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简的态度激怒了程虹。因为倪简突然出了车祸,程虹不得不推掉两个重要的会议,这已经让肖敬有些不悦。程虹知道肖敬对倪简的印象一向不好,现在加上这件事,更糟糕了。
程虹皱紧了眉。
这么多年,倪简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过,小时候不讨喜,长大了更是乖戾,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千方百计铺好一切,倪简偏要毁路拆桥,往水里跳,拉都拉不住。
好好的一手赢家牌,倪简就是有能耐打到歪得救不回来。
程虹毫不掩饰眼里的失望:“小简,你别再找事了。你再这样混沌下去,没有人帮得了你。”
倪简闭上了嘴,没反应。
程虹叹口气。
过两秒,缓慢地说:“回到北京来吧,到妈妈身边来,不要再乱跑了。”
倪简看着程虹。
记忆中,程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真难得。
但遗憾的是,她没办法听话。
“我得跟陆繁在一起。”倪简说,“妈妈,我想跟他在一起。”
“他有什么好的?”程虹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通。她一直以为倪简找上陆繁只是为了气她,又或是为了玩玩,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倪简虽然失聪,但开车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一次却在去机场的路上超速行驶,居然还出了车祸。
程虹不得不重新评估陆繁在倪简心中的分量。
他有什么好的?
倪简目光飘了飘,没说话。
程虹:“看,你也说不出来吧。”
倪简在走神,没注意程虹的话。
她其实在想,他哪里好,哪里不好,有什么要紧?
他把她丢下了,又有什么要紧?
他好与不好,她都要。
她也不可能让他跑掉。
程虹终于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没办法,她们母女始终没办法正常交流下去。她们连好好说完几句话都困难,还能强求什么。
算了。
程虹不想再多问。临走时,她只跟倪简交代一句:“先养好伤吧,晚上我叫小赵送手机过来。”
程虹走后,护工阿姨端着水杯过来了:“姑娘,来,喝点水吧。”
倪简的确很渴了,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护工阿姨帮她擦了擦嘴。
“谢谢。”倪简说。
“不用客气,”护工阿姨很和善地笑了笑,“我姓张,是这里的护工,你妈妈特地找我来照顾你的。”
晚饭时,张阿姨喂倪简喝了点粥。
等到七点,程虹的助理送了新手机过来。
倪简努力回想陆繁的号码,想了很久,仍有一大串数字不确定。
她没刻意去记陆繁的手机号,只在上次换手机后重新存过一遍,印象并不深。
至于微信这类的社交工具,倪简自己都不用,更不用提陆繁了。
到最后,只有一个办法。
倪简请张阿姨帮忙打电话到倪振平家,找倪振平问来了陆繁的号码。
她用左手给陆繁发了短信,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回复。
倪简没耐心了。
她拨了陆繁的电话让张阿姨帮忙听。
“通了吗?”
张阿姨摇摇头:“关机了。”
关机?
倪简一愣。她记得陆繁说过,他们这工作都是不关机的,因为有时放假队里缺人手的话也会被急召回去。
他为什么会关机?
倪简想不通,这在她的预料之外。
张阿姨见她脸色不好,忙问:“有急事吗?要不等会再打一遍?”
倪简点点头。
几分钟后,张阿姨又打了一遍,还是关机。
一直到十点,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倪简只能叫张阿姨去休息,她自己来打。
这一整晚,她一遍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字从“正在拨号”跳到“通话结束”。
第二天早上,张阿姨来了,倪简又把手机递给她。
提示音仍然是关机。
倪简半晌没说话,张阿姨担忧地看着她,试图安慰:“会不会是手机被人偷了?我儿子上次丢手机,打过去也一直是关机。”
倪简没吭声,两秒后,她眸光微动,想起了什么,飞快划开屏幕,连上移动网络。
她查到了湛江路消防中队的电话。
张阿姨打过去,很快就有人接了。
“通了通了。”张阿姨松了口气。
倪简赶紧说:“找陆繁。”
张阿姨对着话筒把倪简的话传过去。
那头的人在说话,倪简紧紧盯着张阿姨的嘴唇。
张阿姨听着听着,眉头皱起来了:“啥时候回来啊?这头姑娘等着着急呢。”
那头的人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掉了。
“怎么急成这样。”张阿姨嘟囔了一句。
倪简问:“怎么了?他不在?”
