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第一次觉得子离的心机深不可测难以琢磨。他会不会登基之后对付安清王父子?阿萝想得头都大了。明瓦上空的天越来越亮,她累极了,闭上眼沉沉睡了。
天微微亮了。子离来到了宫门前。
安清王慢悠悠骑马而来,文武百官早已立于宫门之下。他缓缓从手中捧出黄绫裹住的圣旨,高喊道:“先皇遗诏,百官跪接!”
宫门外众人口呼万岁跪谒。
安清王沉声念道:“……传位于四皇子绯。皇后,废为庶人,赐白绫。太子贬为顺王。钦此!”
读完圣旨。百官验过信报,跪伏于子离前口称:“吾皇万岁!”
子离朗笑一声道:“众卿平身!”
他心知百官中仍有人因此不安,他拔出佩剑,手指轻抹鲜血滴落:“王氏伏诛。孤立此血誓,凡追随王氏作乱之人,或往昔与王氏交往甚密者,只要言明受王氏蒙蔽孤便既往不咎。违此诺言,死后不得入玉象山顶皇陵!”
他这一承诺,不知有多少官员松了口气。毕竟不知先皇遗诏者,而且先皇临终时也并未废黜太子刘鉴。
安清王也松了口气。子离如果大肆清除异己,只会让朝廷震**。毕竟太子也无大过,唯一的错是他的生母是王皇后,太子妃也是王太尉之女。
此时宫里的禁军和官员们知晓王太尉身亡,太子已经被废。又见子离立了血誓。宫里只有对太子妃忠心耿耿的两千人守在了东宫。便放下了武器,开了宫门受降。
宫门缓缓打开。子离慢慢走进去,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多少年了,今天,终于才成为这里的主人!
一场原本计划周密,安排详细的夺宫之战却成了和平演变。安清王和顾相等百官老怀大慰。这时李相匆匆赶了来,还没说话,便被安清王堵住:“李相不是头风发作,起不得床吗?”
李相尴尬地说道:“听闻先帝有遗诏,老夫便挣扎着从**起来了。”
他伸长着脖子往前看,瞧着子离被一干官员簇拥着,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去。
安清王想到阿萝,知道东宫宫门仍然紧闭,便叹了口气,放过了李相。
刘珏耐着性子等子离和文武百官以及子离的侍卫们鱼贯而入,这才领着乌衣骑要进宫去找阿萝。
安清王看出儿子心思,一把拉住他:“不准去!”
“父王!为什么!”刘珏很急。
“你给我乖乖地回府。阿萝我自有安排,少不了她一根头发!你去东宫做什么?王燕回还有两千人在那儿守着呢。如果她把阿萝推出来要挟你,你怎么办?儿子,听为父一回!”安清王急着说道。
刘珏又气又急,心思却已转了过来。他看了父亲一眼,压住了心底里焦躁的情绪。
进入宫门之后,子离的侍卫迅速换下了宫中禁军的布防,开始井然有序地清宫。
将东宫围得严严实实。
明心禀道:“太子妃。禁军已经打开了皇宫大门,迎了四皇子进宫。他已经带着人朝东宫来了。”
王燕回放下手里的青黛,满意地看着镜中端庄高贵的自己。
她静静的吩咐道:“咱们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她站起身,带着明心进了东宫正殿。
皇后妆容惨淡,见着她便扑了过来:“燕回,这可怎生是好?”
王燕回悲伤地望着她道:“皇上遗诏传位给四皇子刘绯。如今父亲已经去了。太子殿下也被幽禁起来。百官顺了遗诏,皇宫大门已经打开,咱们败了。”
皇后后退几步,踉跄地跌坐在榻上,她闭上眼睛喃喃说道:“我就知道。四皇子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索命的!他是为那贱人报仇来了!”
王燕回大惊:“姑母,你说什么?”
