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茶楼早茶时间已过,茶楼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两桌客人。宋光给高启强的杯子续上茶,识趣地离开,高启强还在等电话。手机终于响了。接通电话,小龙的声音传了出来:“强哥,下湾的场子刚刚被警察扫了。”
“好啊!”
“不光是下湾。南沙、渝北、永康的场子今天都被扫了!”
“是我安排的,指导组又下来了,总是要成果的,我们就赶紧把成果给他们,好让他们能交差。”
高启强掏出两百元压在笼屉下,起身离开。
宋光问道:“强哥,走啊?”
“今天八月十五,买菜,回家做团圆饭。”
高启强仍旧骑着小摩托,行驶在大街上,像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务员。
旧厂街菜市场几乎没什么变化,高启强背着手挨个菜摊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从前的水产店。恍惚中,卖鱼的还是当年那个年轻、粗鲁的高启强,穿着皮裙,正用网子从缸里捞鱼。
年轻摊主喊道:“老板,来条鱼啊!”
他连叫两声,才把高启强从回忆里叫出来。
高启强定定心神:“好,来条花鲢。”
旧厂街高启强家里的摆设一如二十年前。厨房里传来热油开锅、葱姜爆香的声音。
高启强系着围裙在烧菜,火上还煲着汤,动作和过往一样娴熟。
高家楼下门前的空场上站着七八个强盛公司的安保人员,个个穿着黑西服,戴着耳麦。
一辆宝马车停下,一个长发女子裹着风衣走了过来。
楼下的安保人员自动让开路,女子径自上楼,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有两个安保人员。
守在楼梯口的唐小龙和唐小虎看见女子,点头喊道:“兰姐。”
高启兰扬起脸,因为保养得当,她的面孔没有这个年龄常见的憔悴,一望即知,她被呵护得很好。
高启兰点点头:“孩子们回来了吗?”
唐小龙摇摇头。
高启兰叹口气:“好了,你们也回家过节吧。”
小龙说道:“今天是强哥的大日子,我们不打扰,就在外边陪陪强哥。”
小虎点头:“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高启兰不再劝,掏钥匙打开自家门。
桌上几道菜已经烧好了,都用碗扣着。高启兰进屋,揭开一只碗闻了闻:“哎呀,食神回来了!”
“别动啊,等会儿搬到天台上再吃。”
“哥,我给你打下手。”
“用不着你。去给你二哥、嫂子上炷香吧。”
高启兰从香袋里掏出三炷香点燃。高家供的牌位里多了陈书婷和高启盛。墙上原先那张全家福下又多了一张,是高启强带着高启盛、高启兰和陈书婷、高晓晨的全家福。
“爸妈、二哥、嫂子,今天是八月十五,是咱一家团圆的日子,也是我嫂子的生日。嫂子,你在世的时候,咱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哥,还有晓晨和瑶瑶,每年中秋节你的生日,咱一家人都要一起过。”
天台上,折叠桌支起,菜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子,一如高家当年一样。唐小龙和唐小虎合力抬着一个大蛋糕盒子上来。蛋糕盒摆在桌子中央,打开,是个三层的蛋糕。
高启兰说道:“年年弄这么大的蛋糕,年年浪费。”
唐小虎说:“嫂子生日嘛,总要应应景,强哥和瑶瑶也都爱吃。”
高启兰和哥哥往蛋糕上插蜡烛。
“哥,只许吃一口啊,高油、高糖太伤身体了。”
“我来插吧。你给晓晨再打个电话,告诉他,平时见不见都没关系,今天晚上他必须回来!”
入夜的山顶视野良好,从这里正好能眺望到下面灯光璀璨的城市。七辆摩托车突突响着,像嘶吼的野兽,齐头停成一排。骑手们面对脚下的城市,蓄势待发。突然,一辆小奔驰跑车从山下直冲上来,一打横,拦在摩托车跟前。居中的一个骑手掀开头盔上的面罩,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被宠坏了的跋扈面孔,正是成年了的高晓晨。
高晓晨喊道:“你来干什么?让开!”
车门打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下来,怯生生的乖乖女模样,正是成年后的黄瑶。
“高晓晨,跟我回家吃饭去!”
骑手们都哄笑起来。
“你烦不烦!要回你自己回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清楚,全家都在等咱们!”
“你敢不敢坐上来?如果我开一圈你还没吓哭的话,我就跟你回去。怕了?那就少管我!把车挪开!”
黄瑶赌气地坐上他的车后座,说:“说到做到!我可不想再看见你跟爸爸吵架了。”
“又不是亲的。”
黄瑶用力打了下他的头盔:“他和姑姑是咱俩最亲的人了。”
“给她个头盔。”
对面扔过来一个头盔,黄瑶战战兢兢地戴好。油门轰鸣,一辆辆摩托车如脱缰野马,冲下山去。
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变近,摩托车你追我赶,风一样呼啸而过。黄瑶死死地抱住高晓晨。
摩托车手尽情享受炸街的乐趣,如入无人之境。暗处,突然亮起一排车灯,紧接着,红蓝警灯伴随着警笛刺破夜空。
警察喊道:“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同时,又有两辆警车从摩托车手的身后驶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晓晨随口骂了一句。
安欣打着哈欠,等待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
男同事问:“科长,还不回去?”
安欣回道:“我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这儿把活干完。”
男同事凑近,神秘地说道:“听说省里派的指导组今天刚到京海,政协的龚开疆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给吓死的。”
突然,手机定的闹钟响起来,安欣一愣,说道:“坏了!把大事忘了!”