张阿姨把手机递给她,“说是去开发区救人,都忙疯了,一天一夜没回来了,哪还顾得上接电话。”
一天一夜?
倪简怔了怔:“这么久……”
他以前好像没有出警这么久的。
倪简问:“说去哪儿了,是哪个开发区?”
张阿姨想了想,说:“好像叫林什么……”
“林沅?”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阿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眼睛睁大,“啊,昨天电视上说的那个大爆炸就是这儿啊!”
倪简一惊:“大爆炸?什么大爆炸?”
张阿姨忙把事情告诉她,唏嘘不已:“很惨哪,死了好多人,电视上看着都吓人。”
倪简没等她说完,低头摁手机。
翻完一堆网页新闻,她的手有点儿抖。
真的死了很多人,而且有一半是消防员。
倪简脸慢慢发白。
C市,林沅开发区。
警戒线内,三辆严重损毁的消防车孤零零停在那里,地上散落着一些水带接扣、消防手斧,到处弥漫着焦味和刺鼻的气味。
孙灵淑从车里跳下来,抓住两个在警戒线外拍居民楼损毁情况的记者,急声问:“那些消防员呢?抬出来的那些消防员呢?!”
“抬走了!”那人指着走远的车,“就刚刚,抬走了,不给拍,别去了!”
话刚说完,一个警察过来盘查,让他们删了照片离开。
两个记者不愿意,抱着相机不放:“我们是记者,我们有义务记录真相!”
孙灵淑推开他们,往警戒线内跑,被武警拦住。
“信宁区来的消防队在哪儿?”她抓着武警问。
没得到答案,她转身上车,叫司机往医院赶。
而在同一条路上,一辆辆车开过来,各路媒体、志愿者蜂拥而至。来的,还有一些消防员家属。
孙灵淑没有在医院找到陆繁。
她返回开发区,那里已经挤满了惊惶的民众,有人哭喊,有人焦急地奔跑。天黑下来,很多人被送到附近的消防支队等候。
七点多,孙灵淑看到陆繁。
他跟另一个战友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孙灵淑喊了一声,想跑过去,被拦下来了。
她没跟他说上话。
爆炸发生后的第三天上午,全部人员撤离的命令下达,生化部队的士兵进入现场搜救。
孙灵淑在医院见到陆繁。
他头上裹着纱布,神情疲惫地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
孙灵淑采访完伤者,走过去问:“你还好吧?”
陆繁点点头。
孙灵淑在他身边坐下来,顿了顿,说:“你们班长还有小徐的事,我知道了,节哀。”
陆繁垂着头,没应声。
孙灵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想,说:“我们媒体这边也会努力的,争取让小徐他们的抚恤金跟武警那边一样。”
陆繁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声音哑得厉害。
孙灵淑还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又咽回去了。
晚上十一点,陆繁回了队里。
一进房间,就见屋里两个人各自坐在**,红着眼睛。
有两张床是空的,一张是陆繁的,另一张是小徐的。
陆繁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床边,躺上去。
十点,张阿姨离开。
倪简撑着左手肘坐起身,脚挪下来,穿上鞋,刚站稳,左脚一痛,她歪了一下,跌到地上,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她浑身一跳。
只是一条通知信息,来自中国移动。
倪简坐在地上,半天没动。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倪简揉了揉脸,扶着床站起来。这次车祸,她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虽然撞破了头,有轻微脑震**,但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右手的骨折很麻烦,再加上脚腕扭了,走路很困难。
但她想回去,想得不行。
倪简没有办法了。她去翻邮箱,要发邮件给梅映天。她知道梅映天今年回唐山过年,不该打扰,但现在顾不了这些。
邮箱里刚好有梅映天前一天发来的邮件,问她怎么失联了。
倪简飞快地回了信。
邮件发过去十多分钟,梅映天的短信来了:等着。
