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道:“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如果沈如寄和你爹两情相悦,因战傀不能成亲才分开,是她背弃在先,并不是你爹抛弃她,她没道理时隔数年再来杀了你爹和你全家。”
没错,这的确说不通。尤其是从林一笔这儿听到另外一种说辞,小山几乎可以断定,是干娘编了一个故事,撒谎骗了她。只是她想不通,干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听潮道:“要么是你爹当年跟踪那位女子,极有可能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是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才被人追杀灭门。”
“这秘密应该事关战傀!”周小山揪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阁主,战傀到底是什么?咱们现在关系都这么亲密了,你还不能说说吗?”
晏听潮瞟了她一眼,慢吞吞问:“我们,关系,怎么亲密了?”
“你是我师叔啊!师叔就和亲叔差不多对不对!”
周小山再次打起亲情牌,语气亲得不能再亲,笑容也甜得不能再甜。
“我没你这么大侄女。”晏听潮脸色一沉,嫌弃地扯开袖子,“你们清风苑的人就喜欢扯袖子,烦死了。”
周小山有求于人的时候,嘴巴能磨,膝盖能屈,“叔叔,你就告诉我吧。”
“你再叫我一声叔,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去。”晏听潮莫名其妙地翻了脸。
“阁主大人,你就发发慈悲行行好告诉我吧。”周小山双手作揖,一双大眼睛殷切地望着他,像是一只讨食的小松鼠。
晏听潮喉咙有点发紧,第一次发现这丫头的眼睛竟妩媚勾人。
他错开目光,冷着脸道:“以后再说。”
周小山立马收起楚楚可怜的表情,板着脸哼唧一声:“我自己查。”
晏听潮咬牙,翻脸无情的丫头。
下人赶着马车正要起步,突然从对面跑过来一个年轻男子,冲着车帘内说了声,“阁主请留步。”
周小山撩起帘子定睛一看,脱口而出一个“许”字,后面两个字她没说出来,及时打住了。
年轻男子望着她,“我有要事和晏阁主商谈,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周小山用嘴型对晏听潮说了三个字。
晏听潮点点头,“上来说吧。”
男子上了马车,抱拳施了一礼,“晏阁主,你方才见林伯父的时候,说你曾见过我娘,不知她有没有对你提过李木?”
“没有。”晏听潮淡淡道:“你娘戏演得很真,嘴也很紧,什么也没说。”
乔装成男子的许春音面露失望之色。她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穿着男装自有一股英气,真看不出来是女儿身,且声音也略粗。
周小山善易容术,普通的乔装打扮,轻易就能被她看破。再加上她见过许春音的画像,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晏听潮微微蹙眉,“你父母辛辛苦苦费了这么大劲儿让你诈死脱身,你却自己跳出来告诉我你是许春音,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父母的一片苦心?”
许春音冷声道:“为人子女,若连父母之仇都不报,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我答应他们离开梅州,是为了报仇,可不是为了苟且偷生。”
晏听潮:“你知道仇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李木一定知道。这些年来,杏林药铺的掌柜名义上是我爹,实际却由李木真正掌控,他背后的主人,就是我的仇人。”
晏听潮问道:“李木可是住在药铺隔壁厢房的那个男人?四十许年纪,身形高大。”
“对,就是他。我想请阁主帮我寻找李木的下落。”
晏听潮一口回绝,“抱歉许姑娘,我最近不接生意。”
许春音急道:“阁主是不是觉得我没钱?”
“那倒不是。”晏听潮忽然病弱起来,一手捂胸口,一手托腮,“近来杂事缠身,用脑过度,加上师侄天天气我,心脏都要气出毛病来,要回扬州将养身体。”
莫名背锅的周小山,甚是无语,当着许春音的面,给了阁主几分薄面,没有顶嘴?回去。
许春音得到这个回复,无比失望,可也无计可施。
晏听潮正色道:“许姑娘放心,我答应过你娘,绝对不会透露你的消息。”
许春音恨恨道:“我不怕透露身份,我只想找到仇人报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句话,让周小山感同身受。
那种埋在心里的恨意,还有不甘,会日日夜夜折磨你,根本没办法平安喜乐,装作无事发生。
许春音跳下马车。
周小山心里莫名不忍,低声叫住她,“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若你信得过我,吃过午饭,你在京安客栈对面的茶楼等我。”
许春音连忙点头,“好,多谢姑娘。”
周小山放下帘子,晏听潮跷着腿问:“你有什么法子?”
