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耐心等待“人群疑问效应”发酵,等待钉钉直播间三十多万人都误以为我要贩卖《股道人生》赚钱的时候,我突然宣布:“我要免费送给大家这本书。”
这天晚上,我在直播间里尽情地享受着群氓哗然,还有山呼海啸般的赞美。这份赞美意味着众人打碎了自己的质疑,还有什么比自己消除自己质疑更有力量翻转呢。我期待着人群产生质疑,他们的疑问都是我设计的。当质疑发酵到一定程度,我设计的翻转便会适时出现,让秧子们自己消除疑问和疑虑。因此,在我的布局里面,质疑是通往**的阶梯。
在宣布免费赠书时,我又设计了另一步“质疑阶梯”,我说接受免费赠书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必须为武汉疫情进行一次公益捐款。这个“质疑阶梯”陷阱是这样架构的:让所有人怀疑我是打着公益募捐的旗号敛财。为了让所有人确信我要打着公益募捐的旗号敛财,在第二天晚课时分,我郑重承诺会把所有人的捐款一分不少地捐给武汉红十字会,还会如实地出示捐款凭证。在一个信任度匮乏的社会里,这样的承诺就像风过竹林,不会对竹子造成丝毫影响。因为直播间里的股民只知道自己的捐款数额,但是不知道我究竟能够收到多少善款。如果我收到一千万捐款,只给武汉红十字会捐出五百万,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如此一来,三十多万股民会笃信,我会以赠书之名进行的募捐,最终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
果不其然,直播间里开始有人不咸不淡地留言:罗老师如果把募捐来的钱全部捐给红十字会,那赠书的快递费岂不是要自掏腰包?三十多万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支出呀。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疑问,我差点给这个叫“有头型没发型”的家伙点赞,因为他质疑的合情合理。接下来,我给了秧子们三天情绪发酵的时间,自顾自地讲我的股票课。这三天发生一个变故,中美贸易再次开战,美国出台一个高额的惩罚性关税征收方案,导致中国股市再次下挫。我的罗氏K线分析法,怎么可能把特朗普的脑回路设置为条件因素呢。现代科技互联网的壮大和发展,使得如今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也让人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谁会想到,一个不着调的美国总统的颐指气使,会影响到一个中国的骗子。好在我的罗氏K线技术指标有独特抗压性,不管是在上升、还是下降趋势中,买进卖出的指标提示都是稳健可靠的。这三天,我打破常规,在直播间里从股市开盘到闭市,进行了全程直播指导。依靠红黄线的上下波动,我在直播间里亲自指挥股票的高抛低吸,总算在这一轮股市下挫中抢回来四个点的赢利。
三天过后,股市趋于平稳,而我利用募捐达到名利双收的“人群疑问效应”也发酵到恰恰好的程度。
当所有股民笃定我的阴暗心思时,我在第四天的晚课时分,再次抛出一颗重磅炸弹,我宣布:“经过我慎重考虑,我决定不过手一分钱善款,所有人可以通过微信和支付宝,直接向武汉红十字会捐款,只要你把捐款成功的截图发给我,我便赠书给你。而且,我不要求你们的捐款数额,十块二十块一百两百一千两千一万两万全凭你自己做主。就算你给武汉捐助一块钱善款,我也照常把价值298元的《股道人生》赠送给你。而且,我自己来承担所有快递费用。”
直播间里的股民们瞬间懵了,他们自以为识破我“名利双收”的伎俩,而且十分笃信自己的判断。就在此刻,我的重磅炸弹引爆,任何秧子的脑袋都承受不住这个当量的冲击波。待他们醒转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和支付宝,开始为武汉红十字会捐款,并把自己捐款成功的手机截图上传直播间。绝大多数人的捐款数额超过298元,甚至还有捐款两万元的优质秧子。
我及时进行制止,在直播间警告道:“请大家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隐私,捐款截图和快递地址、姓名、电话发给微信群的管理员。”
我的《股道人生》在闽北一家私人印刷厂已经上版,只等各个微信群统计数额,然后立刻开机印刷。因为用了最便宜的纸张,每一本书成本控制在七块钱左右。第二天,各个微信炒股群的数据汇总到陆紫缨那里,总共需要快递出229761本《股道人生》。快递费是阿宣与快递公司谈的价格,每份快递低至6块钱,基本与书价持平。两项相加,将近三百万元的支出。快递公司直接与印厂对接,我只管付款。支付完三百万元,我们上一次在广州做局骗来的钱,基本消耗殆尽。
晚餐前,我让陆紫缨和晏河尽快通知各个微信管理员,将群中没有捐款、没有提供快递地址的人踢出群,并从钉钉直播间里删除这些敏感人群。晏河说这不是一个小工作量,差不多有十万人。我说这个比例符合“三一定律”,这三分之一是定时炸弹,必须尽快剔除干净。
晚餐吃的是红烧石斑鱼、藜蒿炒肉、炖三鲜、蒜蓉菜心、冬笋腊肉汤。晏河吃完一碗米饭后,自言自语念叨:“骗子编一本亲自写的书,快递给秧子,真是大开眼界啊。”
陆紫缨不无担忧地说:“没想到,做骗子的成本还这么高,这些钱怎么收回来呢?”
