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祥瑞啊!”四周的人议论着。
“看这羽毛,跟孔雀羽毛一样长,却更宽大,还是金色的,这是什么灵兽啊?”
“是凤凰吧?传说凤凰就是金羽毛。”
“凤凰乃灵鸟仁瑞也!快快下拜!”
是啊,这是祥瑞,是上天送给孔佑的吉兆。可这吉兆偏偏由孔花妩抱着,让孔佑接了出来。
从今后孔花妩身价倍增,被奉为天选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俯首跪拜,而沈连翘却抬脚向前走去。
以为这样就能把她气走吗?
呵!
难不成你比沈大河还难缠?
她清瘦的背影如山崖般嶙峋,手指紧紧攥着衣襟,脚步飞快,就这么出现在孔佑面前。
孔佑原本肃穆的眼神一瞬间露出惊讶,紧绷的脸颊微低,看着沈连翘,有些慌乱道:“翘……”
沈连翘打断了他的话,扬声道:“殿下登基前日有瑞鸟临世,真乃天降祥瑞!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她轻轻施礼,明媚的脸上堆满笑意,顾盼生辉间令人瞩目。
原本只是乱糟糟跪地磕头的朝臣护卫瞬间明白该怎么说,立刻大声祝颂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沈连翘看向徐易水,疑惑道:“我听说,像这等祥瑞之物,是不得沾到土腥之气的,请问奉常大人,是不是这样?”
听到沈连翘这么问,孔佑心中松了口气。
天降祥瑞,孔佑不得不接。
孔花妩握着羽毛晕倒,他不得不扶。
徐易水说灵羽不能掉在地上,他不得不把孔花妩抱起来。
这么多“不得不”,足以磨完他的耐心。
但是明日便是继位大典,他得忍下这一切。
可当孔佑看到沈连翘出现,忍耐便化作愧疚和愤怒。
他厌恶这样的阳谋,更厌恶他们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离间自己和连翘的感情。
“郡主所言极是。”徐易水点头道。
沈连翘扬手一挥,召来六名使馆护卫。
“辛苦你们几位,拆个道观的门板,抬着祥瑞下山吧。”
那几个护卫不敢耽搁,当下卸来门板。徐易水尚觉不妥,孔佑已经把孔花妩丢在抬高的门板上。
孔花妩闷哼一声,没有醒。
“这……”徐易水吓得险些跳起来。
“怎么?”沈连翘看向徐易水,“奉常大人难道要亲自抬着吗?从这里到京城,路可不短。来,给徐奉常让个位置。”
徐易水的脸憋得像茄子一样紫,摇头说不必了。
他已到了天命之年,稍有不慎便伤风生病。抬个门板回去,累坏了自己事小,就怕摔坏祥瑞。
寂照宫外的气氛突然有些不对。
孔佑迟迟未让官员起身,汤瑞和蔡无疾的腿已经跪得有些麻。
沈连翘抬头看着孔佑,淡淡道:“殿下此番上山,还有别的事吗?”
听这问话的语气,好似上官斥问下属。
官员的头连忙更低了几分。
有些胆小的已经在心中念叨:“我没听到也没有看到,可千万不要杀我灭口。”
胆大的那些有些担忧太子在众人面前被落了面子,会发火。
没想到孔佑只是揉着手指道:“怎么办,手有些痛。”
那模样竟然毫无威严,委屈兮兮。
“走,”沈连翘握紧他的手,抬步向山下走去,“容本郡主去给殿下请个大夫。”
她就这么把孔佑拉走了,当着朝臣和祥瑞的面儿,像拉着自家不听话的野孩子。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明日之后,那就是皇帝了啊!