凌晨四点,梅映天到了医院。
倪简遇到的所有困难在梅映天面前屁都不算。她大半夜找到医生帮倪简拆掉石膏,改为夹板固定,之后办完了出院手续,带她去机场。
她们乘坐最早的班机,七点三刻出机场。
六点,消防大院的起床号响了。
陆繁早在十分钟前就醒了。他头上的伤没好,队里给他排了假,今天他不用训练,也不用出警。
他躺在**没动。
其他人出去后,他坐起身。
对面是小徐的床,现在只剩一张空落落的床板,床边的桌子柜子也空了,所有遗物已经在昨天下午被家属领走了。
陆繁低头,摩挲手中的戒指盒。
他洗漱完,整理好内务,临出门前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陆繁去了罗亭镇凤凰村,小徐家所在的村子。到村口问了一句,就有村民指了路。
村里人都知道,老徐家的小二子没了,连遗体都不能带回来。
据说他们身上有化学品和辐射,所以家属连最后一眼都见不上。
小徐家在村子最东头,新建的两层小楼,外墙还没粉石灰,屋外堆着两大堆粗砂。
一个老人坐在门坎上抽烟。
陆繁走过去,老人抬头望了一眼,混浊的双眼微微睁大。
“徐伯。”陆繁喊了一声。
老人认出了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是小陆啊。”
陆繁点头,朝他走近,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墙角,说:“您坐。”
他自己也在门坎上坐下来。
“徐大哥不在家?”
老人摇头:“出去了,跟杨家老大一道去了市里,说要到电视台去。”
陆繁点了点头,没作声。
老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伸手一摸眼,两串老泪落了下来,哽咽了:“要我说……再给多少钱又有什么用,小二子的命换不回来啊……”
“这孩子打小就犟,我叫他不要做这活儿,从来不听……从来不听……”
陆繁无言。
他们做这样的工作,没几个人能得到家里的支持,也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但小徐十九岁进队,一待就是六年,从没说过要走。
他知道小徐有多喜欢这份工作。
离开前,陆繁留下一个信封:“队里大伙的一点心意,您收着。”
出了凤凰村,陆繁去了镇上,在街角找到红梅服装厂。
说是服装厂,其实只是十几个人的小作坊,附近村里的年轻女孩和中年妇女只要学了裁缝手艺就能去做工。
陆繁在玻璃门外站着,有几个女孩看到他,有点惊讶,她们看了一会,凑在一起说了几句什么,都笑起来,眼睛却还是往外看。
陆繁走进去,对坐在门边剪线头的女人说:“请问哪一个是刘璐?”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扭头朝里喊:“刘璐,有人找!”
一个穿着绿棉袄的女孩跑出来。
陆繁说:“我是徐河的战友。”
女孩一怔,眼睛立刻就红了。
陆繁说:“能不能出来一下?”
街边有棵白杨树。
刘璐跟着陆繁走到树底下。
陆繁从兜里掏出戒指盒递给她。
刘璐愣着没接。
“小徐想等到14号给你的。”陆繁说,“现在等不到了。”
离开时,已经是黄昏。
陆繁坐上大巴。身后坐着两个女孩,她们一路讨论情人节要和男朋友怎么过。
陆繁无意识地听进几句,想起了一个小时前。
他依照小徐的托付把戒指给了刘璐。
刘璐接过戒指那一瞬就哭了。
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街上,年轻的女孩攥着戒指盒哭得不能自抑。
大巴开进市里,天已经黑透了。
七点半,陆繁从汽车站出来,坐公交去医院换药,回去时将近九点。
公交不到门口,他走了一段路。
大院外面停着一辆车,陆繁看了一眼,没多留意,往里面走。
车里,倪简的脸贴着车窗,半天没动。
眼见陆繁就要进去了,梅映天看不下去,打开车门,喊:“陆繁。”
陆繁脚步停下,转过身。
梅映天把倪简抱下来,扶她站稳。
陆繁站着没动,像树桩,定在了那里。
倪简松开梅映天的手,一步步朝他走。她脚伤没好,走一步疼一下,姿势也不好看,有点瘸,但她没停下。
他不过来,她只能过去。
倪简走到一半,陆繁过来了。灯光照着他的脸,倪简看清他头上的纱布,陆繁也在同时看到她眉骨上方的创可贴。
这个夜晚静极了。
倪简的目光从他的额头移到脸上。她说:“陆繁,我回来了。”
陆繁没应声,他看着她的脸,唇动了动,没找着声音,也没找到话说。
或许是有话要问,只是一时不知先问哪个。
你的脸怎么了?
