字。若是能考个功名,阿娘该多开心啊。

阿娘偶尔也会来书院找她,将赚来的铜板都放在她这儿,捏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腿,感叹她长得可真快,已经有阿娘高了,衣衫又要穿不了了,该买新的了。

阿幸不喜欢新衣服,还调侃说:“别给我买新衣衫了,上回你攒了大半年,回头还不是被人一盆墨水给浇没了?我啊,穿新衣衫也浑身难受,干活儿都不方便。别惦记了,你要是有这钱,给自己整身衣衫不好吗?也就你是我娘我能认得你,别人还以为你是来讨食儿的乞丐。”

“嘿!有你这么说你亲娘的吗?你个小没良心!”

阿幸脑袋被她娘点了一下,没急眼,反而笑了起来。

她和她娘在这头说着话,没发现一群书院小娘子正猫着腰,躲在假山后面偷看她。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她进入书院打扫的三天后,书院上下都在流传着关于她的事——因为她有一张美而不自知的脸蛋。

“啊啊啊姐姐笑了,姐姐笑起来也太美了!”

“姐姐性子可真好!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姐姐!”

“姐姐肯定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千金,就算穿着粗布衣衫也这般耀眼!”

“到底是谁弄脏了姐姐的衣衫啊,那可是姐姐娘亲干苦力活好不容易攒下的,太气人了!”

“就是,要是被我知道了,肯定要为姐姐出头,好好训斥一下这不知礼数的混账。”

被小伙伴硬拉着来看漂亮姐姐,蹲在人群之中的罪魁祸首阿器没敢吭声。

散学之后,阿器和几位小姐妹一块儿去了市集,挑了一件最时兴的襦裙。

小姐妹还说,阿器不适合玄色,尺寸也不对,这可得再高出一截的人才撑得起来。

阿器展开襦裙寻思了片刻,想象那个姐姐穿上的模样,应该很好看,不顾周围人的纳罕,买下了。

“怎么回事,阿器这是要买给谁啊?”

小姐妹们叽叽喳喳地好奇,阿器立即抓了几盒胭脂过来转移话头:“你们不是一直吵嚷着想试着抹胭脂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城里十岁出头家底殷实的小娘子们,多数已经开始说亲。脸蛋渐渐张开,更是知道爱美。

看年长的人往脸上抹完胭脂后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些好奇的孩子们亦想要看看自己着了色之后,有何等变化。

小姐妹中就数阿器家最富裕,是家里的幺女不说,哥哥姐姐阿耶阿娘都极为疼爱她,手里的零花从来没少过,无论是买裙子还是买胭脂一点儿不肉疼。

下午还有课,买完胭脂她们就回书院了,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掏出随身的铜镜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涂脂擦粉,涂完之后彼此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一盒胭脂被谁的毛手毛脚打翻,翻了点儿在阿器买的新裙子上,阿器赶紧将它拍干净。

“阿器,这是买给谁的啊,我真的特好奇。”

“花了二两银子吧?真是舍得。”

“咦?我看这长度……也就只有扫地姐姐能穿得下了。”

“噗!真的假的?阿器,莫非你对扫地的姐姐……”

阿器急了,小脸绯红:“不可胡说!”

“完了完了,真的说中了!”

“阿器也喜欢扫地姐姐啊!居然打算悄悄送礼物!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一墙之隔的阿幸停下了扫地的动作,踩在石头上,脑袋往上探,她个头高,正好卡在墙上的半月窗口,瞧见了阿器等人。

阿器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将当初她泼了对方一身墨水的事儿说了。

阿幸一听,许久没痛的心口恨不得当场痛起来!

原来是你啊!小混球!

阿器说一半,察觉到头顶有异样,跟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小伙伴们一块儿好奇地抬头,看见了阿幸。

是扫地的漂亮姐姐!

一群小娘子立即激动起来。

“丑八怪。”阿幸垂着眼眸抬着眉,回报一个鄙夷的眼神。

阿器和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