阿宣呷一口法国干邑,砸吧着嘴,笑道:“这是做局的核心机密,现在还不能透露。”
阿宣身上总有一种脱不掉的土气,即便是三千多一瓶的法国干邑,他也能喝出牛栏山二锅头的状态。
陆紫缨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把碗筷推了,她轻叹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国家疫情这么严重,我们还在做这样的勾当,这不就是在……在发国难财吗?”
我当即否定陆紫缨,说道:“二十三万人捐款,就算人均捐款300元,这笔善款就有七千万,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中国人为疫情捐款超过这个数目……做事情要看到阳光的一面,即便我们是人人唾弃的骗子。”
晏河放下碗筷,问道:“就算我们做的是慈善事业,是不是也该控制一下成本呢?”
我笑着对晏河说:“做局都需要成本,但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这笔巨额支出,不仅能够消除所有秧子的疑虑,还拿到了最终会进入圈套的秧子们的地址。有了他们的地址,即便是有人中途识破我的骗局,他也不敢站出来砸场子,因为我掌握着这些人的家庭住址。”
我第一次见阿泽,是在余三叔退隐江湖五年后的春节。
阿泽是个孤儿,过年也没处可去,便来陪他师傅余三叔。阿泽留短发,短的只有韭菜叶子一样宽。他的短发与一双眯缝小眼和稀疏眉毛很般配,低调且不张扬。但是鼻子以下的阿泽变得夸张起来,先是红红的酒糟鼻子煞是醒目。然后是外翻的鼻孔,远距离看上去,会恍惚觉得阿泽脸上长了四只眼睛。最让人焦虑的,还要数阿泽的嘴巴,厚厚的嘴唇都无法遮盖他两颗不安分的龅牙。阿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谁都不会相信这张拧巴的脸还不到三十岁。阿泽有一个特长,特别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点上,不仅让人听着舒服,还会让你觉得他特真诚。
那一年的正月初一,也是雷音村重要的日子,村人不仅要祭拜祖先,还要祭拜诸葛孔明。祭拜祖先去家庙或宗祠,嫌弃家庙和宗祠拥挤的,便去祖先的坟墓前烧香磕头。祭拜诸葛孔明则是各回各家,各家佛龛里没有佛祖也没有菩萨,没有财神也没有关公,一水都是手摇羽扇的诸葛亮。关于雷音村从何时起尊诸葛孔明为神,已无从可考。大概觉得诸葛亮能够骗天骗地骗鬼神,骗人更不在话下,所以孔明先生便成了雷音村人人敬仰的祖师大神。祭拜完祖先和祖师,已是晚上,我和阿宣前后脚进门,去给余三叔拜年。余三叔一手捉住我们一个,生生拖上餐桌,让我们加入他和阿泽的对酌。酒至半酣,四个人已经喝干三瓶茅台酒。余三叔似乎有意显摆,他把话题引到阿泽最近刚刚做完的骗局,还让阿泽讲给我和阿宣听。阿泽伸出舌头舔了舔两颗卓尔不群的龅牙,讲起他在香港的经历。
阿泽跟随余三叔混了三年之后,自觉深得师承,便去了香港讨生活。他先是进了一家拍卖行当学徒,因为没有学历,只能做最低端的体力活。阿泽说他之所以要进拍卖行,觉得这里进出的都是天文数字的巨款,如果这里面有可趁之机,赚的也是大钱。因为能说会道,阿泽得到拍卖行毛老板的青睐,便时常带着他参与客户的饭局。说话的确是一门语言天赋,阿泽本就能讲粤语和普通话,到了香港两年后居然还学会了英语。虽然他不通语法,但是口语表达基本没有问题。毛老板本就是拍卖师出身,便刻意安排阿泽学做拍卖师,甚至还疏通关系帮阿泽拿到拍卖师资格证。拍卖中,阿泽不仅能够口吐莲花活跃气氛,还能关照到每一位竞价的拍客,让拍客们有切身存在感。经过两年职业历练,阿泽对于大场面的把控也做到挥洒自如,甚至可以把一个简短的笑话用普通话、粤语和英语三种语言呈现表达,每一种语言楔入的恰到好处。用阿泽的话说,每一回拍卖都是他的表演时刻,他说自己在用灵魂演绎一个拍卖师。短短五年时间,阿泽成了香港地区小有名气的拍卖师。虽然有了地位、名誉和足够生活的佣金,可阿泽不曾忘掉自己的初心,一个长久酝酿的骗局,在他脑海里逐渐形成了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