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周姑娘!”李瓒先是惊叹了一声,接着便一脸急切地问:“周姑娘怎么受了伤?”
周小山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先开口说道:“说来话长。我去追一个人,不小心被单大人误伤,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单大人不放心,定要亲自送我回来。”
她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似是而非,单雪洲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瓒注意力全在她受了伤的胳膊和手背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单雪洲为何要把她送回到贤王府,急声吩咐安远,“去请白夫人过来,说我这里有位女客受了伤请她来看看。”
单雪洲亲自送周小山到王府,就是为了验证她是否说谎,眼下亲眼所见周小山和李瓒相识,且李瓒对周小山十分关切,也不再怀疑周小山的身份,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行前看了看李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小山估摸他心里特别想要打听李瓒遇刺的事,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问,毕竟不是亲舅舅,加上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不可能像寻常百姓家的舅甥关系那么亲和。
周小山来到王府只是事急从权,等单雪洲一走,便对李瓒道:“殿下,我这些皮外伤不碍事,回去涂点伤药便好了,不敢劳烦殿下请人替我看伤。”
李瓒柔声道:“周姑娘的救命之恩,本王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担心母亲知晓,未敢登门拜谢。姑娘救过我的命,和本王不用客气。”
“师叔还不知道我在王府,恐怕正在四处寻我。”
李瓒微怔,“师叔?”
周小山莞尔,“忘说了,晏公子就是我师叔。”
李瓒恍然道:“难怪你一直跟着他。我这便让人通知晏表哥,说你在我这里,让他放宽心。”
周小山压根没把自己那点小伤放在心里,一心想赶紧离开,正要继续推辞,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告辞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私自出门又受了伤,回去恐怕师叔责罚。能否在王府里暂住两日,等师叔消消气再回去。”
李瓒显然有点意外这个“暂住”,又惊又喜道:“好啊好啊,姑娘想住多久都行。”
李瓒转身吩咐安远,派个人去给天目阁的晏公子送信。等他回过身来,周小山忍不住问:“殿下,小山幽彻,遍地堆香雪,那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只恐今宵入梦,梦到处,魂孤绝。”
周小山心里一沉。
这一句听上去很不吉利啊。
难道给香雪膏取名的人,暗示她娘已经……不,不会的,干娘从未说过她娘已经不在人世,她来扬州就是想要找到她娘的下落。
周小山心神不宁地看向门外,一位中年美妇从抄手游廊款款而来,素衣青裙,风姿清雅。身后跟着一位丫鬟,另有一位仆妇手里提着药箱。
白一麟曾对她说过,他有位姑姑是老贤王的侧妃,想必就是眼前这位白夫人了。不得不说,白家人长得真是好看,大约是行医之人,举手投足都自带一股悠然自得之气。
李瓒走到厅门处,微微颔首叫了声白姨,比对舅舅单雪洲,明显多出几分敬重。
白少琼笑眼看向周小山,“可是这位姑娘受了伤?”
李瓒道:“正是这位周姑娘。”
周小山上前行礼。
“周姑娘别多礼。”白少琼伸出纤纤素手,在周小山胳膊肘下虚虚一托,周小山演戏成了习惯,当即痛呼一声,倒把李瓒吓了一跳。
周小山忍着好笑,忙低头致歉,“让王爷夫人受惊了,我从小就怕疼。”
李瓒微微摆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小姑娘家娇气怕疼很常见。”白少琼笑着吩咐身后的仆妇,“把金川药和柳枝水拿出来。”
周小山瞟了一眼那仆妇,三十许的年纪,容貌寡淡,带着一股子呆气,但是手指却出奇的灵巧,动作快捷。
白少琼接过她递来的柳枝水,清洗血痕,周小山假装很痛的样子,咬着下唇,皱着黛眉,泪眼婆娑。演得正投入,突然一抬眼发现李瓒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爱怜,一副恨不得替她受苦的样子,顿时有点窘。
白少琼替她上了药,仔细包扎好,柔声细气地说道:“姑娘的伤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伤口别见水,每日换药即可。”
“多谢夫人。”周小山偏头看着李瓒,问道:“殿下,我想要住在白夫人那里,方便夫人替我换药。不知夫人是否方便?”
白少琼不等李瓒开口,便一口答应,“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院子里人少清静,姑娘别嫌太闷就好。”
周小山甜甜一笑,“怎么会呢,夫人,我曾是一麟的师姐。”
白少琼又惊又喜,“是吗,我有三年未曾见到一麟了。”
“他呀,现在长得一表人才,剑法又好。”周小山嘴巴甜,一会工夫就把白少琼哄得笑颜如花。
白夫人居在沉香苑,正如她所说,是一处清静偏僻的院子,庭院里种了不少药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药味儿和香草味儿。
老贤王的侍妾,除了白夫人,还有沈夫人和刘夫人,三人膝下皆无子女,白夫人研习药草药膳,追求养生之道,那两位夫人,一位礼佛,一位修道,倒是各有各的修行,互不打扰。王太妃含饴弄孙,早就免了几位侍妾的早晚请安。
因周小山在沉香苑做客,晚饭准备得格外丰盛。那位仆妇名叫施娘子,动作麻利,手脚快捷,做得一手好药膳。
李瓒又专程派人送了八道好菜,四荤四素,味道绝佳。不仅周小山吃的撑了,白夫人也吃的多了,由丫鬟听雪陪着在庭院里散步。
施娘子一边替她收拾屋子,一边问周小山,“周姑娘要不要去消消食?”