皇后眼泪滑落:“我和你父亲密谋,毒杀了陈氏,这才顺利登上了皇后宝座。纸包不住火,长公主心里一直明白,只是屈于我王氏一族的权势,不敢说出去。如今刘绯得势,长公主一定会告诉他。他会将我挫骨扬灰!”
她拉住王燕回的手道:“他会对本宫百般羞辱以报杀母之仇,燕回,姑母心里好生害怕。”
王燕回脸色一白,摔开了皇后的手,放肆的大笑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子离,你好狠的心哪!”王燕回疯狂的大喊。
皇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试图去拉她:“燕回,你怎么了?你智计百出,你倒是想个办法来啊?”
“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杀母深仇,他隐忍了多年,他不惜利用我,他在我还没有当上这个太子妃时便已经布下局来。姑母难道还以为他会放过咱们?”王燕回又哭又笑。
皇后呆愣的瘫坐下,喃喃说道:“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是皇后,就算他当了皇帝,他也要尊我一声太后。”
她突然站了起来,疯癫地叫道:“来人啊,替我梳妆,哀家要接见新皇帝!”
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脸上,皇后被打懵了:“燕回,你打我?”
她的泪淌了下来,满脸不敢置信。
王燕回满面是泪,伸手去触皇后的脸颊:“姑母,燕回母亲过世的早,视你为亲生母亲一般。我绝不能看到他作践于你。姑母,你好好地去,燕回会守着你。死者为大,你毕竟是正宫皇后,他不会作践你的身体!来人!侍候皇后娘娘上路!”
皇后骇极后退:“不,不,燕回,我待你像自己女儿一样,你不会这么狠心,你下不了手的,你不能对我这样。”
王燕回扑通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姑母!燕回是为了你好!你若活着,他不会让你死,他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不知道他有多狠!我还没进宫当太子妃时,他就**我,利用我。他实在是恨死我王家所有的人啊!”
皇后软软的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白陵绕上了自己的脖颈,她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又再也说不出来,片刻就落了气。
王燕回扑在她身上号啕大哭:“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杀了先皇后?若我知道,我绝不上他的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我什么都没对他做过,他就对我这么狠!子离,你怎么能这么狠啊!”
明心陪着她哭:“东宫上下都忠心太子妃,您下令吧,咱们就算是死,也绝不便宜了他。”
王燕回止住哭声,泪眼蒙眬:“没用的,明心,没用的。是我错信了他,我不能叫你们随我一起陪葬。我好恨,好恨哪,明心!”
皇后静静地躺在床塌上,妆容整齐,宛如睡着了一般。
王燕回认真地磕了三个头,含泪说道:“燕回拜别。”
东宫殿门紧闭。
王燕回望着东宫大殿外密密站列的士兵,淡淡的吩咐道:“打开宫门,不得抵抗。本宫要见新皇帝。你们都是大宁朝的好男儿。将来归于军中或解甲回家都由得你们。不必再听本宫号令了。”
忠于她的将士听得一愣,有人便说道:“臣等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护送娘娘杀出宫去!”
“住口!”王燕回厉声喝止,“你们当兵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我王燕回一人。拿你们的性命保住我离宫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我却宁肯看到你们上战场死在陈国敌军之手!”
所有人都知道,先皇下令诛杀王氏,王太尉死了,太子妃王燕回断无苟活的道理。在她的目光逼视下,将士们渐渐跪了下来,朝着他们心中佩服的女子恭敬的叩别:“属下谨遵主帅之令!”
两千人齐声喝出这句话,震得王燕回眼睛发热,热泪盈盈。她毅然转过身,带着明心踏进了寝宫。
“明心,你去了放了李良媛,带她去小公主宫中。然后,你就不用再回来了。天长水阔,总有一处地方能让你容身。好好地过日子,忘记这里的一切。”
明心放声痛哭:“小姐,你等着我。”
王燕回抹去眼上的泪痕,颤身说道:“好!”
