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师日又叫罗睺日,是地师的丧期。
套用黄历上的说法,就是这一天对地师来说,诸事不宜。
遇到这样的时日,普通地师大多会选择闭门不出,拒不接单,在家避祸,否则很容易惹祸上身,轻则出师不利,重则大难临头,殒命当场。
再论的具体点,还有杀师时,就是杀师日中最凶险的时辰。
如果地师赶在此时开罗盘,往往灾祸天降,且速发速应,是大凶之兆。
但东方红跨入圣境日久,可能早就不在计算这些避忌,毕竟实力摆在那儿,等闲地师需要避忌的事情,对他而言完全可以忽略,可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早在得知他是地师的第一时间,我就掐算了黄历,今天恰好是杀师日。
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是地师的大凶时段,这个时段里,东方红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想干啥都不顺当,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到,因为这是天煞。
我虽然不幸错过了杀师时,却恰好有这杀师地作为弥补。
不错,我带他来的这个地方,风水上有个说辞,叫剑脊龙穴。
地穴蜿蜒如盘龙,灵碑高耸似剑脊,恰恰应了杀师地最凶险的一关。
可笑东方红一心只想着长生,想着怎么给我设陷阱,却忽略了最基本的天时地利。
这对一个圣境地师而言,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毕竟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玩的就是天时地利这一套。可今天他偏偏就犯在了我一个半吊子的手里,要不怎么说,这杀师日是玄之又玄的天煞呢,如果易时易地,我这么班门弄斧只会招来他的讥笑吧?
东方红听到杀师日三个字,面露恍然:“想不到我东方红,注定要死在这里!”
地师向来相信宿命一说,就像孔明秋风五丈原,庞统死于落凤坡。
虽然他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可我却没有丝毫松懈。
原因很简单,谶语还在!
比翼鸟,白头不相见。
我看着他那一头白发,若有所思。
却见他躺在地上,身上伤口血涌如泉,阳气也随之疯狂外泄。
而他却置之不理,两眼一闭,两行老泪自苍白的脸上滑下:“罢了罢了……能葬身这里,我也该死而瞑目,小杨啊,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
“我死时,会以我之血,点亮这镇灵碑……你将碑纹拍下,以后若有机会去首都,便将这碑纹送到建国门贡院五号邱逸云手上,如此,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我没有立刻应声,只是死死盯着他。
我怎知,他这究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效法武侯遗计斩魏延,让我上门领死?
却见他颤巍巍的抬手指向被我一拳轰落在地的罗盘:“这罗盘是我性命交修之物,我若身死敌手,罗盘便会碎裂。我可以把它完好的留给你。只要你拿着它去见我那邱妹子,她就知道你是我认定的传人,之前我许给你的好处,只多不少……”
我暗暗摇头,这东方红还是太功利,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拿好处打动我。
殊不知,财帛虽然动人心,却有道义在其上。
但我还是应道:“如果有可能,我会尽量满足你这个心愿。”
毕竟同为玄门,如果能让大玄空派断掉的传承得以接续,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前提当然是不能损害我自己的利益,我不会按他说的那么做,却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
听我答应下来,东方红释然的笑了。
他吃力的挣扎起来,在我的注视下转身,一步一踉跄,朝着镇灵碑走去。
不知为何,看着他苍老而孤独的背影,我心里也有点堵得慌。
尽管几分钟之前,我们还是生死相搏的死敌。
却听他沙哑着嗓子唱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论浮生,
若残酒,
倾尽琉璃杯盏难入喉,
少年时,
莫回首,
几度痴狂如今化乌有,
既相逢,
不放手。
歌声苍凉,彷如倾注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这世界最后的留恋和告白。
紧接着,歌声在一声闷响中戛然而止,东方红倾尽残力,一头撞死在镇灵碑上!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魂魄在他死亡的同时,便已融入了镇灵碑里,与碑化为一体,而鲜血顺着石碑上的纹理沟槽流淌,却丝毫没有落地,而像是被海绵吸了进去一样。
随即,碑纹果真亮起了明黄色的光芒。
就像通了电的龙灯,光芒浮动,一片片古篆混杂着象形的碑纹,竟离碑而出。
我举起手机,绕着镇灵碑一通狂拍,包括东方红触碑而死的画面全都拍了下来,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若无贪念,岂会横死?他这一死,白头不相见这句谶语也算应了。
连他的亡魂都与镇灵碑融为一体,自然是不可能再相见了。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谢志坚的悲呼:“红老!”
