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书房一无所获,周小山本打算回去睡觉,可是站着屋脊上垂眸瞧见第四进院子,忽然又改了主意。
以她的观察,霍秀庭和甘草一定和许春音失踪有关,因为两人见到她的反应不对劲。
许夫人也不对劲,女儿身边的贴身丫鬟如此妖娆俊俏,这不是明摆着不利于夫妻和睦吗?为何这么安排?
院落里一片静寂,她飘下屋檐,站在许春音的卧房外,运功听音辨息。奇怪的是,屋内并无人息,霍秀庭竟然不在房内。
周小山略一犹豫,轻轻闪入房中。
屋内漆黑,她本想拿出海月镜,但转念一想,自己此刻便是“许春音”,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自己房间里,有人瞧见了也不怕。于是索性点了蜡烛,举着烛台四处查看。
房间的布置依旧像是一个未出阁女儿的闺房,琴桌,梳妆台,绣架,一尘不染,想必每日都有人打扫。
**两床棉被,两只瓷枕,棉被叠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来有何不妥,细看那对瓷枕却略有不同,其中一只明显更新。再打开衣柜,内里只叠放着女人的衣物,并没有男人的服饰。难道许春音是一人独居?
许夫人说女儿女婿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从何而来?
是许春音隐瞒了许夫人,还是许夫人早就知情,但是撒了谎?
靠门的墙上挂着一把剑。周小山取下来,细看剑鞘和剑锋,发现这把剑并不是摆设,明显被人经常使用。
难道许春音会武?
可许夫人描述的女儿,那可是一个体弱娇气,不爱动弹的深闺大小姐啊。
她为何要撒谎呢?
周小山正在琢磨,突然门边响了一句,“这么晚了,许小姐还不睡?”
这个神出鬼没的晏貔貅。来去无踪,高深诡异,想在他身边偷偷摸摸干点事,真是难上加难。
周小山扭过脸,俏皮地笑了笑:“原来是救命恩人啊。恩人怎么也没睡?”
嬉皮笑脸的没个下属的样子。
晏听潮皱着眉头,负手瞅着她,眼神毫不掩饰地写着不满。
晏七打小就跟着他,名为主仆,实则朋友。即便如此,晏七在他面前也极有分寸,该恭敬听话的时候,绝对不会像这个鬼丫头一样,顶嘴调侃,样样齐全。
周小山仿佛没瞧出来他脸上的不满,指着房内,小声小气道:“阁主你看,许春音明明是一人独居,许夫人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他们夫妻俩青梅竹马,十分和睦?”
晏听潮目光停在那把剑上,漫不经心道:“骗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小山一副惊诧表情,“骗人不对啊!我爹从小就教导我,为人要正直诚实,习武要行侠仗义。”
晏听潮瞟她一眼,“看来你爹都白教导了。”
小山气结,“阁主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正直诚实吗?”
“你诚实个鬼。”
“……”小山有点心虚,的确是骗了他。
晏听潮打量着她,“你只要易容装好许春音就行了,操那么多心干吗。你知不知道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山委屈地辩解,“属下是一片好心,想全心全意替阁主办事,尽心尽力替阁主效劳,这样才对得起阁主给的那份月钱啊!”
烦死了,又要钱。
晏听潮冷着脸,弹指灭了她手中蜡烛,不想看见一张一提到月钱就两眼放光的脸。
“滚回去睡觉,顺便记得把许夫人睡穴解开。没有功夫的人,封穴太久会伤身。”
周小山乖乖应了一声好,走到门口又狗腿兮兮地说:“阁主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
晏听潮哼了声,虚情假意的鬼丫头。
翌日早饭的桌上,霍秀庭竟然不见人影。
甘草过来回禀,“昨日舅老爷舅太太来看望小姐,姑爷见舅太太面色不好,担心她身体有恙,今儿一大早回家探望,因夫人还未起身,所以未禀告夫人。”
周小山听到这番说辞,几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这位姑爷和许小姐的死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连夜赶去确认被他谋害的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表哥真是孝顺,天还未亮就急着回家看望舅母。”
“就是因为他最孝顺,所以才选了他入赘。”许夫人说着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被粥呛住。
周小山就坐在她身边,眼尖地发现,那碗粥里竟然漂着血丝。
“母亲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呛住了。”
许夫人将碗底抬高,竟然将那一碗带着血丝的粥喝了下去,仿佛是不想被人发现她在咳血。
周小山又惊又疑,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的晏听潮。
晏听潮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许夫人的异样。
直到吃完早饭,他才开了口,“夫人托我办的事,已经有了了断。”
许夫人面露惊讶,“这么快?”
晏听潮抬颌示意前院,“衙门来人了。”
周小山酸溜溜地望着他,这还是个人吗,距离这么远,他竟能听见前院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管家来禀告说衙门来了捕快,要许夫人带着丫鬟甘草前去府衙。
许夫人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问晏听潮,“人找到了?”
