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话,我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什么仇什么怨,至于在新婚之时把自己的男人剁死在床上?
“然后呢?”
“杀了他之后,她还在尸体边上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尸体就受了惊吓,满身是血的跑出来,如果不是佣人发现不对,差点就报了警。”
“哦?那怎么发现人是她杀的?”
“你也知道,我们肖家来往的人太驳杂,所以在走廊里装了监控,恰巧拍下了她半夜去厨房取刀的镜头,那把染了血的菜刀也在她床边找到了。”
我想了想,站起身:“人在哪儿?方便的话,现在带我去看看她。”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但还是先跟你打个招呼,有个奇云观的道姑在照顾她。”
奇云观是黑龙教下属的一个分坛,就在绥芬河西边的绥阳镇。
因为恰好地处牡丹江、绥芬河、东宁三个市之间,距离哪边都不远,又对善男信女有求必应,所以素来香火鼎盛,我虽然没去过,但也听说过奇云观的住持是个叫香云的老真境,做了多年住持,很有几分手段。
不过他们大执事都被老子坑断了腿,她一个住持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我也没细问,跟着肖世雄就走。
可当我见到他口中的道姑时,才知道自己想差了。
这种照顾人的事,黑龙教的住持怎么可能亲力亲为?
我眼前这个道姑不但不老,长的还挺水灵,看模样也就十六、七岁,很白嫩的小脸蛋,五官灵秀,一头青丝绾在脑后用木钗别着,一身藏青色的直领中褂衬得她越发白净出尘,要是不开口,还真有那么几分涤净凡尘、身在世外的空灵之美。
可她一开口,那活像家雀儿一样叽叽喳喳的高调嗓音,能一下就把你从惊艳失神之中拉回来,还会顺带着让你心生感叹,真是上帝给你打开一道门的时候就会顺手摔上一扇窗。
这小丫头背着手,仰着头,一脸倨傲的拦在卧室前,直接把我俩给挡了驾。
“家师说了,她不在的时候,不能让陌生人接近肖姐姐。”
肖世雄笑着跟我介绍:“这位是奇云观住持香云真人的关门弟子,纪灵。”
说着,他对纪灵道:“小仙姑,这位是我请来的先生,让他给我孙女瞧瞧病。”
“先生,就他?”纪灵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我,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看了半天,她突然蹦出一句:“大叔,你该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我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本来想说的话,让她狠狠给噎了回去,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已经那么老了吗?长得很像骗子吗?
头一次见面,你就这么怼我,这样好吗?
我这才算是明白了肖世雄事先特意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他分明就是知道这小道姑牙尖嘴利不饶人,才先提醒我一下,请我让着她点。
果然,肖世雄见我愣住,赶紧打圆场:“小仙姑放心,我们是世交,知根知底。”
纪灵似乎也不怕肖世雄,依旧小声咕哝着:“哼,贼眉鼠眼的……”
但她好歹算是让开了门。
我一边脑补着她的后半句“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一边苦笑着跟在肖世雄后边进了屋。
一进屋门,我不由得皱紧了眉。
不是情况有多严重,恰好相反,屋子里实在太平静了。
既无阴气,也无生气,甚至连我们的脚步声好像都被什么吞噬了,平静得出奇。
我能感觉到肖家布置了辟邪的阵法,以免有鬼魅妖邪靠近,但即便如此,也太静了!
一个穿着白色居家服,梳着简单的低马尾的女人,侧身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表情也很平静,仿佛并没留意到我们进来,不曾转头看上一眼。
肖世雄的神情更苦涩了:“她叫肖遥,自从那天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已经整整十三不吃不喝,每天都是靠打营养液维持着,再这么下去……”
我有些诧异:“连水都不喝?”
肖世雄沉重的点头:“给她灌下去,也会吐出来,只有强行打镇静剂,再打营养液。”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缓步走向窗前,同时凝神观察着肖遥的反应。
可没等我走近,后边紧跟进来的纪灵当啷一句:“站住,不是告诉你,不许靠近吗!”