她正了妆容安然坐在寝宫,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枚金钗。
子离走进了空**汇的东宫。
他推开寝室的门,定定地站在王燕回面前。
王燕回有些恍惚,怔忡地坐着没动。直到子离走近,她这才醒来,轻轻跪在子离面前。
子离瞧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轻声说道:“谢谢你!打开了东宫大门。”
王燕回想笑,又想哭。她跪在地上,想起了那时气盛,想起了自己冒着大雨去救子离。如果她没有去救他。他早就死在父亲手里了吧?
“在宫中,你还有忠心于你的将士。你有大把的时间毁了这座宫殿,毁了山巅的皇陵。你保全了皇宫,打开了东宫的大门,解散了你的军队。我应该谢谢你。”
王燕回心里涌起阵阵酸楚:“皇后娘娘已经自缢了。我父亲也死在了阵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子离望着她缓缓说道:“如果是想让我保全你的族人,你就不必开口了。你不该对我提这样的要求。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就算为了你的心上人也不肯如我所愿?”王燕回成功地看到子离瞳孔猛地一缩,心里低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窗外,春天真的来了,枝上新绿生机勃勃,但不是她的春天了。她静静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款步走到窗边贪恋的凭望,悲伤地说道,“是因为陈皇后死在我姑妈手中对吗?你恨极了王氏。你怎么肯放过我的族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桃花宴后。”子离回答得异常干脆。
王燕回深深吸了口气,背对着子离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她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支曾被子离摘走的金钗。
桃花宴后子离便知道了。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在骗她。他居然对自己施展美男计。“子离,你好狠的心哪!”王燕回轻轻地笑:“李三小姐告诉我,女人太强,男人就自叹弗如反而畏缩不肯去爱了。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知己。”
子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心里掠过了丝遗憾:“天琳似兰孤高清绝,性情温婉。她会成为我的贤内助。你心有抱负可助我雄霸天下,似青松傲然,可与我并肩。称得上是我的知己。”
“可是,都不如李三小姐是吗?她生性跳脱,是不知礼节的野丫头。她也不会行兵布阵,不会站在你身边陪你征战沙场一统天下。但是她却是你心里的真正爱着的。”王燕回接口道。
“你既然明白,又何苦用她来威胁我?”子离淡淡说道。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能爱她到什么地步?”王燕回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子离笑了:“试试我就知道了。”
“你随我来。”王燕回答道,转身走向寝宫。
她揭开墙上的画,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地面的一块石板移了开去,露出一条台阶。王燕回缓步拾级而下:“今天一大早,我就将她移进了地宫。这座地宫花了两年时间才建好,内有机关无数。”
“前面带路便是。”子离自若地说道。跟着她走进了地宫。
地道曲折似迷宫一般,子离暗暗记下路。
王燕回轻笑道:“子离真的不怕我在地宫里杀了你?”
“你不会的。”
“哦?这般肯定?”王燕回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子离。
他脸上挂着浅笑,镇定自若。太子真是差他太远。她叹了口气,回头前行,不再言语。
转过好几道弯,前面现出一方石室,阿萝被高悬在空中。吊得久了,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已晕了过去。
子离心里一痛,看了王燕回一眼:“你赢了!”
此话一出,王燕回心中的那道防线轰然倒塌。她望着阿萝,一闭眼,两行清泪落。没有回头轻声道:“为什么?你明知道她爱的是刘珏!”
“你不懂得爱是什么!”子离打断她。
“你懂吗?你到底爱她什么?告诉我!”
“她是阳光,足以扫除我心中所有的阴影,不需要她为我建功立业,不需要她端庄稳重,已足够了。”
王燕回笑了起来:“以你的皇位换她的命,你舍得吗?”
“拿我的命都成!”子离毫不犹豫。
“哈哈,以你这样一心图谋天下的人,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掉皇位甚至是你的命?”王燕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燕回的声音蓦然转冷:“你利用我的时候,可也曾想我,我会爱上你吗?你可曾会对我生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你甚至不肯因为曾经我救过你,曾经你对我用计利用我而放我王氏一族的妇孺孩童。我为什么要轻易地放了她?为什么我要让你如意!不,子离,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你一生都忘不了她死在你面前的样子!”
