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的神态千差万别。
成夫人还算镇定,然而成蔚然的生母言氏已经忍不住喜上眉梢了。
她们母女俩在府中谨小慎微,还常常被成深秀欺辱,从来没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时候。
相比生母,成蔚然虽然略微惊讶,却仍然保持着恭顺的神情。
“怎么回事啊?”成夫人问道,“赔什么礼?二小姐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吗?”
声音里含着关切,似乎相比那些礼物,更在意的是这件事。
姑娘家受人欺负,很可能跟名节有关。
若毁了名节,是多少礼物也赔不起的。
这一句问到了关键,让原本妒火燃烧的成深秀顿时安静下来。她翻着眼皮等着看好戏,站在门口不走了。
成蔚然闻言施礼道:“回母亲的话,前几日女儿同沈姑娘见面时,萧公子未禀而入,跟女儿打了个照面,吓到了女儿,故此才有赔礼一说。”
她声音和缓娓娓道来,把那件事轻描淡写地糊弄了过去。
闺中未嫁女子,的确是不能随意同外男见面的。若是打小认识的亲眷故交也便罢了,偏偏对方是大梁皇子。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成夫人放下心,而成深秀希望落空,愤懑异常地扭头走了。
屋内静了静。
成夫人并未理睬成深秀,而是想起了别的事,问道:“沈姑娘,可是那位良氏遗孤吗?”
“正是,”成蔚然答道,“女儿去她那里买过金饰,与她常有来往。”
成夫人秀眉微挑,若有所思含笑不语。
只是购买金饰,不会来往过密的。这么看,或许两个姑娘已经私交甚笃了。
成蔚然是庶女,将来只能找个官职低些的清流人家做正室夫人。
京中已经传遍,沈连翘的母亲是良氏族长夫人,且这位良氏族长夫人,是大梁长公主。
成蔚然朋友不多,以后为夫君打理家宅、与各府夫人们打点关系时,便少了很多方便。多认识一个沈连翘,不是坏事。
萧闲去见妹妹时遇到成蔚然,这很合理。
女儿没有惹祸,做嫡母的便放下心。
“让你屋里的人过来,把这些礼物带回去吧。”成夫人温声道。
“不必了,”成蔚然施礼道,“萧公子来赔罪,不是因为得罪了女儿,是因为女儿是父亲母亲的孩子。这些东西说来是送给女儿,其实是给父亲母亲的。”
她神情乖巧,并无任何沾沾自喜,说的话也在理。
萧公子能因为一次撞面送来这么多礼物,的确是看在成蔚然的父亲是丞相的面子上吧。
成夫人有些宽慰地看着成蔚然点头。
想起自己亲生的女儿,又忍不住摇头。
都是一起养大的,怎么深秀那么不懂事呢。
她示意成蔚然过来,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那便留在库房,家里人一起用吧。不过母亲看那个手炉小巧精致很是不错,天快冷了,你带回去吧。”
成蔚然恭声道:“女儿谢母亲赏赐。”
“好孩子。”成夫人握了握她的手。
手炉的确很精致。
通体纯铜,却并不觉得很沉。大小合适,刚好够她双手拢住。上面镂空雕刻着小鸟,仔细数数,有七只。鹌鹑、喜鹊、鹦鹉等,活灵活现。
成蔚然把手炉放在几案上,双手托腮仔细打量着。
萧闲已经来到京都很久了吧,却不见回去。
听说他是大梁最厉害的皇子,怎么闲成这个样子了?
成蔚然总觉得,萧闲来到洛阳,除了认回沈连翘,还另有图谋。
前几日在他府上见过的那些婢女里,有两个似曾相识。
成蔚然的手指拨弄着铜炉,凝神思索。
那些衣裙华贵的婢女,在哪里见过呢?