众人目瞪口呆,只能假装看不到,等他们的身影远去,才左右瞧瞧,小心翼翼起身。
“都别乱说啊。”蔡无疾咳嗽着,哭笑不得地喝令下属。
“都别乱说啊。”汤瑞抹着汗,知会京兆府衙役。
“不准乱说啊。”使馆护卫们各自点头,心领神会。
护卫这才抬着祥瑞下山,孔云程连忙跟过去。
这一路上难免有百姓瞻仰跪拜祥瑞,让妹妹躺在门板上,成何体统。
孔花妩尚未出嫁,名节比性命都重要。就算嫁人了,也不能这样啊。
没照顾好妹妹,若被幽州的族人知道,非得打断他的腿。
孔云程打算给护卫们些好处,把妹妹救下来。让他们抬着羽毛回去,也帮他们落个轻松。
没想到这些使馆护卫贪心得很,足足索要了他十两茶钱,才让他把孔花妩抱走。
坐进马车里,孔云程看着昏睡不醒的妹妹,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蠢?”他自言自语地捶了一拳车厢。
“你怎么生气了?”另一辆宽敞些的马车里,太子孔佑贴近沈连翘,戏问道。
“我哪有生气?”沈连翘握着孔佑的手,把他的手指摊开,轻轻摩挲,缓缓道,“殿下可真有力气,抱着个百十斤的祥瑞从寂照宫下来,腿不抖腰不晃,如履平地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是个练家子。”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又含着浓浓的醋意。
孔佑故作认真道:“那羽毛可轻得很,没有百十斤。”
话还未说完,手心就猛然一痛。沈连翘一面掐一面瞪着他,气恼道:“你还想再抱一次?”
“疼疼,”孔佑捉住她的手,温声道,“你把本宫弄疼了,该当何罪?”
“要杀要剐,随便殿下!”沈连翘咬唇抬头,眼圈红了。
孔佑顿时心软如棉,把她拥进怀里,耐心哄着:“不哭不哭,不能哭,翘翘哭了,怎么帮我渡过难关呢?别人装神弄鬼,你还不知道,这天下的祥瑞,多半是伪造吗?”
听到他这么说,怀中的人才渐渐温软了些,可沈连翘的声音依旧沙哑,像是泪水哽在了喉头。
“是太后吗?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若为挑拨你我,完全没有必要。难道真心为你做个祥瑞,为登基造势吗?我看未必。”
沈连翘依偎在孔佑怀中,慢慢分析着。
孔佑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
“你有一句话,”他欣慰道,“让我很开心。”
“什么话?”沈连翘仰头看他清俊的脸颊,询问道。
孔佑却没有答,他理顺沈连翘的碎发,轻声道:“在幽州孔家时,我曾经幻想过除掉仇人,拿到皇位后的生活。坦诚说,并没有觉得很开心。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御座后的王,却肩负天下百姓的生死,一刻也松懈不得。不过现在,我是实实在在开心,每一天无论朝事多繁杂,都觉得开心。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沈连翘嘟着嘴不说话。
这人若说起情话,真是比话本子里骗小姐私房钱的书生都要嘴甜。
她突然想起孔佑的钱在北地花光了,她可不能轻易动心,她的钱不能乱给。
可孔佑自顾自地说着。
“因为翘翘啊,因为无论多忙多累,我有翘翘。”
刹那间沈连翘心中炙热浑身麻酥,下意识便道:“你要钱吗?”
孔佑神情微怔,不知道沈连翘为何这么问。他想了想道:“翘翘的钱得来不易,你自己留着吧。以后做了皇后也是有月俸的,亏不了你。”
沈连翘顿时开心起来,在山顶时的阴霾一扫而光。
孔佑不抱孔花妩了,还不要她的钱,还要给她发月俸,这可真好。
虽然心中仍有些近日积压的不快,但她勉强可以对孔佑笑一笑。
“算了,”沈连翘装作大方道,“到时候我再克扣些嫔妃的月俸,能得不少银子。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今日就不同殿下计较。”
“娘子大度,”孔佑紧紧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颈窝,“本宫感激不尽。”
马车到半途,孔花妩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睁开了眼睛。
“你一直在装晕,是不是?”
孔云程立刻问。
孔花妩揉着肩膀坐起身,别过头。
“祥瑞是怎么回事?”孔云程穷追不舍地问,“你是咱们孔家的姑娘,不会不明白朝堂险恶吧?”
孔花妩换了个姿势,垂头不语。
“你不说清楚,今日咱们就回去,回幽州去!”孔云程下了杀手锏。
“我不要!”孔花妩这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哭了。
“哥哥你看到了吗?太子殿下让那么多人帮忙找我,他还亲自上山,见我身子虚弱,就抱着我出来了。他心里有我。若不是那个沈连翘把他拉走,他会一直抱着我的!”
孔云程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在逼仄的马车里抬手指着孔花妩,“你为了这个,伪造祥瑞?”
“我没有!”孔花妩道,“祥瑞是太后娘娘——”她抬手捂住嘴,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孔云程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们孔家的人,同太后杨氏牵扯不清了?
这算是什么事?他日若大祸临头,孔家数代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花妩,”孔云程冷静半晌,努力调息,才语气平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孔花妩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回答哥哥。
“我要做皇后,这是他欠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