因为仇恨,你也会一生都忘不了我!王燕回在心里暗暗说道。
子离身体一动,王燕回喝道:“别动,我脚下已踩着机关。任你武功高强,也快不过对准她的千枝弩箭!”
子离瞧着她,声音软了下来:“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你让你的弩箭对着我,我就算死在这地宫里也是我的命。”
“子离,你可以一直把我当成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要让我误会你欣赏我,你心里喜欢着我?”王燕回泪落如雨,她伸开手,将那支金钗对准了自己脖子,凄然一笑:“你知道你踏荷而来取下这支钗时我的感受吗?我为你心动的时候,恨自己身为王氏女不得不在东宫当太子妃的时候,你却在暗中偷笑是吧?笑我天真幼稚,笑你的计谋多么成功是吧?我真是恨你!我倒下的时候,就会触动机关,她会被射成刺猬,谁也救不了她。”
她说完将金钗往喉间一刺,鲜血喷涌而出。
子离飞身过去,抱住了她,眼睛却瞟向阿萝,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其实,我只是想你过来抱住我而已。子离,我真是傻,明知道你利用我骗我,我心里却还盼着你能一统天下。”王燕回费劲地呢喃,脸上似笑非笑。
正在这时,石室入口飞快奔来一个人,轻跃而上砍断了绳子,抱着阿萝急步退到石室入口处。
子离与王燕回看得愣住,来人身体微鞠一躬道:“臣成思悦来迟!恕臣现在无法全礼。”
子离心里一松,手也是一松,王燕回怦然倒地。只听墙上“嗖嗖”劲风急响,却无箭支射出。
王燕回望着成思悦,似看明白了他,放声大笑。只笑得两声,便气绝而亡。
子离看着她,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向成思悦,嘴里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王爷恕罪,臣找到这处入口,在里面不知转了多久,才转到这间石室。刚好看到太子妃浑身是血,青萝还吊在空中,就没顾得上请安,先出手破了弩箭救了她。”成思悦恭谨地答道。
“你不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吗?”子离淡淡问道。
成思悦看着子离:“臣只效忠大宁朝!”
子离笑了:“走吧!”
“是!”成思悦抱着阿萝前面带路出了地宫。
子离想从他手中接过阿萝,转念又想到自己刚刚进宫的身份。念及成思悦是阿萝的姐夫,子离便沉默地垂下了手。
出了地宫,子离扳动机关将入口封了。他瞟了一眼成思悦抱着的阿萝,心里担心的很。当着成思悦无论却如何不肯把这份担心表现出来。
子离淡淡地吩咐:“找太医来瞧瞧,若无大碍,先送她回相府好好休养。”
成思悦低头答应。他暗想,子离已经开始收敛所有的情感,都说帝心难测,难以琢磨的帝心是在防备中一点点养成的。
太医瞧过之后道:“三小姐只是脱力,并无大碍,休息几天便好。”
成思悦松了口气。
他早探了阿萝的脉,知道是这样,此时再听到太医的诊断,成思悦一颗心落到了实处。“你去回禀……皇上吧。”成思悦顿了顿,再次提醒自己,刘绯不再是璃亲王,他已是宁国的新皇帝,两日后的祭天大典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明明脉象平和,为何阿萝还是没醒转?成思悦又有些纳闷。
他寻到小玉,亲自将两女送回了相府。
李相尚未回来,大夫人赶紧嘱一干婢女把阿萝送回棠园仔细照看。
大夫人笑着把成思悦迎往正厅奉茶。
成思悦团团一礼:“众位岳母不必太过担心。宫中局势已定,岳父身为右相,正忙于公务,烦事杂多,稍后便回转归家的。”
众夫人齐齐松了口气,三姨娘却急切地望着成思悦垂泪道:“不知我家青蕾如何?姑爷可知情?”