总觉得这件事事关重大。
萧闲送完赔礼坐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丞相府的牌匾。
“景致不错。”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窗棂,随从立刻驾车离开。
如今先太傅倒台,暂由丞相处理军中事务。萧闲来到相府,一为赔罪,二也是看看大周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听说丞相跟世子爷的关系不错。”
萧闲抬脚踢开车帘,淡淡道。
随从立刻应声,回答道:“朝事上倒是没有跟世子爷作对过,但相府千金想要嫁给晋王殿下,若他们结了姻亲,就不一定了。”
清流朝臣一向都不屑于同皇族结亲,不过晋王殿下前途无量,若能贵为国丈,成坚怎么选,也未可知。
看来孔佑接下来的路更难了。
不过萧闲还关心别的事:“哪个千金?”他问道。
“大小姐。”随从答道。
不知为何,萧闲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听说沈家的人来,沈连翘扭头就去寻棍子。
若是沈大河来要聘礼,干脆就把他打得这辈子无需娶妻。
好在严管家把沈连翘拦住,语重心长道:“掌柜的,打人这种事,就无需您亲自动手了。更何况来的是二姑娘,就不用打了吧。”
一听说是妹妹来,沈连翘立刻眉开眼笑。
她把沈红芍迎进来,蔬果蜜饯摆了一桌子。又觉得不够,让丫头出去买熟食。
沈红芍看着一桌子的吃食,拘束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吃。
“吃吧!”沈连翘催着她,又把屋内的丫头屏退出去。
沈红芍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她啃着鸭梨,不忘了去拿桂圆。桂圆剥开尝一个,又想吃丫头买回来的熟食。沈连翘直接撕下一只鸡腿塞在她嘴里,又把沏好的蜂蜜水推过去。
“吃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事儿不大,来要钱。
“不是给哥哥娶妻用的,”沈红芍解释道,“官府来收税了。奴家也不懂,说是今年除了算赋、更赋还有口钱。咱们家四口人,奴家不够十四岁,交口钱二十钱,姐姐、兄长和母亲,每人交一百二十钱的算赋。又因为兄长没有服兵役,要交更赋三百钱。这么算下来,姐姐先前留在家里的钱就不够了。”
沈连翘倒吸一口冷气。
今年的赋税怎么这么重?
沈红芍显然还未算上种地要交的税,这样七七八八算下来,他们这个京城不算宽裕的家庭,就要交出去一两银子了。
一两银子,一千文,是多少人半年的口粮。
沈家有她,能出得起这个钱。可别的人家呢?
等沈红芍吃完,沈连翘把银子用荷包装好,交到她手里。又怕她路上丢了,让家里的马车把她送回去。
回来时,正遇到严管家从外面回来。
“去交税了,”严君仆道,“今年的税不低,咱们府里新来这么多丫头侍卫,全要按人头交税。”
那可比沈家多太多了。
沈连翘跟着严管家进屋,同他讲这件事。
“说是因为打仗,”严君仆道,“不过即便不打仗,这些年的赋税,也越来越高了。”
沈连翘以前没注意过这个,她认真听着,严君仆也愿意多讲讲。
“先前大周初立时,说要‘休养生息’。那时的算赋,每人每年才交四十钱。如今涨到一百二,得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啊。”
沈连翘锁眉道:“更何况今年年初有饥荒,朝廷不想着降低税赋多活几个人也便罢了,竟然加征起来!”
严君仆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打跑了匈奴,赋税能降下来吗?”沈连翘忍不住问。
严君仆偷偷指了指北边。
“那要看朝廷的意思了。”
朝廷,庇护万民,却又掠夺万民的朝廷啊。
这晚沈连翘睡着时,总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哭泣。
北地的战事还算顺利。
更换各城布防后,匈奴的攻势便很难推进了。
孔佑的护卫不方便入军籍,从洛阳出发到现在,只有江流随身跟着他。
“有信吗?”每次有信使到达营帐,他总是问江流。
江流把给孔佑的信送过去,孔佑只粗略地看一眼封面的字迹,便常常露出几分失落。
次数多了,江流也渐渐琢磨出什么了。
他恨不得自己写一封,署上沈连翘的名字,安慰一下世子爷。
不过写什么是个问题,按照沈掌柜的性格,恐怕会详细汇报一下最近挣了多少钱,打了哥哥多少顿。
因为没有数据,这信不好编。
不过这一次信使来,直接进了主帅卫燃的营帐。
这种情况,说明只有主帅的信,且是密信。
能千里迢迢送密信来的,恐怕是皇帝陛下。
孔佑站在营帐外,寒星闪烁的眸子跟随信使的身影,一直到营帐的布帘放下,遮挡住他的视线。
是什么命令呢?甚至要避开晋王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