安欣冲进蛋糕店,急匆匆走到柜台前,拿出小票取到预订的蛋糕。
时间一点点过去,满桌的饭菜都凉了。
高启强脸色难看,谁都不敢说话。
“要不,咱们先吃吧。”
小虎说道:“这么大的孩子,最爱玩了,对吧,哥?”
小龙点头:“没错没错,我和小虎年轻那会儿天天不回家,再大点儿懂事儿就好了。”
高启强没有反应,气氛没有一丝缓和。
高启兰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号码,赶紧走下天台。
安欣一边把蛋糕放进后备厢,一边用蓝牙耳机通话:“喂,听得见吗?我在路上了,你们先吃别等我,我这儿堵着呢!”
高启兰拐进楼道里,这才接起电话:“喂?”
“请问是高启兰女士吗?我们是京海市公安局,你认识高晓晨和黄瑶吗?”电话里传出声音。
“我是他们姑姑,他们怎么了?”
“超速,危险驾驶,还把交警给打了,现在人在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你们来一趟吧。”
高启强把蛋糕上的蜡烛都点燃。
小龙说道:“嫂子,我哥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省里的政法委书记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的。两个孩子也都挺好的,幸亏当年你把他们带回我哥身边,现在都很好。”
高启强伸手搂着两兄弟的肩膀,面向蛋糕说:“书婷,都说你的死是意外,但我始终想不通。如果我知道有人做了亏心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放过他!当然,你们也不会放过他,对吧?”
小龙、小虎赶紧点头。
高启兰回到天台,冲哥哥招招手:“医院有点儿事,叫我回去。”
安欣一进安长林家的大门就喊道:“真不是把您生日忘了,我一下班就出发了,蛋糕店排大长队。”
安长林说道:“别骗我了,这家蛋糕店就在市局旁边,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时候排过队?”
“时代不同了,现在人家是网红店。我给您切一块,您尝尝榴梿味的。”
“还不如我那中药味道好。”
“不喜欢也得吃,您也体会体会我的感受。”
“又来?为什么把你放在宣传科,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越是在意那些负面消息,我越是要让你宣传正面新闻。”
“我已经宣传得够好了,奖都拿了好几个,可情况有改变吗?”
“你以为,你不写宣传稿,去写检举信,就能有改变了?你也不用装傻,你上次来,故意落在我家里,不就是想让我替你交上去吗?”
“您看了?”
“文笔还差点儿。”
“您交上去了,所以省里的指导组来了!”
“坐下,冷静点儿。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安欣乖乖坐下。“十几封检举信石沉大海,果然最后还得靠您!”
“不是靠我,是合适的时机很重要。”
“什么时机?”
安长林示意安欣看向电视,新闻里正在宣传教育整顿工作。“政法队伍教育整顿是新时代政法战线刮骨疗毒式的自我革命,要准确把握新时代政法队伍建设的规律和特点,坚持以革命化、正规化、专业化、职业化为方向,努力打造一支党中央放心、人民群众满意的高素质政法队伍。”
入夜,市局刑侦支队里,高晓晨手上、脸上有伤,像是抓捕时留下的挫伤。
高晓晨喊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值班警察正是之前的小警察。
小警察说道:“谁都不好使,还敢袭警,等着拘留吧。”
“放你妈的屁!抓一个试试!”
“哥,别再惹事了,等姑姑来处理吧。”
高启兰冲进来,先奔向两个孩子。
高晓晨看见高启兰,说道:“我爸呢?叫他找人,赶紧放了我!”
高启兰皱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能不能不惹他生气?”
小警察说道:“说话注意点儿,我提醒你,这里可是有监控的。”
高启兰快步走到小警察面前,问:“他的事严重吗?”
“危险驾驶就不说了,还有袭警!”
“能不能花钱解决?我们想和解。”
“受伤的交警正在医院做伤情鉴定,等他回来再说吧。”
突然,门外一阵**,高启强带着小龙、小虎还有那名受伤的交警走进刑警队。
高启兰说道:“哥,你怎么来了?”
“你一出门我就觉得不对,赶紧打了几个电话,这才问出来。”
高启兰看着受伤的交警,把唐小龙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道:“伤情鉴定做完了?”
唐小龙摇头:“能让他做完吗?做完就立案了!我们直接去医院把人截住了。”
高启强走到高晓晨面前,看着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说:“抬起头来。”
高晓晨扬起脸,张嘴要说话,被高启强严厉的目光制止。
高启强问受伤的交警:“是他打的你吗?”
唐小龙站在角落里,盯着交警。
交警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高启强说道:“同志,你看,就是场误会。尽快处理,让孩子走吧。”
小警察摇头:“这我做不了主,得向领导反映。”
“好,现在就反映,你要哪个领导的电话?没有的我告诉你。”
正说着,张彪带着人快步走进来。“怎么了这是?”
高启强说道:“张队,好久不见。”
张彪说:“我先把事情处理一下,过会儿我们单独聊。”
他走上前,把小警察和交警推到监控拍不到的角落里。
小警察说道:“张队,他们也太嚣张了。”
张彪挥手打断他,看着交警脸上的伤,问:“你伤到什么程度?骨头有没有事?”
交警摇摇头。
“具体伤到哪儿了?”
交警说道:“我执法的时候他一巴掌扇我脸上,我嘴角磕破了。”
“那也就是轻微伤?轻微伤是自诉案件,受害人可以选择和解。我看就算了,别为这点儿事给自己惹麻烦,你要是同意,我帮你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