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更加注意老赵头这个人了。
有一句老话:丑人多作怪。为什么呢?因为他受歧视,因为他自卑,天长日久,他的内心就扭曲了。
弱势群体往往是最凶恶的。
张来最想弄明白的就是:他深更半夜在咏诵什么?
他在背台词吗?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再登台唱戏了。
后来,张来又有两次天黑之后离开剧团,都听见他对着黑暗的夜空叨叨咕咕,每次都因为太远而没有听清。
张来一走近他,他就突然住口。
“老赵头,你在朗诵什么?”一次,张来突然问他。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这是自娱自乐,见不得人。”
张来一直在琢磨,他咏诵的好像不是评剧唱词,而是像什么歌谣……
什么歌谣呢?
不,好像是什么口诀。
不,不是什么口诀,好像是……咒语,对了咒语!
就是这个看门人!
就是这个没有面孔的人!
就是这个已经过了知命之年的老头。
他脸上的肌肉已经一块块地坏死,坑坑洼洼,像一块丢在垃圾堆里被风雨剥蚀多少年的铁皮……
他的头发出奇的旺盛,黑得像墨一样,而且浓密。可是,他却没有眉毛和睫毛……
他原来是评剧团的台柱子,是白马王子,评剧团最漂亮的女演员跟他搭档。而隽小现在是剧团里最漂亮的女演员,他却变成了鬼。他嫉妒所有隽小爱的人和爱隽小的人……
可是,他是怎么把人弄疯的呢?
把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比把一个疯子变成正常人难多了。
张来对这个看门人越来越畏惧了……
这天晚上,张来在单位食堂吃了饭,就到张三的宿舍来聊天了。
隽小搬出去之后,宿舍里又来了一个女孩,叫王晶,她跟张三住在一起。
“乌团长怎么说疯就疯了呢?”张三还在感叹。
“可能是受什么刺激了。”张来应付道。他不停地看窗外,等天黑。
“他事业有成,老婆又贤惠,受什么刺激呢?”
王晶是新演员,她不多话,一直在屋角洗衣服。
张来突然问张三:“你夜里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张三一下就慌张起来:“你是说,咱们单位犯邪?”
王晶也抬头看过来。
“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什么动静呵?王晶,你听见了吗?”
王晶也摇了摇头。
“不过,自从乌团长疯了以后,我经常做噩梦……”
“我也是。”王晶说。
“你们都梦见什么了?”张来问。
王晶说:“我梦见有人追杀我,怎么都甩不开……”
张来说:“差不多所有人都做过这个梦。”接着,他问张三:“你呢?”
张三看了看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了你别生气呵?”
“关我什么事!”
“我梦见……你疯了。”
张来的头皮炸了一下。
前不久,张三说她梦见捡到了一万块钱,美金。不几天,她果然捡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几百块钱——不过是人民币,里面还有财务部的工资条,估计是谁刚刚发了薪水就掉了;还有一次,她说她梦见自行车丢了,不几天,她的自行车果然丢了;最奇的是,一次,她说她梦见单位的一个大姐淹死了,躺在岸上,灌得肚子大大的。不久,这个一直不能生育的大姐就怀了孕……
张来说:“你讲讲。”
“我梦见你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不让我通过。你身后还挡着一个黑影。不知道是谁在一旁大声对我说——快跑,他疯啦!”
“那是我在向你求爱。”张来强笑着说。
“你的嘴反复叨咕着两句怪怪的话……”
“什么话?”他盯紧了她。
张三仰着头想了想:“什么……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
他打了个冷战。
王晶笑着对张三说:“张老师,你是不是演《西厢记》场数太多,都陷进去了!”
“以前,你听过这两句话吗?”张来继续问张三。
“隽小在这个宿舍住的时候,夜里说梦话,经常说这两句,吓死人啦。”
他勉强找到了解释。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刚才你说我的身后还挡着一个黑影,那是谁?”
“看不清。你朝哪里动,他就朝哪里动,就像你的影子。”
“你再想想。”
“好像是……老赵头。”
张来的心沉进张三的这个蹊跷的梦里,半天不说话。
突然,他说:“我得走了。”
张三说:“你没事经常来跟我们聊聊天,省得我们害怕。”
“行,只要你们不烦我。”他敷衍道。
他走出张三的宿舍,慢慢地下楼。
楼道里很黑,他想着张三刚才讲的那个梦,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
出了楼,他没有走向大门口,而是躲在了楼角。
他回头看了看,确定那个痴呆没有来,才安心潜伏下来,把目光投向大门口,实施监视。
收发室的灯亮着,老赵头没有出来。
他一动不动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