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多宁坐在副驾驶位,看着高架下来后拥堵的车流。一对对车尾灯闪闪烁烁,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道路两边的路灯也次第亮了起来,撑起了一片整齐的明亮。
天色模糊,城市华灯初上。
加拿大的多伦多远远没有A市的热闹和拥挤。因为堵了半小时,一向耐心的多宁都叹了一口气,结果驾驶座的周燿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时不时跟着电台音乐哼唱两句。
周燿声线好,唱歌音又准。读书时代他送给她一张亲自录制的CD片作为生日礼物,里面全是他清唱的歌曲。当时她觉得周燿自恋,但是去多伦多的时候,她带走为数不多的行李里有那张CD片。有时候礼物的价值,并不是因贵重而可贵,而是因为意义而珍重。
所以,她希望周燿给闪闪准备一样可爱的见面礼物。
今天两人一块儿去市中心,就是去玩具城给闪闪挑选礼物。闪闪自然非常喜欢收礼物,喜欢到曾经多伦多一个华侨邻居送给她生日礼物,让她叫一声爸爸,她也可以捧着礼物叫爸爸。
没有任何犹豫。
其实,是爸爸两个字对闪闪还没有意义。在多伦多闪闪也不叫她姨夫爸爸,而是另一个称呼。爸爸对闪闪而言,完全还是一个空白的概念。
而周燿能将这空白填满吗?多宁望了好几眼周燿,周燿也用余光扫她,说:“干吗偷看我?”
多宁抬了下眼眸,回周燿:“我没有偷看。”她是正常看。
周燿弯弯唇,心情更好了。当然如果是平常他一个人开车,道路堵这样他早要骂爹骂娘了。
慢慢悠悠,车子终于驶入了地下停车区。
玩具城很热闹,每一层都有扮演可爱玩偶的卡通人。多宁路过一只“叮当猫”的时候对周燿说:“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玩偶也可以成为经典卡通人物。”
这是一个远大的理想,多宁说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亮。嘴角也是笑嘻嘻的。
周燿低头看了眼,觉得多宁拽着他胳膊说理想的样子,真的有些可爱。所以他特别配合地点了下头:“一定可以的。”
周燿这样笃定,多宁倒是不好意思了,因为几乎没什么可能性实现。想要作品成为经典卡通,前提是动画作品要成为经典,这对她来说完全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她就快要拥有一个玩偶工作室了。
周燿转着视线,只觉得这个玩具城到处都是熊孩子,其中一个还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手里抱着一架飞机模型不肯撒手,鼻涕都要流进嘴里了。
周燿摇摇头,对多宁说:“你选好,我付钱。”
多宁开口:“你送的礼物,当然要你选。”
周燿点头说好,走了两步,随手拿下一只熊,问旁边人:“怎么样?”外加包个红包?
还是她来选吧。多宁带着周燿上了第三楼,拒绝了一个个周燿都觉得很好的礼物,然后看到了一个会唱歌跳舞、会讲故事的旋转木马。木马是纯手工制作,只要轻轻按动上面的木马,它们就会唱歌跳舞,以及讲故事。
每只木马样子都不一样,形态逼真,活灵活现。同样,它们的特长也不同。
周燿立在旁边说:“不错。”
“就是有些贵。”多宁说,笑了笑,还是决定就这个旋转木马了,低着头说,“不过让你买贵点,也没事。”
多宁的话,周燿也笑了笑,问她一件事:“那个Alice要待多久?”
多宁:“……一个月左右。”如果中间周燿认出闪闪,或是她同周燿坦白了所有,闪闪应该还要待久一些。
“一个月?”周燿考虑了一下,问她,“是不是有些久?”
多宁知道周燿不太喜欢小孩,不过她还是自卖自夸地说:“周燿,Alice真的很可爱,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她。”
周燿抿唇:“……当然。”
因为心中有期盼,即使很忙,时间仍过得不紧不慢。
终于到了六月底,玩偶工作室顺利成立。多宁也早早买好了七月中旬往返多伦多的机票,带闪闪提前回来住一个月这事她已经同姨妈姨夫商量过,他们对她的决定没有任何否决。
多宁当然也知道姨妈姨夫的想法,闪闪出生于多伦多,后面如果周燿的表现令他们不满意,他们可以随时要回闪闪。
晚上视频,闪闪正在吃巧克力手指饼干。多宁开口问吃着饼干的闪闪,愿不愿意下个月跟她来中国玩。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闪闪很多遍,闪闪每次都很开心地朝她点头。
表示愿意。
然后姨夫就会装出很伤心的样子。
视频里闪闪就会歪着头看看姨夫,眨巴着眼睛露出了不知怎么办的神色。但是如果她下一次问愿不愿意,闪闪还是开心地点头。其实,多宁心里也有过为难和忧虑,各方各面;她怕闪闪离不开姨夫姨妈,也怕姨夫姨妈舍不得闪闪。
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更好。
视频里闪闪又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姨夫冒出一句英文。
一句难得的金句,姨夫姨妈都笑了;多宁也笑了。因为大家都笑了,闪闪似乎也明白自己说对了,露出白白的小牙齿,跟着乐起来。
闪闪刚刚告诉姨夫的话是:皮特,多宁还会送我回来的!