成思悦想,青蕾怕是要随太子前往东郊幽禁了,他低叹一声:“性命无碍,三夫人请放心。”
又对四姨娘道:“这些天宫里的事情繁忙。菲儿怀有身孕,四夫人若有空闲可否前往照看?”他的眼神却看向大夫人。
太子被废。成思悦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好歹他是自家姑爷。青菲身怀有孕,想让老四去照料也是应该,当下大夫人笑道:“四姨娘,相府事多,一时半会儿我也离不开。你便去陪陪青菲。姑爷一个大男人,府中没有老夫人,你去照料些日子吧。”
四姨娘答应下来,去收拾东西。经过成思悦身边时,听到声若蚊蚋的一丝声音:“以后不要再回相府了。”
四姨娘一怔,看到成思悦含笑的眼神。心里顿时亮堂起来。难得女婿愿意接丈母娘去家里长住。她能和自家女儿女婿还有未出世的外孙在一起,她何必还待在相府受这些女人的气呢?正好借青菲生养,离了这处是非之地才是正理。
刘珏在王府坐立不安。安清王喝着茶悠闲自在。
刘珏转了几圈后,眼睛瞟了瞟老爹,也坐了下来,同样悠闲地喝茶,还说道:“今儿乏了,去弄几道小菜,弄壶酒来。”再看一眼安清王劝道:“如今京城大局已定,父王要不要也喝上两杯?”
安清王看着儿子,心想:“他怎么就不急了呢?我就不说。总有你小子急的时候!”
父子俩坐在花厅边看满园春色吃菜饮酒,竟是谁也不提阿萝一字。
刘珏心里恨得牙痒。老头子肯定早有安排,且另有诡计,就是不告诉他,就是要他着急。他浅浅一笑:“父王,你说子离放过了跟随投靠王太尉的人。他登基后会不会诛王氏九族?”
安清王精神一振,小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得意地翘翘胡子道:“你是想问王氏还是阿萝啊?”
“当然是王氏了。国家大事,儿子自然是关心的。”刘珏正经答道。
“王皇后一幅白绫自缢。王太尉死在战场。王燕回也自尽了……”说到王燕回,安清王立马住了嘴。
“王燕回自尽?她像是自尽的人?在黄水峡谷如果不是你和子离提前调来了右翼军,你儿子我都差点回不来了!她这种女人怎么会舍得自尽!当时东宫不是有那两千忠于她的人护着她吗?”刘珏不信,狐疑地看向安清王。
他对王燕回并不十分了解。以前只是听说她聪慧擅谋。直到黄水峡谷一战后刘珏这才相信。王燕回如果是男人,上了战场一定会让她的对手发疯。
安清王高深莫测地盯了儿子一眼:“她怎能不死?她是王太尉的女儿,她如果不自尽,新皇帝会放过她?留着她养虎为患吗?就算子离放过她。这样的女子会甘心和太子一起圈禁一生?老夫倒是很佩服她。凭你回来说起黄水峡谷一役。你说她如果愿意,咱们能够兵不血刃顺利的进宫?”