我收起手机,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刚才我就一直惦记着谢志坚的伤,但唯恐东方红垂死反扑,无暇兼顾。
此时再看,却见他伤口已被黄符封住,甚至没流多少血。
而徐雨嘉则是一脸惊骇的捧着谢志坚的断臂,站在哪儿直勾勾的看着我们俩,虽然东方红一死,她也恢复了神智,但凭这空间里微弱的光线,她是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视物如常的,但我反而放心了点,有些事情,她看不见也好。
“你还能坚持多久?”我问谢志坚。
谢志坚脸色惨白:“死不了,但胳膊得赶紧回去接上,十二个时辰气血符就会失效。”
我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虽然断臂就算接回去也肯定会影响他的实力,但总比落下残疾要强很多,我此时对谢志坚这个人,印象已然完全改观,甭管他是不是蠢了点,但有原则的人,就值得一交。
我正想安慰他两句的时候,却见他神色一变,看着我身后厉喝:“谁!”
在他开口的同时,我已侧身闪开。
尽管心里对谢志坚已经很信任,但我还是不敢直接回头,在此时将背后交给他。
江湖上对这种突然吼一嗓子,引得对方回头,然后趁机掏刀子就捅的把戏有个说法,称为“大叫魂”,因为这一声之后,你再转头回来时,就已经不是人,而是魂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比翼鸟这句谶语,还不知落在何处!
然后,我猛回头,却骇然看到,东方红的尸体扭动了两下,随即站了起来。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东方红诈死!
可不等我有所动作,却又瞥见,东方红那张血流披面的脸上,神情古怪而诡异。
一双老眼完全翻白,苍白的两腮上黄毛密布,咧着大嘴,呲着牙,呵呵笑着朝我们走来。
尽管他脚步踉跄,速度极慢,但在这黑暗笼罩的地穴中,乍见如此情形,还是把我给吓了一跳,这特么绝不是诈死,活像是诈尸!
但紧接着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啊,老子是赊刀人,就算诈尸,我怕个鸡毛?
我一挥手,戾器蜂拥而上,将它团团围住。
然而还没等我动手,那家伙居然说话了,声音沙哑,语调怪异:“恩人且慢。”
恩人?且慢?
什么鬼?
我和谢志坚对视一眼,都感觉有点懵逼。
就见那家伙缓缓跪了下来,居然冲我磕头:“大兴拜谢恩人,要不是恩人替我报仇,我要杀这阴阳先生,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大兴?黄大兴?”我恍然发现,东方红尸身的模样,和当初陈曦被附身时一个德行。
“是我。”
这家伙一边应声,还一边磕头。
我赶紧避开它的跪拜,有点恼火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赶紧给我出来!”
东方红已死,因果已了,毕竟他也算玄门前辈,我自然不能任人祸害他的尸体。
“恩人你听我说,大兴道行浅薄,不借这尸壳没法开口,恩人能否让我说完。”
它这话倒也不假,黄皮子是一种比较另类的妖,它们不光化形比其他妖族难上百倍,而且死后也像人一样会有魂,所以尽管黄大兴道行已经不浅,在化形之前,本体却还是不能口吐人言,我其实也很好奇它怎么会跑到此处,便没再逼它。
“那你给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东方红,或者该说是黄大兴,慢慢站了起来。
“恩人有所不知,之前在村里,我与你为难,就是受这个老王霸犊子所逼,他手握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逼我找你,要不,大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找杨家刀圣的麻烦。”
它这话和我的猜测如出一辙,我就点了点头:“那段因果已经了结,不提也罢。”
“可我已经按他说的做了,他还是杀了我全家!”
“他还等在我家里,想杀我灭口,幸好我早有防备,才侥幸逃了出来。可怜我那结发老妻,与我为伴五十多年,肚子里还带着七个孩子……”
这家伙说到动情处,竟泫然欲泣。
我和谢志坚听得也有些心生不忍,虽然非我族类,但这黄大兴倒也是个重情的家伙。
我当时放了它一马,它却还是没能逃过家破人亡的结局,这是我没想到的。
黄皮子最是记仇,何况是这种不共戴天的血仇!
它跟到这里,显然是寻机找东方红报仇来了,我也算是明白了它叫我恩人的原因。
可比翼鸟白头不相见,难道这一语双关的谶语要应在它身上不成?
这也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