脚怎么了?
你等了多久?
为什么回来?
最终,什么都没问,因为嘴被堵上了。
倪简用完好的左臂勾住他的脖子,人贴挂过去,嘴在他唇上印了一会。
陆繁反应过来,捉着她的肩拉开。
倪简疼得一颤,抿着唇没发出声音。
陆繁松开她,人往后退,发现倪简身子歪得快要栽倒,又上前。
他还是扶住了她。手握上她右腕,发现了不对。
“怎么弄的?”没办法不问。
倪简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看。
过了会,她问:“你什么时候放假?”
“要等很多天。”他答了一句,又低头看她的手腕,眉蹙着。
倪简说:“好,你进去吧,我等你放假。”
她说完转身喊小天。
梅映天过来,扶倪简走了。
陆繁站了一会,进去了。回到屋里,看到手机已经充满电。
他摁了开机键。启动结束后,一堆未读信息跳出来。
有耗子的,小罗的,倪振平的。
剩下的全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他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
每条信息都很简单,没超过十个字。
但他看下来费了很久。
他想起了小徐,想起了在马路上哭得不成样子的刘璐。
他没有给她回信息。
梅映天把倪简送回公寓,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找来之前请的余阿姨帮忙照顾倪简的日常起居,她赶下午的飞机走了。
倪简对梅映天一向无条件信任,事实证明梅映天也的确值得信任,她找的家政阿姨都比一般人要合倪简心意,余阿姨话不多,做饭手艺还不错,倪简晚饭吃了不少。
饭后,倪简看电视,余阿姨收拾屋子。
倪简的手机放在餐桌上,余阿姨擦桌子时,手机刚好震了一下。
余阿姨把手机拿给倪简,倪简一看,眼睛亮了,一瘸一拐地跑去开门,余阿姨追过来扶她,看见她脸上的笑,很是吃惊。
倪简对人不怎么热情,淡淡的,挺有距离感,从早上到现在,余阿姨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明显的表情,不由得好奇是谁有本事让她这么高兴。
到了门边,余阿姨开了门,倪简看到门口的人,笑容扩大。
“陆繁。”她喊他的名字时,声音无意识地柔了几度。
余阿姨瞅了瞅门外的男人,越发惊讶。
她知道这个倪小姐是梅小姐的好朋友,梅小姐很有钱,这倪小姐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单说这间公寓吧,这一片地段好,租金高得离谱,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但这个男的……
好像挺朴素的。
不过模样倒是端端正正,看着挺有气概。
余阿姨在心里疑惑时,倪简已经伸手把陆繁拉进来了。
倪简对余阿姨说:“我先生回来了,阿姨你今天可以先回去。”
先生?
余阿姨十分惊奇。喔,这个倪小姐居然结婚了。
原来这男人是倪小姐的老公,难怪她那么欢喜。
余阿姨跟陆繁问了声好,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倪简问陆繁:“不是没放假么?”
陆繁沉默着,眼神莫名显出几分锐利。
他还没从她那声“我先生”里缓过来。
倪简捏他的手:“怎么?”
她的手很软,指腹细滑。她没怎么使劲,他只要轻轻一挣,就能从她手里抽出来。
但陆繁没动,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怎么又有假了?”
“不是这个。”陆繁说。
倪简不明白。
陆繁说:“我是你的什么?”
“嗯?你是我的什么,你是我的……”倪简顿了顿,嘴角翘起,“心肝宝贝?”
“倪简。”陆繁抽回手,捧住倪简的脸。
他的表情太郑重,甚至有一点苦涩。
倪简无法视之以玩笑。她敛了敛,轻轻说:“你是我的先生。”停了下,加了一句,“我的丈夫。”
对,你是我的丈夫。不是纯法律意义那种。
陆繁没反应。
倪简被他的手桎梏得难受,皱了下眉:“能松开我的脸么?”