刘珏完全能想到强攻皇宫的后果。午门外的血怕要淌成河。
安清王不由得长叹一声,“拿得起放得下,能认清形势。太子娶了个宝,却不能擅用之。所以太子败了。”
刘珏细细咀嚼老爹的话,眼光闪烁:“兵法有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为胜,王燕回知不可以战,人虽自尽却又难说她败了。”
“呵呵,对喽!”安清王老怀大慰,儿子一天比一天成熟,慢慢学会总结经验教训,羽翼渐丰,可以放飞了。他眼睛蓦然潮湿,低下头饮下一杯酒:“允之,你要记住。璃亲王不再是你可以随意呼其表字的皇子了。他是皇帝。”
刘珏露出灿烂的笑容:“儿子明白。”
“如果他要阿萝呢?”安清王终于忍不住问道。
“以他的胸襟城府,他会做出君夺臣妻的事情?我看啊,这明里他是不会的,暗中就说不好了。”刘珏撇嘴说道。
安清王笑眯眯地瞧着儿子,臭小子,明明在心里骂老子,急得发狂吧?还能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老子不为难你了,明了告诉你吧,我那会舍得伤了那丫头。我告诉过你东宫安排了人。对了,还是你一直想认识的一个人,今天可以让你见见他的真面目了。”
“暗夜?!”刘珏有些兴奋。
安清王府的乌衣骑分五组。玄组、赤组、冥组、青组、鸽组。玄组擅攻,赤组擅守,冥组多为暗杀布阵好手,青组担任护卫一职,鸽组负责消息联络。
玄衣、赤凤、冥音、青影都是和刘珏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有鸽组暗夜,不在府中,负责传递消息,执行命令,安排各处暗哨运转。他的力量是乌衣骑里最为强大的,掌握着王府最隐秘的力量。而这个人刘珏却一直没见过。
安清王不让暗夜在他面前露面。刘珏对暗夜的好奇从来都是孜孜不倦。他想尽了各种办法趁着暗夜来王府想要揭下他的蒙面巾都没有得逞。甚至还被暗夜弄到十里坡去戏弄了一回。
他屡屡逼问父亲,得到的都是同一句话:“时机成熟,你自然知晓。”此时父亲主动提及暗夜,怎能不叫刘珏兴奋。
安清王缓缓说道:“安清王府三百乌衣骑太强了。新皇登基后,安清王府只保留青组做护卫。别的乌衣骑散去一半。赤龙令,也封存在宗庙。估计再拿出来接管京城城防的事,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了。”
刘珏心下默然,这是迟早的事情。安清王府的乌衣骑留着这股力量,当皇帝的总会有些忌惮。先皇在世时情况特殊。先皇性情温和,与安清王兄弟情深,又逢王氏外戚专权,乌衣骑有存在的必要。现在子离登基,他治下严谨自己亲眼目睹。乌衣骑只能散去一半的人,以此换得子离心安。
安清王很满意儿子的表现,没有惊跳起来,看来已想明白其中要害:“我多年前已嘱暗夜暗中安排此事。乌衣骑里一半的人已经隐于市井之中。”
刘珏闲闲瞟了一眼安清王道:“暗夜本事还行嘛,身份掩饰得极好。我这么多年又不是没查过他,硬是没查出来什么。”他皱了皱眉,冲着外面喝道:“什么人?!”
窗户推开,轻飘飘掠进一道黑影。
暗夜目中闪着暧昧与赞叹:“不错啊,现在能轻松发现我了。”
刘珏上下打量着暗夜。
他取了斗篷懒散地站在那里。身材修长,蒙面之下的眼睛精光闪烁。
暗夜声音一变,消去了飘忽的感觉,带着一丝喑哑,极有磁性:“这个声音能让你认出我来吗?”
刘珏心里涌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眼前仿佛隔了层纱,似乎看得清楚了,又分外模糊。
他跳了起来指着暗夜说道,“这个声音我听过的。这个人我应该认识!你会是谁呢?”
他瞪着暗夜,眼角余光瞟向安清王。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清楚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看向安清王:“居然是他!”
安清王和暗夜相视一笑。
暗夜缓缓拉下了面巾,露出成思悦英挺的面容。他笑着对刘珏抱拳一礼:“终于知道我是谁,允之是否想揍我一顿?”
刘珏指着他气恼地说道:“你哄我去十里坡!”
暗夜笑得眼不见牙,狡黠地说道:“我有对你说过,让你去十里坡?”
刘珏顿时噎住。
暗夜和安清王哈哈大笑。暗夜正色说道:“三小姐已送回相府,刘英去了相府护卫。相府周围的暗哨已经布下去了。三小姐很安全。”
刘珏突起一脚,闪电般踢向暗夜。
暗夜身体平平滑开三尺。
听得刘珏大笑:“听说乌衣骑里你是身手最好的一个。爷和你正儿八经地交手,你觉得谁会赢?”