对闪闪来说,现在多伦多才是她的家,她下月只是来中国游玩。她开心是因为中国有大熊猫、孙悟空、美羊羊……以及好多好多的糖葫芦。
A市的六月,有些阴晴不定。多宁飞多伦多带回闪闪之前,同颜艺去了一趟老大那边。老大来自北方一个老城,A市有直飞的航班。
老大出事的时候,颜艺和苗苗一块儿去过一次。当时她在多伦多没办法回来,第二年才从多伦多飞到首都,再转大巴车过去看了一趟老大。
这中间,她和颜艺都没有再去过。也不是不方便,更多的是难以面对。
老大原是她们宿舍体质最好、元气最足的一个,即使每天熬夜学习到两点,第二天依旧精神满满。但她现在躺在病**却毫无任何元气,也没有任何反应,每天靠着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特征。
苗苗说宿舍四个人,老大最努力最厉害,多宁非常认同。不只是老大考入A大的时候是当地文科状元,还因为老大手把手抓了一个学渣男同学一起考上了A大。男同学当然是她喜欢的人;两人高中是同桌,老大主动表白开始早恋。然后带着男同学一起学习,一起考上了A大。
多好的一对,让人觉得爱情充满了向上的正能量。
因为考入了同一个大学,大学时候老大同她们三人在一起的时间最少,因为基本同男友在一起。不管是图书馆还是食堂,都是形影不离,感情好得她们都没有看到他们闹过别扭。
然后毕业,两人也一起决定回北方老城工作。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美好。
可是大概真的太好了,连老天都嫉妒了。老大在一次实习夜路骑车回家的时候被喝醉酒的司机撞了。那也是唯一的一次,男友张起扬没有去接老大下班……
结果,就出事了。
今天病房里一块儿待在里面的除了老大的父母,还有张起扬;那么多年,这个被老大带着考上A大的男同学一直陪伴在老大身边,没有放弃。病床前,叔叔阿姨一直对着她和颜艺说小扬有多好,好到他们已经承受不起。
话里的心酸和煎熬,多宁和颜艺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尤其面对叔叔阿姨的愁容和白发,她和颜艺一块儿红了红眼眶。然后颜艺承受不了,红着眼眶提前离开了病房。
多宁从包里拿出带来的一笔钱,装在信封递给了叔叔阿姨。他们先是拒绝,然后对她不停道谢。
她道别,离开。
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张起扬送了出来,走到外面长廊对她说:“多宁,谢谢你。”
多宁抬起头,看着张起扬。
“这些年,每年都有一笔钱从多伦多汇来……”张起扬提起事情,十分感激地看向她,“我知道名叫Dolly的汇款人就是你。”
多宁双手握着,轻声说:“也没有多少钱。”她的帮助只是杯水车薪。
张起扬摇摇头,开口说:“这些年给小满汇款的好心人很多,也是多亏有那么多人,小满才能坚持到现在。”
多宁眼眶更加红了,因为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无力,她对张起扬说:“那我先回去了。”
张起扬要招待她和颜艺:“你们不住一天吗?”
多宁拒绝了,对老大父母和张起扬,她和颜艺还是别添麻烦比较好。
颜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她,伸手擦了擦眼泪。多宁一块儿坐了下来,拍了拍颜艺的肩膀。颜艺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说:“多宁,我只是怕……”
话到一半,已经哽咽。
多宁继续拍着颜艺的肩,她明白,都明白。
“我太怕看到老大父母,还有张起扬……我很感动他们的不放弃,但是我也担心他们会坚持不下去……”然后颜艺哭了,因为受不了。
多宁的眼泪也被带了过来,同样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老大会不会醒来,以及会不会被放弃……现在已经五年过去了,可是后面还有那么多的五年,如果老大一直不醒来怎么办?
多宁根本没办法想这个问题,抽出了一张纸巾递给颜艺,颜艺只是转头问她:“你说张起扬会不会放弃老大?”
多宁也不敢回答。因为不管她回答是,或者不是,答案都很残忍。
当天来当天回,回去的飞机已经是夜里。经济舱最后的两个位子,颜艺靠着她肩膀说:“多宁,你不觉得我们宿舍几个,都很倒霉吗?”
多宁知道颜艺心情还没有回复,伸手摸了摸颜艺的脑袋。
“你和我都离婚了,苗苗也和邬江分手了。老大和张起扬原本人人羡慕,结果变成了最惨的一对。”颜艺忍不住叹气,突然得出一个结论,转过头问她,“你说我们宿舍,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
多宁:“……”
颜艺想了想,更确定地说:“因为风水不好所以导致我们这样惨?”
多宁没认同,她倒不觉得她怎么惨了,毕竟她有可爱的闪闪。不过颜艺这样一说,她也想了想,说:“可能后面会否极泰来呢。”
“但愿吧!”颜艺仰着头,更加有些语气不平,“你看同样是大学宿舍,周燿宿舍个个那么好,当老板的公司上市,当和尚的成大师……”
多宁举例:“不是还有何昊和邬江吗?”
“别说——”颜艺否定她,“何昊头发是白了,但就他那样都找到了大长腿女朋友……还有邬江,他不是被大小姐看上了吗?”
“虽然,那位大小姐是个二婚头。噢,不对,是三婚。”随便搜索下就知道天信的大小姐已经结过两次婚,第一任丈夫是老外,第二任是一个律师。
就不知道邬江乐不乐意当这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