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婚礼比大周还要热闹。
成蔚然睡觉前,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点担心第二日会淋雨。可她醒来时,觉得殿内有些暗,外面却似晃着什么亮光。
前来伺候她穿衣的宫婢神秘地笑着。
“公主大喜了。”
嬷嬷跪地施礼讨赏钱,贴身婢女送出荷包,引着成蔚然出去看。
殿门打开,她看到许久不见的淡蓝色天空。
其实那也不是天空。
整个大梁使馆上方,被蓝色的雨布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是萧闲吩咐人连夜布置的。
为了让他出嫁的新娘,不必淋湿裙角。
雨布遮挡,天光必然黯淡,故而使馆内点满了灯笼。
一串串灯笼挂在高耸的挑檐下、树枝上。那不是寻常的灯笼,而是大周的花灯。
最多的是鱼和龙,还有各式花朵,装点得错落有致、大气磅礴。使馆仿佛身处仙葩幻境,火树银花、凤箫声动,美轮美奂。
宫婢捧着嫁礼穿行而过,时不时抬头看着各处美景,赞叹取乐。
“公主,这些是不是很美?婢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花灯,您见过吗?”身边的大梁宫婢兴高采烈地指着,议论着。
成蔚然站在殿门口,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见过这样的花灯。
这是洛阳城的上元节灯市。
她想家,所以萧闲搬来了她的家乡盛景。
上元节,正是男女相遇、赠灯寄情的节日。
这是大周女性最自由的日子,没有宵禁,没有垂花门的阻拦,她们可以猜灯谜、放烟花,与友人结伴而行,邂逅心上人。
萧闲送给她上元节的绚丽,也是在承诺给她自由。
成蔚然的心中忽然涌入融融暖意,澎湃汹涌的情感消解了远嫁千里的不舍。
是感动还是爱意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到萧闲身边去,想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
雨水沿着蓝色的天幕,滑出一道道流星般的痕迹。
成蔚然转过身去,含笑道:“梳妆吧。”
妆容是昨日试过的,顾盼流转雍容华贵。
青黛描画鸳鸯眉,口脂浸润唇若丹。胭脂擦过脸颊,凤簪点缀发髻。喜服把薄肩包裹,裙裾逶迤。
一顾倾城,一瞥销魂。
宫中嬷嬷献上金骨团扇,成蔚然手持团扇挡在面前,走出大殿。
大周使臣站立在殿前青砖上,对成蔚然施礼。
“臣等——恭送公主殿下。”
成蔚然微微颔首,透过团扇上的薄纱,看到远处站立着一个男人。
他今日穿着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那是大梁皇帝萧闲,他来迎接自己的妻子。
只不过短短的一面,成蔚然便在众人的簇拥下钻入明黄色的凤辇。嬷嬷递进来金如意,她握紧如意,听到太监高喊一声“起轿”,凤辇被抬起,稳稳离开使馆。
大街上落雨霏霏,却挡不住看热闹的百姓。
三步一个禁军值守,把长街中央清空。但百姓们摩肩接踵,站在道路边、小巷里,簇拥着笑闹着,指着凤辇,也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
很少会有皇帝出迎数里接亲,萧闲这么做,便是对大周公主的看重。
成蔚然坐在凤辇里,虽然无法看向窗外,却能在心中估算走到了哪里。
这一处,是她喜欢的布行。里面的布匹是从大周采买的,蜀锦杭丝,触之柔滑。
这处转角,是萧闲带她赏花的地方。大梁的花开得真热烈,三角梅会从酒家二楼垂下来,像一道红色的瀑布。
这里湿气更重,是来到了荔园湖吧。
荔园湖四周种满荔枝,初夏荔枝刚熟的时候,成蔚然曾带着婢女来采荔枝。为了让这里常常有水灌溉荔枝树,特地从护城河引来水源形成湖泊。因为此处比南边略高,还在湖水南侧修了个拦水坝。
她现在的位置,应该距离拦水坝不远。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音。
那哨音突兀地响起,从荔园湖的四面八方,连响三次,每一次都似乎距离成蔚然近了些。
与此同时,有人惊呼一声,凤辇猛然向侧面歪斜,又被人勉强稳住,再慢慢放在地上。
“有刺客!”
“保护公主!”
伴随着这些惊叫的声音传来的,还有周长安的叮嘱。
“公主殿下,不要离开轿辇。”
成蔚然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五朵山后,她第二次经历刺杀,却比上次更恐惧。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刺杀者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大梁的内奸。
那次沈连翘提刀上山救孔佑,她觉得了不起,并且觉得如果是自己,大约也会去救的。
但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成蔚然才明白什么是恐惧。
恐惧能摄住一个人的全部力量,让她浑身麻痹手脚酸软,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凤辇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拼杀声,那些声音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大梁还是有人要杀她!
成蔚然呆坐在轿辇内,左手攥着金如意,右手握紧团扇,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怎么会这样?
萧闲说过要让她信他,说过会保证她的安全。
他会吗?能做到吗?
外面厮杀声不停,一缕鲜血溅在轿帘上,血淋淋的一片。
“陛下,”那为首的刺客用黑布蒙面,对萧闲道,“我等只是要除去大周妖女,不会威胁到陛下的性命。陛下只要交出妖女、撕毁婚书,同大周开战,我等即刻便退。”
“妖女?”萧闲大笑出声,解开喜服,露出内里的劲装。
“剑来!”他喝道。
立刻有人送上萧闲惯用的宝剑。
“可惜了这个好日子。”
他一剑砍向刺客首领,痛骂道:“孤决定要不要开战,孤决定要不要成婚,孤决定皇后是谁。违孤令者,斩!”
那剑的速度好快,斩断了雨滴,也斩碎刺客的血肉。
刺客比萧闲预想的多了些。
好在他毕竟是皇帝,有所准备,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萧闲始终不远不近站在距离凤辇十余丈的位置,抵挡刺客,也保护成蔚然。
金黄色的凤辇停在地势略高些的地方,四周围着护卫,看起来密不透风。那里面有他新婚的妻子,有一个从洛阳城来,像鸟儿般可爱的姑娘。
禁军很快肃清刺客,湖水被染红,湖心亭的扶手上,挂着尸体。
萧闲向四周看看,问道:“就这点本事吗?”
回答他的,是巨大的爆炸声。
“轰隆——”
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如果成蔚然在军中待过,就能闻出是黑火药。
“不好!”截杀刺客的将军向萧闲跑去,边跑边喊道,“陛下!大坝崩了!”
将军身后,是突然奔涌而来的水流。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闲向成蔚然奔去,可他只跑了一步,便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脚踝。
那是一名垂死刺客突然伸出的手。
萧闲长剑挥过,把那手臂斩断,再往前走时,水流已没入腰际。
“按原计划!”
他只来得及这么喊了一声,便没入水中。
成蔚然的轿辇在地势高些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水流还是没到她小腿处。
虽然周长安再次叮嘱不让她离开轿辇,但成蔚然还是掀开帘子,小心地看看左右,走出去。
她知道水的可怖,如果水升高太多,她便会被闷死在轿子里。
外面乱成一团。
不少禁军被冲进湖水,他们相互帮忙,拉扯着游出来。
雨已经停了,天空铅云笼罩,沉重又不可测。
“陛下呢?”
成蔚然向前一步,大婚的喜服被水流浸湿,有些厚重。
“陛下呢?”她拉住一个人的衣服,狼狈地问道。
“陛下被冲进湖里了!”那人道,“陛下不会凫水,这下完了!”
成蔚然怔在原地,金如意从手中掉落,“咚”地一声,没入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