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低血糖加上受到刺激,输完这瓶点滴睡醒就可以出院。”
医生开了药方,江词去拿药,病房里剩下季夏一家三口。
白万明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坐在床边握紧季小曼的手,她在他面前突然晕倒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爸,不如你跟妈分手吧。”
冷不防的声音,白万明愣了愣。
“夏夏,你说什么?”他有些无奈,当她在说气话,“我也没料到苏青这女人为了钱会疯到这地步,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她在网上乱说什么。这边有我陪着你妈,你还有竞赛要去兴京——”
“不去了。”季夏深呼吸一口气,攥紧的手指松开又重新攥紧,仿佛只有掐着掌心的那点痛楚才能给自己勇气。
从她懂事开始,她就意识到自己家的情况和普通家庭不一样,也将季小曼的不快乐都看在眼里。但长辈之间的事她不好开口,人微言轻也管不了什么,任何反抗行为在有权有势的父亲面前都是螳臂当车。
她盼着高考,盼着高考结束带着母亲离开,开始新的生活,潜意识里也并不想太直接地伤害到父亲。
她优柔寡断惯了,遇事也习惯了隐忍,结果却陷入越来越糟糕的地步。
“我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任何人抚养,您现在根本没有可以牵制到妈妈的东西。”季夏直接戳穿了他,看了眼白万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对您没信心,觉得您威胁的那些事,逼急了您,您都会做得出来,可我觉得您不会这么伤害我。爸爸,您的爱太自私太沉重,这么多年来您让妈很痛苦,让我也很痛苦,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您对簿公堂,起诉您非法拘禁。如果您还是不肯放手,今天的情况就还会发生,并且会越来越严重,您会将她逼疯。”
江词缴完费回病房,走到门口,虚掩的门里传来季夏的声音。
听完她的话,他差点没忍住想鼓掌,白万明弯着背脊,脸色发白,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沉默不语,不知道是震惊于平日里温顺懂事的女儿突然忤逆他,还是被指责得哑口无言。
“等妈醒后,我们就搬家,请您以后不要再找她了。”季夏后背绷得僵直。
白万明骤地抬起头,像是下了艰难的决定:“我可以……我可以不要公司了。”
江词嗤笑一声,靠在门框上,手指下意识摸出烟盒,又想起这里不能抽烟,手握着烟盒放在裤兜里。
他看见季夏摇了摇头,白万明颓然地望着她,声音颤抖:“为什么?我不明白,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前的情况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也很痛苦,但以后都不会再——”
“您的痛苦都是您的自我感动,您想要的以后,是您一个人的云开和月明。”有些话一旦说开了,再狠也能轻松出口,“妈只想离开。”
以前不敢说的心里话,如今鼓起勇气,季夏终于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平静又坚定:“我也是。”
病房里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白万明久久没有动静,季夏也没再开口,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
但江词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正要推门进去,白万明突然起身:“我先去处理苏青的事,你好好陪着你妈,有什么事以后再谈……”
“爸,以后再谈我也还是这些话。”
白万明脚步顿了顿,没吭声,冲出病房,差点撞到江词身上。
江词看着他,笑了笑:“搬家我会帮忙的,白叔叔您就不用过来了。”
白万明心里乱得很,他讨厌医院,此刻更是觉得透不过气,只想立刻离开这地方,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
季夏绷紧的后背一下子放松,感觉凉飕飕的,背上全是冷汗。
左肩微微一沉,江词从后面握了下她的肩:“没事了,别担心,一定能顺利搬家的。”
季夏转身抱住他。
松开手后退一步,转身背对着她,深呼吸一口气,从裤兜里摸出烟盒。
他刚点了支烟,她就凑过来:“给我抽一口。”
江词好笑地看向她。
“听说抽烟可以缓解烦恼……”
江词挑眉,将烟咬在嘴里,揽过她的腰面对面搂着。
“我只做过两件很勇敢的事。”她不是个倾诉欲旺盛的人,但此刻很想和他说说话,“和你早恋,和他提出要他和我妈分手。”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会努力的。”
江词狠吸了口烟,突然低头吻住她,季夏错愕,微微张嘴,烟雾就顺着他的舌渡进了她口腔里。
是他身上的味道,但比闻着更浓烈更辛辣,她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半晌才缓过气哀怨地看他,江词吐了口烟雾,冲她笑着摇了摇手指间的烟:“还要不要再抽一口?”