周小山笑吟吟地摆手,“不了不了,我受了伤,手疼胳膊也疼,还是躺着歇歇吧。”
施娘子笑笑,“那姑娘去**歇着吧,早点睡。”
周小山哎了一声,麻溜地躺到**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拿出她的机关秘钥仔细看起来。
书还没翻上两页,听雪来请她去前厅,说晏公子来了,王爷请她过去。
小山一怔,晏听潮怎么还亲自来了?
李瓒正陪着晏听潮喝茶,见到周小山进来,便笑吟吟道:“你师叔听了信儿,不放心你,要亲眼见见你伤得重不重。”
晏听潮的目光如电般扫过来,焦虑和关切一闪而过,瞬间又被一贯的高深莫测掩盖住了。
周小山笑吟吟道:“不重不重,就是皮外伤。白夫人替我上了药,说三五天便能好。”
晏听潮上前两步,握住了周小山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上。
当着李瓒的面,小山有点不自在,轻轻往外面抽了抽,小声道:“真没事,就是皮外伤而已。”
晏听潮探明她内息正常,松了口气,“既然无碍,就随我回去吧,住在王府里像什么话。”
“我想在王府住几天,方便白夫人替我换药。”
晏听潮不悦道:“我回去替你换药便是。”
李瓒笑道:“晏表哥对周姑娘放心不下的话,不妨也住在府里。”
这话听上去像是打趣,晏听潮不禁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丫头没大没小,王府里规矩大,我怕她惹是生非。”
李瓒挥了挥手,“府上也就母亲跟前规矩大,周姑娘住在白夫人那里不会有事,白夫人为人极好,请晏表哥放心吧。”
小山乖乖巧巧地点头,“我保证不惹是生非,白夫人煮的药膳特别好,王府的饭菜也好吃极了,我多住几天养养身体。”
李瓒莞尔失笑,小姑娘这会儿看起来可真像是一只馋嘴猫儿。
晏听潮冷着脸道:“你跟我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山跟着他出了正厅,走到廊檐下,晏听潮压低声问道:“你怎么受的伤?”
小山把碰见李木却没抓到他,反而被单雪洲所伤的经历说了一遍。
晏听潮气道:“上次你去追李云照还知道给我留个印记,这次倒好,人跑个没影,我找了你整整一下午,差点没急死。”
小山解释道:“当时根本来不及叫你。他走得很快,我要是不跟上去,转眼就不见了。”
晏听潮面色沉沉地瞪着她,“周宁兮,你给我记住一句话。”
小山被他的语气和眼神吓了一跳,轻声问:“什么话?”
“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小山眨了下眼睛,心里扑通一跳。
晏听潮:“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一剑下去,你就带着真相去见了阎王爷,有个屁用。”
小山破天荒地没顶嘴。
“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
“贤王的未婚妻是神机营统领沈照青的女儿,开了春就成亲。”
“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晏听潮冷冷道:“意思就是,你不要对贤王有什么想法。”
小山一副好笑的表情,“阁主你想什么呢,我住在贤王府,是想找我干娘。她来扬州就是奔着贤王府来的。”
晏听潮眼中的怒气消了些许。
“丹华铺已开张了半月,都不见她来找我,我怀疑她早就混进了贤王府,因为在王府中深居简出,压根不知道外面开了一间丹华铺,也不知道我来了扬州。所以我才借口养伤在王府里待上几天,看看能不能在王府里找到她。”
“当真不是因为贤王?”
小山横了他一眼,“我心里没有情情爱爱。”
晏听潮默了默,神色很古怪地问了句,“没有?”
小山掷地有声,“没有。”
晏听潮莫名其妙地生了气,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周小山噘着嘴巴跟着听雪回了沉香苑。
白夫人养生有道,正在用药汤泡脚,里面还放着玫瑰花瓣,好会享受的样子。
见到周小山回来,她笑吟吟招呼身边的施娘子,“周姑娘不便洗漱,你仔细侍候她,别让她的手沾水。”
白夫人泡着脚,脸色绯红,红扑扑的明艳动人。
周小山忍不住道:“夫人保养得真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岁。”
白夫人扑哧一笑,“周姑娘长得好看,又会说话,难怪王爷喜欢。”
周小山窘道:“哪有啊。”
白夫人含笑不语。
周小山回了自己的客房,施娘子端了热水进来,放在棚架上,又替她拧干面巾,笑吟吟走到跟前,“姑娘,我替你擦脸。”
周小山看着她的手指,客客气气道:“多谢施娘子。”
施娘子笑道:“姑娘是王府贵客,不用和奴婢客气。”
“不客气也不行啊。”
周小山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谢小水,纪柔嘉,李美娘,施娘子。唉,干娘你这取名的水平是越来越差了啊。”
施娘子拿着面巾,呆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把毛巾捂到周小山的脸上。
“你个死丫头,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现在恨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毛巾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周小山嘤嘤嘤喊疼。
“疼死算了!”
李美娘凶巴巴地继续擦,把她一张小脸擦得红彤彤的方才停下手,气得把面巾扔到了脸盆里。
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气,嬉皮笑脸地去抱她的胳膊,“干娘你干吗这么凶啊。”
李美娘气得翻白眼,“呵,你还记得我是你干娘?老娘给你说的话,你半个字也没听!”
“干娘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乖乖听话,跟着晏听潮吗?”
李美娘咬牙切齿道:“我的原话是、把香雪膏的方子卖、给晏听潮。然后你拿着钱去找师父,让师父替你安排一门亲事。你有哪、一、句话是照着办的?你狗胆包天跑到扬州来不说,还赖在王府!”
“我这不是想来找你吗?”周小山继续贴上去,死死搂住李美娘的胳膊,“干娘你不想我吗?”
“想个屁!老娘烦都烦死了,要不是因为你个拖油瓶,老娘早就嫁了男人,过快活日子去了。”
小山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啧啧,干娘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