很好,他没有第一时间问起三小姐,这样的刘珏才配领导乌衣骑。暗夜笑道:“师父说过,暗夜只是轻身功夫比允之高明罢了。正经交手,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是说师父?”刘珏更为吃惊。
暗夜眼中透出温暖:“准确地说,你该叫我一声大师兄。”
他站起身双掌在身前结出一串手印。正是刘珏熟悉的掌法。暗夜停住,轻声说道:“师父是王爷找来的。他同时也收了我做徒弟。”
刘珏心里一窒,当年父亲带兵去了安南,和西南夏国打仗,把几岁的他托给王府众人,他那时以为老头子不管他了。后来师父突然出现称他是练武奇才,特来传他武艺。后来长大了,安清王也回了京城。父子之情才慢慢浓了。
刘珏慢慢看向父王,心里激动不已。父亲什么都安排好了,包括阿萝。不告诉自己也是怕自己急躁。他对暗夜抱拳一礼:“这是我对乌衣骑第一次行礼。以后我可不会对你行礼。你告诉我,以后你会是我的属下,我的师兄,还是去做那个人?”
“暗夜就是暗夜。乌衣骑始终是乌衣骑。少爷莫忘了,一入乌衣骑,生死都不能离开。”暗夜正色答道。
“如果你想的话……”
暗夜打断他的话:“你不想问问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你说。”刘珏沉声问道。
暗夜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愿离开乌衣骑,放弃暗夜的身份过另一种能见天日的生活,那双眼睛透着对王府的忠诚,刘珏心里涌出一道热流。一股豪气从胸膛升起,这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兄弟!
“王燕回爱上了新皇帝。应该是很早以前,他还是四皇子时,对王燕回施过美男计。”
刘珏与安清王听了面面相觑。
刘珏翻了个白眼:“他可真多情啊!”
暗夜忍住笑,正色说道:“我觉得……人一旦登上那个宝座,变化会很大。王爷将乌衣骑散了的决策是明智之举。”
“我明白了。”刘珏突笑道,“儿子要去看看阿萝了。父王,新皇登基之后,王府也该办办喜事了。你想不想早点抱孙子?”
安清王呵呵一笑:“是啊,把阿萝娶进来,给我下厨做菜!还能抱孙子!”他眉飞色舞地想起那个丫头,心情跟着好起来。
暗夜轻施一礼:“暗夜告退!”身形一展飘了出去。
暗夜走后,刘珏嘴一撇:“还以为好的都给了我。结果乌衣骑里还藏着这么个宝贝。”
安清王眼睛一瞪:“宝贝?换作是你,掉颗珍珠在你面前,你还懒得弯腰呢。我捡到他时,他正在抢泔水吃,那么小的一个人,和一大群乞丐挤在一起,我看到时,正巧有块肉片什么的飞起来,嘿,他蹦得最高!一回头吧,我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啧啧,好亮的一双眼,又是倔强和又是骄傲,嗯,就跟你抢阿萝时差不多!”
刘珏气得闷笑一声:“阿萝是泔水?我记下了,她会记仇的!”
安清王举手一个爆粟敲在他头上:“听我说完!他看我在瞧他愣了一下,嘴里嚼着那片肉,满足得很,我忍不住就让侍卫带了他过来。我问他,几岁了?他伸出手,五岁。我让侍从买了几只肉饼给了他,随口问道,你家人呢?他眼中涌出泪水却不滴下,半晌突然跪下求我,道能否卖身于我,只要一两银子。我问他做什么,他答想买点好吃的给他的父亲。我起了好奇心,就跟着他去看。”
安清王突然停往,望向窗外久久不说话。
刘珏想问,张了张口又闭住。必然是让老头人震撼的一幕。
安清王不肯再说暗夜的事,又道:“以后等到环境好了,暗夜就会自然地就消失了,就当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声音一变,不屑地说道:“瞧瞧你,再瞧瞧他,我觉得他比你对老子好,性格又好,又孝顺,哪像你?”