“哪有这样抽烟的……”
“这叫女士烟。”
……胡扯。
“今晚就去帮你搬家。”他捏了下她的脸,开玩笑的语气,又带着点无奈的火气,“在你心里,男朋友是不是平日里都是摆设?”
“我没有。”季夏睁大眼睛,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明明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再说了,他也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高三学生,能帮到什么忙。
“交给我处理就行,嗯?”他猜到她在想什么,“觉得给我添麻烦了,以后就多疼疼我。”
季夏在医院陪了季小曼一夜,她大概是太久都没有休息好,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季小曼一醒,季夏就第一时间告诉她:“爸爸同意我们搬家了,也答应了我会考虑和您分手。都是我自作主张……”
白万明昨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明确答应,是她想先稳着季小曼的情绪。
她昨天将家里的钥匙给了江词,他说要过去帮他们搬家,正想着,病房的门便被轻轻敲了两下,江词提着食盒走进来。
“姑姑。”他目不斜视,走到病床前关切地打量季小曼,“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小曼还没从季夏刚刚的话里回过神,整个人都有些懵,江词这才看向季夏,神色无异:“叫医生来复查过了没。”
“还没有。”
“你俩先吃点东西。”他放下食盒,“我开了车过来,一会送你们回家。东西都搬过去找家政收拾好了。”
季小曼错愕地看着他,又转头满脸不解地看季夏。
季夏小声地解释,说完,江词又适时补充了一句:“房子是一朋友的,空着,刚好想租出来。你们先住着,不喜欢再找喜欢的,慢慢搬。”
季小曼怀疑自己没睡醒,她和白万明纠缠了十二年,他都不肯放手,怎么突然之间想通了?
“您这次晕倒大概真的吓到他了。”
季小曼抿了抿唇,没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到他当时心急如焚的样子。他从来都是这样,就算她只是一点小病小痛,跟他诉苦几句,他都恨不得代替自己承受病痛。
沉默许久,季小曼摇摇头:“不用再找了,房租多少钱,我转给你。谢谢你小词。”
只要能从那里搬走,离开白万明,就算风餐露宿她都觉得开心,住哪里都不会挑剔。
出院,江词去停车场开车,季夏母女俩在医院门口等。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季小曼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对不起夏夏,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英语竞赛。”
“不靠竞赛加分,我也会考很好的大学。”季夏摇头,抱了抱季小曼,并非安慰她,这是她的心里话,并且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轻松,“这次是真的可以去国外上学了。”
季小曼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眯了眯眼迎视着阳光,已经快要忘记这么自由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江词将车开过来,季小曼坐副驾驶,季夏坐后边。
一路开进熟悉的小区,季夏好几次没忍住差点问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直到进了电梯,他按下16层。
她从电梯镜里满脸疑惑地看他,难道搬家是搬进了他家里?!
“到了。”江词停在隔壁门前,开了门。
季夏看了眼他家的大门,又看了眼这家的门,两家距离不到十步。
开了灯,房间里的一切呈现眼前,季小曼环顾一圈,很惊喜,“很漂亮,装修和格局我都喜欢。”
季夏亦步亦趋地陪着她参观了厨房,卧室,阳台,季小曼是真心喜欢这房子,冰箱里甚至买好了菜还有水果,她不住地在心里感慨江词这孩子细心体贴,跟他爸简直不像是父子。
“真的谢谢你帮忙,小词。”季小曼笑道,“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没想到江词竟然拒绝:“我们是一家人,跟我不用客气。晚饭就不吃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又看了季夏一眼,目光集挣扎和坚决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没事我就尽量不出现了,避嫌。”
季夏轻哂,这人的演技,就算高考成绩不理想,北京电影学院都应该破格录取,可别浪费了好苗子。
无论季小曼如何挽留,安顿好她俩之后,江词还是离开了。
季小曼心里内疚,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可她都是为了他俩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