“我干吗要告诉你?”
晏听潮瞪着眼睛,反了天了这是。
周小山振振有词,“我问你战傀是什么,你也没告诉我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告诉你,这样才公平。”
晏听潮端着架子教训她,“行走江湖靠的是本事和武功,强者和弱者之间哪有公平可言?等你打得过我再来和我讲公平。”
周小山正色,“我早晚有一天打得过你。”
晏听潮得意地撇撇嘴角,“那你这辈子可别想了。”
他自认为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世上除了卓青峰已无几个对手。
周小山微微一笑:“你比我大那么多,肯定比我早死啊,到时候我打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什么意思?鞭尸吗?
晏听潮捂着心口,揉了三圈才缓过来气。他早晚要被这个死丫头气死。
周小山憋着笑:“阁主,你可别现在就气死了,我的师徒契还没解呢。”
晏听潮没好气道:“你这会倒想起来还有事求我了。”
周小山突然冒出来个念头,跃跃欲试道:“要不我自己去找国师吧。”
“你省省吧。”晏听潮瞪了她一眼,“我让晏七去请了齐郡王府的世子李含章。”
“请他来做什么?”
“李含章在神机营挂了个骠骑将军的衔儿,常在御前行走,天以即便是国师,深得圣眷,也要顾忌李含章的皇室身份。有李含章在,他也不好再动手脚。”
“阁主想得周到,那李含章肯来吗?”
“他是我幼时玩伴,交情不错,我说我师侄不小心被苗神谷的人种了蛊,需请国师解蛊。万一国师不肯帮忙,就请他在旁美言几句。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他有何推辞的?再说他是个好奇精,听到哪儿闹鬼,都能卷个铺盖去睡上三天。能看到国师解蛊,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果然,两人赶到国师府时,李含章已在门外翘首以盼多时,见到晏听潮的马车就扑到跟前。
周小山正好挑起帘子,两人视线相对,皆是一愣。
李含章没想到车里有个娇俏的小姑娘,周小山没想到神机营的这位皇亲,竟如此活泼。
李含章冲口就说,“我以为你师侄是个男人,没想到是个姑娘。”
晏听潮呵呵,“你果然和小时候一样,脑子只有一根筋。”
李含章当即呸了一口,“一根筋总比你一肚子坏水强。”
周小山眼睛瞪圆了一圈,这是什么神仙友情,见面就互相拆台扇脸。
李含章后知后觉被“小师侄”看了戏,立刻收敛表情,摆出一副稳重端庄面孔,斯斯文文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晏七上前呈上拜帖,不多时,一个小道童将四人领了进去。
天以先是对晏听潮狠瞪了一眼,这才做起面子功夫,和颜悦色地寒暄起来。
“世子怎么和晏公子碰到了一起?”
晏听潮指着周小山,装模作样地解释道:“我这师侄顽皮,昨夜易容成男子,被苗神谷的一位高手认错人,下了蛊。世子一向热心,听闻此事,自告奋勇领着我和师侄登门求助,恳请国师替我师侄解蛊。”
天以听到这儿已经猜到了昨夜的把戏,只是当着李含章的面,却也不好发作。
李含章笑道:“国师仁心仁德,就替他师侄解了蛊吧。”
天以也没答应,也没拒绝,默不作声地从头上抽出发簪,在指尖上扎了一下,从指尖里溢出一滴血。
这滴血比正常的血珠要圆要大,在指尖滚动了几下,瞬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了肌肤,指尖干干净净的,连个血丝都没了。
李含章看得目不转睛,却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天以插回发簪,盯着周小山看了看,“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来。”
周小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忙扭头看向晏听潮。
晏听潮笑道:“国师,有话不妨当面问,都不是外人。”
天以横了他一眼,“当着世子的面,我还会谋害她不成?我有一件事要问她,你们不宜知晓。”
晏听潮脸色微沉,“她是神剑庄的弟子。江湖人称谢菩萨的谢云深是她师父。”
天以明白晏听潮是在提醒他不要对周小山不利,否则就是与神剑庄和天目阁为敌,忍不住摸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关心则乱啊。”
周小山脸色微热,昨晚上天以也说过这句话,非要说晏听潮喜欢自己。
天以走到隔壁房间,关上房门,目光再次盯着周小山,表情很是奇怪,半是惊叹,半是质疑。
周小山纵然胆大,可被他这么盯着上下打量,也不禁心里发毛。
天以负着手,用半惊半叹的语气道:“我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像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