“找到了。”
许夫人眼眶发红,低声道:“我真的没想到是他。”
许春音的尸体就埋在莲华寺后山的一处竹林。
晏听潮早就安排了人一路跟着霍秀庭,在他挖土寻尸的时候,当场抓住,连同许春音的尸体,直接送到官府。
尸体埋了一个多月已经辨不清眉目,可许夫人一看衣服就认出来是许春音,哭得死去活来。
霍秀庭虽然解释不清为何大清早去后山挖尸体,但拒不承认自己杀人,更不承认那尸体是许春音,一口咬定周小山就是许春音,还好端端地活着。
周小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去掉了脸上的易容之物,坦言自己是受许夫人所托,假扮许小姐来寻找真相。
甘草胆小,不等上刑就已经招供,是霍秀庭逼她在许春音的茶水里下了毒。然后她穿上许春音的鞋子走到山崖边,扔了许春音的披帛下去,造成跌落山崖的假象。
霍秀庭无可辩解,打了一顿就全招了,只不过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周小山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打死都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李美娘!
霍秀庭供认是受了李美娘的怂恿杀人,毒药也是李美娘给的。
小山根本不信,这事怎么会和李美娘扯上关系?
许夫人自然也不信,逼问霍秀庭李美娘为什么要害许春音。
“李美娘对姑丈早就不满,合作多年的老主顾,姑丈不仅不关照她,反而用一味香雪膏原料拿捏她。她说春音只是失踪,只要她没死,许家也没法赶我走,两个老东西丢了女儿肯定也熬不了多久,到时候整个杏林药铺就是我的。”
许夫人一巴掌甩到了霍秀庭的脸上,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白眼狼。”
霍秀庭捂着脸,又哭又叫地嘶吼起来,“我白眼狼?!姑母,你扪心自问,可真的把我当成侄儿?当成女婿?许春音又何曾把我当作夫君?成亲两年,她碰都不让我碰一下,还装模作样地去拜佛求子。可笑,她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心里没数吗?姑母心里也没数?”
许夫人怒道:“闭嘴!若不是你在外面赌钱喝酒,在院里勾搭丫头,春音会和你离心?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姑母自然是偏向她,若不是她不让我碰,我也不会去勾搭甘草。”
许夫人咬牙恨道:“就因为这个你要害死她?”
“她要与我和离,撵我滚蛋!”
“胡说,春音何时有这样的想法?”
霍秀庭声嘶力竭地喊道:“姑母你就别装了,你和她悄悄商议这事,被李美娘听到,全都告诉了我。入赘本就被人瞧不起,和离被撵出许家,这是要我霍秀庭在整个梅州都抬不起头,你们是要逼我入死路!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别好过!要死一起死!”
许夫人又悲又气,“我原本还想为你求情,可是如今来看,也不必了。”
案子水落石出,甘草和霍秀庭先押入牢中,等去泉城拘拿了李美娘再一起定罪。
周小山暗暗叹气。
李美娘就在这个关头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怂恿的霍秀庭,她看着也不像是这种人哪。
现在死无对证,彻底成谜了。
许夫人想必是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女儿已不在人世,所以晏听潮去辞行的时候,她看上去比周小山想象中好很多,虽然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却还能操办丧事。
晏听潮带着周小山给许春音的牌位上了香,然后把许春音的那幅画像交还给许夫人。
许夫人接过画像,打开一看,忍不住潸然落泪。
晏听潮抱了抱拳,“夫人节哀,保重身体。”
许夫人含泪点点头,把画像卷起来,扔到了火盆里。
周小山惊呆了,看着那画像化为灰烬。
“恕我不能远送,二位慢走。”
走出许家大门,周小山忍不住道:“阁主,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许春音死了,那张唯一的画像,许夫人为何不留在身边做个纪念?思念女儿的时候也可以有个念想,她为何一把火烧了?”
晏听潮摸着下巴,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是啊。”
周小山急道:“阁主,我觉得你被骗了。”
晏听潮悠悠闲闲地上了车,“没有啊,钱都给了。”
“……”
只看钱,别的一贯不管?
小山紧跟着上车,不死心地继续说:“不是钱的问题,是许夫人有问题。”
晏听潮懒懒道:“她有什么问题关我屁事,我办完事拿到钱就妥了。”
小山急了,“许夫人很不对劲。别的不提,烧掉女儿的画像一定有问题。要么,她已经了无生念,要么,她女儿压根没死。”
晏听潮本来懒懒散散地半闭着眼睛,听到这儿,眼皮抬起来,一双锋锐凤目,盯着周小山。
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丫头,居然心思灵巧到了和他接近的地步。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山,没接话,只是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
小山憋了半天没等来一个字,忍不住又问:“阁主,你觉得这事是李美娘怂恿霍秀庭的吗?”
“当然。”
小山吃惊道:“当然?”
“霍秀庭又不知道李美娘死了,如果是没影的事,他为何要乱咬到李美娘身上。”
小山弱弱道:“我觉得掌柜的不是那种人唉。”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觉得有个屁用。”
天呐,明明长着神仙般的一张脸,怎么说话就这么糙呢……是为了证明人世间没有完美吗?
小山实在是遗憾得不行,一时冲动没管住嘴巴说了出来,“阁主你的嘴巴和你的脸有点……不搭配。”
晏听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的唇,“我看你也是。”
小山马上识相地关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