我心思都集中在肖遥身上,愣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面相本来就凶,一瞪眼,反过来把她也吓了一跳,猛退一步,面露惊容。
可我刚转过身,就听她在后边怯怯的嘟囔:“凶什么凶……”
我没理她,走到肖遥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蓝天白云下一片冰封的湖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雪上连个脚印都没有,湖后的山峰也并无出奇之处,不知她在看什么。
我眉头皱的更紧了,转头直视着她。
她是个五官很立体的美人,侧脸看有点像混血儿,随便拍张照片,应该就能上杂志封面。
只是,这样一个美女,此时却目光呆滞,面容憔悴,毫无神采。
我试着问:“你在想什么?”
她没反应。
“你想离开这里?”
还是没反应。
我看着她那憔悴得毫无人色的脸,心里突然一动:“你在怀念谁?”
她猛的转头看向了我,眼中闪过一丝凶戾,可随即就又一片黯然。
不过这一刹那的反应,已经让我意识到了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我故作没留意的样子,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可这一次,她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我很无奈的看向肖世雄:“别再白费力气了,把辟邪阵撤了吧,旁边屋子里的人也都撤走,留个人伺候着就可以了,她这不是撞邪,是精神病。”
肖世雄诧异的看着我:“怎么可能?”
我又伸手在肖遥面前晃悠,她依旧无动于衷,我这才耸了耸肩:“您老怎么说也算是懂这方面的事情,应该看得出她三魂七魄俱全,身上也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肖世雄连连点头,这也正是他觉得邪异的地方。
撞邪,总会有征兆显现,肖遥除了气息微弱之外,几乎和常人无异。
“别什么都往邪里想,老爷子,有一种怪病叫异睡症,你听说过吗?”
我一边和肖世雄说话,一边观察着肖遥。
肖遥看似对我们的话无动于衷,但我却发现,听到异睡症的时候,她耳朵轻微抖了抖。
而肖世雄显然对异睡症闻所未闻,听得直摇头。
“简单点说,异睡症是梦游症的一种极端表现。与梦游症患者的区别就在于,他们会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做出伤害自己或者伤害别人的事,之前她应该就有过梦游的症状吧?”
“对,这孩子确实有几次梦游,可也只是在屋子里转转,打碎点东西而已,这次……”
“这次是因为受了刺激。”
“她结婚之前都是一个人睡吧?”
“嗯,她母亲走的早,没人哄,从小她就一个人睡了。”
“那就对了,睡眠环境的变化,会引发异睡症患者激烈的反应,何况是枕边多了个人。”
肖世雄似信非信:“可你刚才又说她得了精神病?”
“对,就是脑子出了问题,她醒来之后无法接受害死了丈夫的事实,所以才会这样。她这个病,找心理医生来辅导一下,肯定要比请道士、玄子有效得多。”
稍微顿了顿,我眯起眼睛看着肖遥,又补了一句:“不过就算治好了,恐怕也会忘记很多东西,习惯也肯定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都是正常表现。”
我话说到此处,肖遥神情有了些许变化,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
如果不是我专门研究过几天怎么捕捉微表情,恐怕也不会察觉。
我知道这事有谱了,正想找借口离开,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小道姑突然笑了起来。
我扭头看向她,她一脸讥笑的问:“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和肖爷爷说,想让肖姐姐彻底恢复正常,就得吃你开的药啊?一副多少钱?五千还是一万?”
得嘞,她算认定我是个骗子了。
我不禁纳闷了,她对我的这种敌意到底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我长得吓人了点?
或者是因为我的到来,抢了她师父的生意?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一个没成年的小丫头,非要在旁人面前装老江湖,真特么招人烦。
可我能怎么办,又不能揍她。
要不,找机会坑她师父一把,算是报答她今个这一“贱”之仇?
可拉倒吧,我一个大老爷们,跟她计较什么?
当然,我也没必要跟她解释什么。
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还没完没了了。
“肖爷爷,你从哪儿找来的骗子,骗术让人揭穿了居然还赖着不走,脸皮可真够厚的。”
肖世雄想让她少说两句,可没等开口,她又抢先怼我:“我有说错吗?骗子!”
这丫头,见面不到十分钟,第几回说我是骗子了?
我白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个屁,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肖世雄一见我俩要吵起来,赶紧拦在我俩中间:“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都少说两句,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换个地方谈。”
纪灵总算闭上了嘴,却又像是立了莫大的功劳似的,仰着头,哼哼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