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1)

做局人 余耕 1360 字 1个月前

投票环节果然出了纰漏,国际大数据投资大赛投票页面不仅寒酸,而且投票通道瞬间堵塞。钉钉直播间里股民们都有疑问:怎么投不了票?

先前,我对阿宣制作的投票页面提出很多修改意见,但他似乎有些懈怠。虽说群众的审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过于简陋的投票页面会给股民们心里形成草台班子的不良印象。现在进入实操阶段,不仅投票页面没有多大改观,连投票通道都堵塞了。我强压住心火,在直播间耐心引导股民,并声称要与组委会进行沟通。晚上十点授课结束后,我对阿宣发了一通脾气。我发脾气的时候,陆紫缨和晏河悄无声息地躲进各自的房间。阿宣辩解说,泰国那边条件好一点的主流网站基本都被禁了,二三级网站中有安全协议备份、可访问且未被安全系统监测到的,大都是体量小,服务器都存在TPS问题。而这些小网站前端网络带宽不够,它们的服务器支持不了异步消费,也解决不了TPS的吞吐量,我想躲避监控追踪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所以通道性能只能这样了。

阿宣说的是实情,我们的确无法搭那些国内正规网站的车,因为分分钟就能被锁定位置。我问阿宣要处理方案。阿宣说前端带宽只能承受一秒钟十个投票量,多余进来的投票只能在后面排队,所以投票没有显示。我让阿宣不要跟我扯技术,赶紧给我出解决方案。阿宣说没有解决方案,只能在直播间号召秧子们错峰投票。

为了应付投票,这个环节持续了五天,最后的投票量是273981票。投票代表信任度,换言之,这三十五万股民中有78%的人信任我。而在我的计划里,这个百分比只要超过70%,就可以顺利往下推进。这天晚上,我彻夜工作,把计划中时间线重新做了调整。因为我的原计划是用一天时间进行投票、取得数据。但是投票通道不畅,多浪费了四天时间,我接下来的节奏肯定要做相应调整。做一个骗局就如同在写一首交响乐,骗局的创意相当于交响乐的主旋律。在主旋律的基础上,我慢慢完善和声、对位、曲式、配器,最终写成一份乐谱。在每一个骗局——也就是每一首交响乐里,我都会化身成五线谱,掌控着每一个音符。阿宣是音符,陆紫缨是音符,晏河是音符,三十五万股民也是音符。待曲终人散时,绝大多数音符都会化作悲哀的呜咽,因为它们失去了五线谱。

周末的晚间授课时分,我故意迟到十分钟。进入钉钉直播间后,我先以轻松口吻解释我迟到的原因,告知大家今天是我太太的生日。生日晚宴刚刚结束,我的妻子正陪着两个儿子在吃生日蛋糕。我还描述了给太太买的生日礼物,是一条玻璃种水头很重的翡翠项链。接着,我给股民们编撰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妻子是我的高中老师,比我大五岁,在我爱上她五年之后,也就是我大二的时候,我才鼓足勇气给妻子写了第一封信,也是我的第一封求爱信。她犹豫了很久,才给我回了一封拒绝信。对一个隐忍五年之久的男孩子来说,除了勇往直前追求自己的爱情之外,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于是,我以每周一封信的频率,给我妻子写了整整两年信。就在我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我收到妻子的第二封信,她说她下个月即将结婚,还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在完成毕业论文答辩的第二天,我便回到家乡,得知我的妻子真的要结婚,对象则是我高中的体育老师。接下来,我度过了人生最煎熬的一个礼拜,妻子的婚期就像我的刑期。我甚至开始诅咒我的体育老师去死。可是,体育老师非但没有死,还在结婚前一天晚上来找我了。他说他看过我给他未婚妻写的所有信件,他还说他根本不爱他的未婚妻,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孩。后来我才知道,体育老师爱上女孩是县委书记的掌上千金。我当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问体育老师需要我做什么。体育老师说是希望我能去跟他未婚妻谈谈,劝她放弃他,也放弃明天的婚礼。体育老师还说,如果我能够说服他的未婚妻,他可以给我十万块钱。那一刻,我像是一个死刑犯,在死刑执行前得到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我步履轻盈的像是在飞,飞到了我妻子家中,看到她正在镜子前试穿婚纱。我把体育老师的话转述给了她,她笑颜如花地安慰我,让我端正心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压根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最后,我拿出体育老师给她写的一封信,她读完之后,趴在梳妆台前哭得泣不成声。就这样,她哭到了天亮,我也在旁边守候到天亮。天亮时分,她抬起头对我说她不想活了,因为她用了一生时间来等待这场婚礼。这时,我突发灵感,我说这场婚礼还在,我来做你的新郎怎么样。说完这句话,我们俩对视好久,最后拥抱在一起。我发疯似地奔出她家门口,在十字路口找到等我回话的体育老师,把我疯狂的想法告诉他。体育老师差点给我跪下,他激动地语无伦次,一蹦三跳地窜回家给我取他结婚穿的西装。

讲完我编撰的故事,直播间里一片赞叹和感慨,众股民们对我的执著大加赞赏。这也是我编这个故事想要达到的目的。其实,授课就是打造我自己人设的过程,我的人设是坚韧、可靠、执着、踏实、智慧、悲悯的好男人。周末晚课结束后,我伸着懒腰走出卧室。阿宣和晏河已经回了各自卧室,客厅里只剩下陆紫缨一个人,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劲儿。

陆紫缨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你刚才讲的你和你太太的事情,是真的吗?”

我笑道:“我哪里来的太太,都是我瞎编的故事,骗取股民们信任的。”

陆紫缨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她望向窗外的黑夜,喃喃地说道:“你本可以做个好编剧。”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陆紫缨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气息,似乎是一种安逸、或者安全的气息。我心里非常清楚,一个能够做局的高级骗子的致命处就是感性。因为,做局的每一步,都需要数据和理性支持。所以说,感性是我们这一行的职业大碍。同样因为职业原因,我缺乏安全感。睡觉的时候,我会反复确认门锁,还会在门与门框间贴上一片创可贴,醒来后也会在第一时间确认创可贴是不是还粘在门与门框上。不是每一个骗子都能像余三叔一样得到善终,绝大多数骗子的结局,要么像大哥一样消失,要么锒铛入狱。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呢?人人都是向死而生,所以,人人都希望得到善终。

余三叔便是以善终结束了他的骗子人生。余三叔被他的儿子和孙子当狗一样遛了两年多,终于再也爬不动山、上不了揭谛岭了。听我爸爸说,余三叔临走前那几天,天天哭天抹泪,一天能哭湿一个枕头。最后一天,余三叔突然像正常人一样讲话了。他拉住我爸爸的手,央求我爸爸去找派出所的白警官。白警官是雷音派出所一个老警察,曾经因为行骗打击处理过余三叔,还差一年就要退休。白警官来到之后,余三叔忽然间神智清醒起来,他让白警官靠近说话。白警官耐着性子俯下身来,余三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在如来山揭谛岭上最粗的一棵白皮松下埋了金条,他要白警官替他挖出来,尽数捐给福利院。

说完,余三叔便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