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从火中走来(1 / 1)

赐卿良辰 月落 1609 字 1个月前

沈连翘的匕首向前顶去,眼神狠厉。

她不光要杀了皇帝,还要全身而退。此时匆忙之间,未必能让皇帝死透。若内侍带着护卫冲进来,她也很难逃走。

皇帝躺着,声音有些沙哑。

“滚出去!”

隔着内殿外的帐幔,内侍总管微惊之下在殿外垂头,低声道:“诺。”

似乎唯恐皇帝再次动怒,内侍避到殿外去了。

沈连翘放下心来。

捅哪里万无一失呢?胸口?还是脖子?

她瞄了几眼皇帝身上的位置。

“杀孤者,”皇帝开口道,“以谋逆罪论处!你是和顺郡主吧?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无冤无仇?”沈连翘冷笑,“我的父亲母亲是怎么死的?是谁在宜阳驿站杀人放火?我与陛下不共戴天,仇深似海。我们民间有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杀了皇帝你,不过是替天行道!”

皇帝的身体看起来更僵硬,放在被褥下的手臂动了动,脸上的神情却忽然发狂般扭曲。

“替天行道?孤是大周天子,天站在孤的这一边!”

“不,天站在好人这一边!”

沈连翘对准皇帝的胸口,猛然刺下去。

她用了十分力量,匕首已经刺入皇帝的皮肉,刀刃擦过骨骼,没进胸口。

赤红的血在白色的锦衣上晕染开,却无法再进一步。

皇帝一手阻止沈连翘,一手从**摸出一根玉如意,猛然向沈连翘砸去。

玉如意砸在沈连翘太阳穴上,巨大的疼痛让她险些晕厥过去。

蒙着口鼻的帕子掉落,沈连翘闻到了香粉味道。

担心自己再次头晕,她当机立断,用匕首划破手臂。

手臂上已经有了一道划痕。那是不久前,被成深秀佩戴的香包险些迷晕时,沈连翘故意划开的。

疼痛,是最好的清醒药剂。

沈连翘一刻不停,便再次向皇帝刺去。

皇帝向前几步,惊慌失措间吸入香粉的他头晕目眩步履踉跄。然而皇帝还是竭力喊道:“救命!”

回应皇帝求救的,是外面嘈杂的喊叫。

“护驾!晋王要行刺陛下!”

“护驾!太子殿下谋反!”

皇帝的脸一瞬间惨白如冰。

反了!一直被他控制在手心的晋王反了,一直标榜仁义纯孝的太子也反了!

祁安宫一瞬间被围住,卫尉军和护卫只顾抵挡外面的叛军,没有人前来救驾。

沈连翘再刺一刀!

这一刀在后背,皇帝忍痛转身,抄起几案,对沈连翘迎头砸去!

“贱婢!”

他气急败坏大吼道,胸口和后背喷涌而出的鲜血让皇帝失力摔倒。

沈连翘头破血流,同样摔倒在地。

皇帝向外爬去,沈连翘抱住了他的腿。

晋王刘礼站在祁安宫外。

祁安宫很高,数十级台阶之上,是森然而立的宫殿。

他把衣襟撕掉缠在箭矢上,做了一根火箭。

断臂紧紧顶住弓弩,刘礼仔细瞄准着,视线落在祁安宫的牌匾上。

这世上的牌匾有很多。它们是皇权的象征,也蕴含某种希望。

刘礼忽然想起来,金楼开业时牌匾落下,他曾经下意识接住,把沈连翘护在身后。

那时沈连翘吓得脸色惨白,轻抚胸口,眼神慌乱。

其实她不管有多胆大,有多坚强,也是需要男人呵护疼爱的女人。

如果没有宜阳驿站的大火就好了。

如果没有,他们或许会在年少时相逢。他是楚王府的世子,她是南国良氏嫡女。在窄窄的小桥上他们偶遇,忍不住回眸,问一句姑娘芳名。

她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他也不会被困在宫中数年,他和她,都会拥有幸福欢快的人生。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就好了。

他还会有一个一本正经对他说教,却把错事揽到自己身上的堂兄。他的堂兄其实很心软,会让他做一个闲散公子。

如果没有就好了……

刘礼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火箭射出去,射入窗棂,也让刘礼身后的人神情微怔,抬起的大刀收回,再次伸出时,却又护住了刘礼。