陆繁手松开,却没离开,往后一挪,将她的脑袋摁到怀里。一切痛苦的酸涩的感受都被压到最底下,此刻只想让她靠近。
就她这一句,让他准备了一晚上的话全憋回了肚里。
前功尽弃。
安静地抱了一会,陆繁松开倪简,双臂一捞,将她抱起,送到沙发上。
他要抽手时,倪简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不动。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陆繁,咱们有账没算清。”
陆繁手一顿,唇抿紧。
倪简笑了一声,凑到他嘴边说:“别紧张,先算我的。”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起头时目光很平静。
她从去美国时说起,讲到了和梅映天的事,和苏钦的事,那么多年的纠缠,讲出来竟然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末了,倪简神色平淡地总结了一下:“就是这样,我爱过一个男人,他不爱我,我追过他,没追上,完了。”
话落,问陆繁:“你有什么要问的?”
陆繁望着她,没有言语。
她说得简单,但他不是傻子,那个盒子里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深爱,何至于连那人的旧东西都仔细留存。
陆繁不太明白爱情,在倪简之前,也不曾体味过这一切。和她缠到一起后,才惊觉当年对孙灵淑那点好感有多缥缈。
他在倪简身上变得现实。盲目有之,贪婪有之,体味过相思蚀骨的煎熬,也懂了嫉妒灼心的滋味。深知耿耿于怀毫无意义,但,到底意难平。
默然半晌,陆繁只问了一句:“现在呢,还爱么?”
倪简扯着他的衣领凑近,“还爱的话,为什么回来找你?”
陆繁听懂了。
倪简:“好了,现在来算你的。”
“记得你做了什么吧。”她手指摩着他的唇,“不告而别。”
陆繁沉默。
倪简微扯着唇,似笑非笑:“我那天买了好吃的,回去你就不在了,你知道我怎么想么?”
陆繁眼眸沉黑,摇头。
倪简说:“我想找到你,找到了,就给你一巴掌。”她摸着他左半边脸,“朝这儿打。”
“……”
陆繁不知说什么。
倪简凑上去,在他唇上吮了一通,退开:“不过后来我就不想了……
“后来,我压根找不着你。”
这句话说完,她的眼睛红了。
陆繁一震。
倪简仰头停了一会,又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再有下次,再有下次的话……”
“没有下次。”陆繁摇头,“不会有下次。”
他抱紧她,亲她的唇。
倪简无意识地抬臂,想抱他,但右手扯了一下,她疼得一凛,牙齿打颤,咬到陆繁的舌头,要退,陆繁没让。
舌尖上尝到咸味儿,倪简吮了又吮,不知是要帮他止血,还是要怎样。
陆繁被勾出一身火,但想到倪简现在这个样子,他硬生生退开,仔细看了看她右手上的夹板。
“你这手脚到底是怎么弄的?”
“摔的。”
“摔成这样?”
“嗯。”倪简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摔得狠了点。”
见陆繁皱眉,又说:“没大事,后面就是养养。”
陆繁没再说她。
倪简轻声问:“晚上要回去么?”
陆繁点头。
“请假来的?”
“不是。这两天晚上没给我排班。”
“为什么?”倪简问了一句,目光往上看,明白了,“因为你受伤了?”
陆繁又点头。
倪简盯着他的额头看了看,问:“烧到了还是撞到了?”
“铁板掉下来,刮了一下。”
倪简点点头,隔几秒,问:“开发区那边忙完了吧。”
“完了。”
“你们……”倪简想了想,收住了话,没问下去。
如果他的队友都平安,那没什么好问的。
如果……
那问不问,都没什么用处。
春节过后,各行各业正常上班,没过几天,迎来了情人节,街上飘着玫瑰花的香气。
林沅开发区爆炸事件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人人都是这样。不是切肤之痛,忘得极快。
情人节那天,陆繁没有假,也不在市区,他们中队去了山里支援特勤队,连手机信号都找不到,不过倪简也不在意这个。
陆繁十五号下午回队里,给倪简发了短信报平安。
二月下旬,梅映天回来了。
见面时,倪简问梅映天能不能帮她找找房子。
梅映天惊讶:“你房东又破产了?”