“哼,我还没说,哪有你这样当老子的?成心就要让儿子着急!告诉你,我现在不急,我把阿萝娶了,让她和你斗去!”刘珏说着,长笑一声跃出花厅。心里已急不可待地想要见着阿萝。
子离在宫殿里久久徘徊,这里的一切他很熟悉,又觉得陌生。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父皇,子离做到了。父皇,你会安心了吧?父皇,你见着母后了吗?她已等了好久好久呢。想到此处,子离拿出玉箫来,幽幽吹出一曲。
箫声缥缈似他的心在空中盘旋,上不着天,下不沾地落不到实处。找不着归宿感。箫声一窒,他停住,轻轻摸摸脸,那湿湿滑滑的是泪吗?窒息了箫音,窒息了心,思念与温暖的亲情全和着这泪一颗颗滴出眼眶,洒落衣袍。他默然站着,等着最后一滴泪落个干净,它却稳在眼睫上慢慢风干无力滑下。
松烟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殿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是啊,我终于成为这座皇宫这片江山的主人了。”子离叹道,他神色间却没有半点欢喜之色。
“殿下为何不开心?”
子离仰头,寂寞的笑:“赢了。心突然间便空了,空落落地似天地间只剩下我独个一人似的。”
子离伸出手指粘住、抹开,没有朦胧的泪影,视线清晰得可以瞧见梁上悬着的一根蛛丝:“你瞧,那角生了蛛网。”
光影里蛛丝细而韧,轻飘飘地随风飘动。
“情丝便是如此,开始只得一根粘在心上,注意到了,挥指一弹,轻吹口气,吹弹之间便可消之无形,待得久了,情丝缠缠绕绕密密麻麻,心便想要挣扎,动得几下之后就再无力气,只得任它透不过气,任它与情丝紧紧长在了一起,到最后已分不清那是心,那是心外之物了。我是赢了,赢了江山赢了皇帝之位。可是松烟,我喜欢的那个人却不属于我。”
松烟垂下了头,又鼓起勇气劝道:“殿下。您还年轻,将来这宫里断不会少了主子。”
子离喟然叹道:“我知道。我在想哪,如果父皇没有贵妃,只有我母后一个,母后她还会死吗?”
松烟劝道:“殿下,先皇和先皇后在天之灵,看到您今日必会欣慰不已。清除了王党,朝政清明,您一定会是个贤明的君主。”
子离脚步未停,缓步走进了金殿,坐在龙椅之上。
殿内清风雅静,夕阳在殿门口却步。子离把目光看向殿外,阳光辉映下皇宫灼灿辉煌。这就是他的人生吗?在重重宫闱阴暗处掌握着外面光彩夺目的世界。
“松烟,从这里望出去。人人都活在阳光下,就算没了,紧走两步也能自由站在光影下沐浴身心。而我,从坐在这上面这一刻起,就得习惯没有阳光的日子。从此便由不得我了。”
松烟在他面前跪下来:“吾皇万岁!”
子离的目光渐渐深沉,有力地穿透宫墙。闭上眼,宁国的四海版图尽现眼前,顿生睥睨天下之心。黑暗的力量远胜过光明,因为看不穿摸不着。黑暗的力量又最具安全感,因为无从下手。这就是帝王!
“你瞧着我,瞧着我怎么做一个皇帝!”子离一字一句地说道。
松烟斩钉截铁地回道:“是!”
子离站起了身,行得几步开口问道:“松烟,我利用了王燕回,你可觉得我做的太过?”
松烟垂着答道:“她只能怪她生错了人家。”
子离叹道:“胸怀大志的女子倒真是少见了。她若为男子,我必封她为将。”
松烟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对她……”
子离笑了:“欣赏归欣赏,与爱无关。她想保住王氏一族,我不会滥杀诛王氏九族。包包括太子,良娣,小公主,他都会好好照拂。只不过,王氏一族女子永不得入宫为妃,男子永不录用为官。”
松烟答道:“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