大梁使节崔敬忠本来是等刘礼把他带到祁安宫,就要杀死刘礼,再刺杀皇帝的。

崔敬忠原本是大梁先帝的贴身侍卫,受帝王照拂,忠君爱国。

可大梁先帝被大周朝廷派去的探子毒杀,死不瞑目。

崔敬忠一直等到废帝萧势被萧闲处死,才等到这个报仇的机会。

但刘礼先动手,这让崔敬忠瞬间改变了刀剑进攻的方向。

彼时的敌人,突然成了此时的战友。

他不光可以护住刘礼,还能顺便拦住想要救皇帝出来的卫尉军。

崔敬忠一夫当关,无人能进祁安宫。

“嘟!嘟嘟!”许多支箭射入祁安宫,宛如一颗颗划破阴霾的火红星辰。

那是火箭。

一根箭点燃帐幔,帐幔翻卷着,把火焰带到高处,引燃屋顶。

腾起的烟雾呛醒了那些婢女。

她们迷迷糊糊起身,惊讶崩溃地大叫,不知道该救陛下,还是该逃命。

“想死的,尽管过来!”

沈连翘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扎入皇帝小腿中。

皇帝惨呼一声,吓得那些宫婢纷纷逃出去。

“救命啊!杀人了!”她们跑出祁安宫,大喊道。

一个男人拦住其中一个宫婢,问道:“皇帝在里面吗?”

那男人的眼神像燃烧着地狱里的火。

“陛下在,”那宫婢哭道,“刺客也在。”

刺客……

“什么刺客?”孔佑再问,那宫婢却逃开了。

已经没人能认出他。

他从佛堂杀到这里,身上衣衫破烂、遍布伤口。

他是嗜血的魔鬼,是要杀遍皇帝爪牙,为沈连翘复仇的夜叉。

“兄长!让开!”

又一道火箭擦着他的衣角落在大殿的窗棂上。

射出箭的,是同样疯魔的刘礼。

卫尉军和内侍忙作一团。

要抵挡孔佑的护卫,要拦截刘礼的箭,还要试图冲进祁安宫,灭火救人。

只不过宫中近处的水都因为先前扑灭佛堂的火,被用尽了。

这些纷乱的场景在孔佑心中掠过,而他只有一个念头:谁是刺客?

那刺客,是翘翘吗?

孔佑抬起头,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的祁安宫。

他是怕火的。

火焰烧死了他的父母,给他颠沛流离的童年。

孔佑仿佛回到了锦安十五年四月十九日的傍晚,他站在驿站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冲回去,能不能救出父母和阿敬?他应该回去,救出父母和阿敬!

可他走了,他活下来了。那些魂魄日夜啃噬的,是他的自责,他的罪孽。

余生往后,他不要再自责一次。

孔佑冲进大火,没入那一片灼人的红色。

皇帝的脚刚开始还用力踹着沈连翘,很快他不踹了,只是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

喘息让他吸入更多烟尘,在逐渐滚烫的空气中,一点点绝望。

终于有人冲进来,皇帝哑着喉咙正要嘶喊,却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那是他的侄子,是他迫不得已晋封的太子,刘琅。

孔佑用棉帕捂住口鼻,低着头伏身疾步,避过着火的帐幔和屏风,来到皇帝面前。

惊喜和悲伤的神情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孔佑跪地,抱起沈连翘。

她昏迷过去了,手却紧握匕首。

孔佑离开时,皇帝拉住了他的衣衫。

“阿琅,”他唤道,“救我,救孤!孤可以给你……”

孔佑低下头,问道:“你可以给我父亲母亲吗?可以给我良氏夫妇吗?可以把当年死在驿站的人,都给我吗?”

皇帝咳嗽着,口中吐出大蓬鲜血。

“你不懂,”绝望中,皇帝笑了起来,“坐拥天下的**,会让你割舍情谊,如同魔鬼。你不懂,你父亲也不懂,所以他活该啊,活该!”

孔佑向前走去,把皇帝留在被烈火吞噬的祁安宫。

有不怕死的卫尉军冲进宫里要救皇帝,可上天似乎关上了生与死的最后一扇门,再也没人能够走出来。

孔佑抱着生死未知的沈连翘,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鲜活的人间。

正在射箭的刘礼突然怔住,他神情变幻地看着孔佑怀里的女子,忽然如失魂般哀唤一声,冲了过来。

“怎么会?”刘礼扶住沈连翘的胳膊,哭着摇头,“怎么会?你怎么在这里?是我烧死了你吗?是我烧死了你啊!”

“不是。”

孔佑抬头,看向在皇后带领下,赶来的各位朝臣。

那些朝臣也看着孔佑,神情复杂。

他们在等孔佑一句交代,他是否像皇后所说,同刘礼一起弑君谋逆呢?

孔佑抱紧怀中的沈连翘,正色道:“陛下病入膏肓且心中不安,已经自焚,谢罪于天下。”

皇帝错了。

他懂,他也不是父王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