倪简说不是。
“那住得好好的,为什么换?”
倪简说:“不想住这里了,想买套房,离陆繁近一点的。”
“买房?”梅映天笑得意味深长,“是谁当年**不羁爱自由,说不需要买房,四海为家,住住酒店租租房过完一辈子的?”
倪简耸耸肩:“我说了么,不记得了。”
梅映天收起了笑:“……这是认真了?”
倪简点头。
梅映天叹口气,说:“这要是放在四年前,打死我也想不到你的归宿会是这样。”
倪简笑了笑:“我也想不到。”
年后,消防队依旧繁忙,陆繁春节调了假,整个二月份都在队里,月末才放假,和去年一样,休的是月假,连头带尾有九天。
晚上九点钟,陆繁收拾好衣服,拎上袋子骑车去倪简那儿。
晚饭后,余阿姨离开了,倪简独自在屋里。养了快一个月,她的脚已经没事了,手还没完全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恢复得还算不错,已经不觉得疼,夹板也拆了,但手臂不得力,没法握画笔。Steven一天一封邮件,也催不出个屁来。
倪简一向懒散,过这样的日子没觉得不适应,每天看看书,翻翻漫画,偶尔晚上和陆繁发几条信息,生活很规律。
月中的时候,程虹来了一趟,倪简自然免不了挨一顿骂。
她老实受着,没回嘴,没顶撞。
这都是小事,不重要。
收到陆繁的短信,倪简就开始等着。他九点出发,骑车过来要一个小时,所以还得等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过得出奇的慢。
九点半,倪简去阳台上收衣服准备洗澡,一阵风吹进来,刮了她一身水。
倪简探头,手伸到窗外,发现居然在下雨。
她有点担心,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下起来的,陆繁骑摩托车,也不知带了雨衣没有。
她拿起手机,想给他发短信问一下,想了想又没发。
他在路上,还骑着车,看手机不方便的。
倪简把手机放下,又拿起,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如果路上积水,还要再慢一些。
她又起身去阳台,看雨有没有停。
这样等了十多分钟,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凶了。
倪简关上窗户,拿了把伞下楼了。
陆繁远远看见小区门口路灯下站着个人,撑着伞。
他骑车到近前,才发现雨幕中那人是倪简。
他车刚停,倪简已经过去了。
伞罩到头上,隔断了冰凉的雨水。
陆繁抹了一把眼睛,拿过倪简手里的伞,往她身上偏。
“你出来干什么?”
伞挡住光线,倪简没看清他说什么,伸手摸他身上,湿透了。
她握住伞柄,大声说:“推车,我们回去。”
陆繁松手,把伞往她那边拨。
进了楼道,陆繁把车放好,拿出后箱里的一袋衣服,转身看到倪简左肩一片湿印。
他皱眉:“快上去换衣服。”
倪简看了看他,也点头:“嗯,快点换,你都成落汤鸡了。”
进屋后,陆繁先进了卫生间,拿出干燥的浴巾包住倪简的脸和脖子,擦了一会丢开,脱掉她的外套,转身看了眼阳台,过去收了衣服,把她推进浴室:“洗澡。”
说完,松手要关门。
倪简反握住他,用力一拽:“一起。”
倪简拧开热水,浴室里升起白雾。
陆繁脱了她的衣服,也脱了自己的,温热的水瀑浇下来,舒服得让人眯眼。
倪简的右手还不灵活,只能用一只手搂着陆繁的腰。
肌肤相亲的滋味难以言喻。
陆繁抚着倪简的头发,在水流中亲她的脸。
水从倪简脸上滚过,浸湿了眼。
“陆繁……”她轻轻喊。
陆繁睁开眼,脸退开,低目看她。
倪简嘴角翘了翘:“想我么?”
陆繁点头:“想。”
倪简笑容更大,被雾气笼罩的眉眼明艳动人。
他这么诚实,真让人高兴。
她垂眼,头低下,亲他的肩,再往下,到他左胸,唇贴上去,舌尖卷着那一点,反复吮吸舔舐,乐此不疲。
陆繁抿着唇,喉头滚热,闷哼了一声。
她最会撩人,他早有体会。
陆繁垂眼,黑眸深热。
倪简抬头,看了他一眼,舔舔微红的唇,再次埋头。
没几分钟,陆繁理智崩盘,伸手把她拉起来,托着臀抱起她。
倪简的手套住陆繁的脖子,陆繁咬住她的嘴,两人贴到一块儿。
这样的亲近令他们无比满足。
相逢已久,唯有此刻真正心意相通、水乳交融。
然而,在紧要关头,陆繁却松开了倪简。
“你干什么……”倪简嗓子发哑。
陆繁喘息着放她下来,关掉水龙头,拿浴巾给她擦头发,擦身子,裹着她抱起,赤脚走出浴室。
倪简被抱到**。
陆繁拉住被子盖上她,光着身子要往外走。
倪简不满:“你干嘛呢!”
陆繁回过头,湿漉漉的一张脸有些严肃。
他看了她一会,说:“我出去一趟。”
倪简更气,眼里冒火:“大晚上的,出去做贼啊。”
陆繁没动,隔两秒,说:“没套子。”
倪简一噎。
“你等一会。”陆繁抿唇,“就一会。”
倪简没作声,盯着他看了两秒,说:“你过来。”
陆繁没过去,倪简吸了两口气,眯着眼问:“怕我吃了你?”
陆繁:“……”
倪简说:“你过来,我不碰你。”
他走过去。
倪简冲他招手:“近点。”
陆繁顿了顿,坐到床边:“做什么。”
倪简没说话,唇角一扯,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阴险却又妩媚。
陆繁额角一跳,还没反应,倪简已经扑过来,把他压倒,骑到他身上。
陆繁挣扎。
倪简右手覆上来:“我手疼,你再动试试?”
陆繁立刻歇手不动。
倪简笑起来。
陆繁黑了脸:“不是不碰我么。”
倪简挑眉,笑得阴险狡诈:“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傻子。”
“……”
陆繁没话说了。
倪简很得意。她脸皮这么厚,他哪是她的对手。
陆繁没办法,好言相劝:“别闹了,先起来。”
倪简盯着他光裸的胸膛,伸手轻抚,抬眼说:“这么诱人,我起不来。”
陆繁捏住她的手:“小简,听话。”
倪简一顿,动作停了,惊讶地看着他。
他居然喊她小简。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倪简愣了一会,缩回了爪子,收敛了一点,但仍没退开,坐在他腰上,垂眼问:“干嘛一定要那个?”
“安全。”陆繁说。
倪简嗤笑:“这是嫌弃我呢。”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果然看见他脸色变了。
“没有。”他认真说,“没嫌弃你。”
倪简哼了哼,说:“怕我怀孕?”
陆繁默然看她半晌,头点了下。
倪简低低笑了一声,敛起眉目,徐缓地说:“陆繁,如果我怀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繁微愕。
倪简问:“让我堕胎?”
陆繁一震,猛摇头:“不会。”
“那要怎么办?”
陆繁抿了抿唇,漆黑的眼凝着她,半刻后,涩声问:“你想生下来么?”
倪简舔唇:“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你想,就生,不想,就不生。”
他说完,定定地看着她,坦**诚实,没有一丝闪避。
倪简闭着嘴看他片刻,低头,亲他的前额。
陆繁呼吸微重。
但这回倪简很老实。
她只亲了一下就退开了,盯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说:“不要出去了。”
陆繁不语。
倪简轻叹了一声,微笑着说:“要是真有了,我就给你生下来。”
陆繁乌黑的眸子微微睁大,倪简轻轻摸他的脸。
陆繁的眼神越来越热,倪简被他盯得脸发烫。
“你在看什么?”她说。
“看你。”
倪简笑:“陆繁,你想我给你生孩子的,对么?”
他没说话。
倪简也不等他的答案,低头亲吻他。
她在他胸口温温地说:“你不要有顾忌,陆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