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厅转入少官所住的内堂时佳期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视觉盲区,因为内堂实在很暗。随处垂着帐幔,纱的、锦的,一重重垂下来;淡青、浅蓝、墨绿,并了沉沉的药香,没有风,也叫人昏昏欲睡。从它们之中穿过,似是见了宽敞厅地,却又一架四扇黄梨实地香云纱挑心缂丝四时风情景物的屏风挡在前面,旁边更两扇双面绣仙鸾灵芝喜上眉梢的小屏风掩着,都绕过去,方见内堂。
少官房间的布置似乎跟上次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也或许是上次半夜里偷偷绕进来没有看的真切,佳期这次放心大胆的左右张望着,看什么都觉得很是新奇。不过她正看的得趣,孩童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就从那张大到离奇的黑铁木大床中传了出来。
佳期听到少官的咳嗽声脚下赶紧加快了几步,进到内室就看见一大两小三个丫环正扶着少官在给他喂药,不过孩子咳嗽的很是厉害,药汁刚送进口里就马上咳得喷了出来,根本喂不下去。
芸儿扶着佳期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佳期看了看少官的情况,立即拍了拍扶着少官的那个大丫环轻声道:“让我来吧。”
那大丫环瞅了她一眼,认得她是早前绛珠刚介绍过的新妇少奶奶,于是冲她点点头算是问好,待佳期侧过身子去接住早已汗湿重衫的少官,那大丫环方才站起来冲佳期福了一福:“奴婢亦函见过少奶奶。”
佳期听闻这姑娘就是芸儿提到过的亦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果然垂手站在一边的芸儿正笑嘻嘻的冲这姑娘眨眼,佳期之前听芸儿说起她的时候已经对她颇有几分好感,所以现在也大方的冲她一笑道:“这两日倒是经常听芸儿提起你,听闻你对于医理颇有些钻研,他日得空了可要好好教教我。”
亦函没想到佳期开口第一句就是说这个,又嗔又羞的睇了芸儿一眼,后者俏皮的吐了吐丁香小舌,脸上的笑意更甚。亦函碍于佳期在这里也不好跟芸儿嬉闹,只是绞着手儿低了头道:“少奶奶可别听芸儿乱嚼舌头,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因为常跟在大夫身边打下手才粗略知晓些简单的东西,万万提不上对医理颇有研究。”
佳期轻笑两声:“没的事,以后我们一起同学习共进步吧,你在我面前也不用老是自称奴婢,嗯,自称亦函就可以了,这样子不违背你们学的规矩吧?”
亦函迟疑的摇了摇头,探询的眼光总是往芸儿那边瞟去。虽然她不像别的丫环婆子那样喜欢听八卦讲是非,但是对于这个嫁进来冲喜的小童养媳她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的。不是说她是山野村民的野丫头吗?怎的说起话来倒还有几分主子的架势?而且不骄不躁不愠不火的样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小人得志那般讨厌。看起来她倒是不若外表那般糟糕,言行举止倒像是有教养人家的好女儿。
就在亦函猜测恍神的那一会儿,佳期一下一下拍着少官的背,居然让他渐渐喘顺了气,咳嗽也没那么厉害了,然后她伸手接过对面那个小丫环手里捧着的药碗先抿了一口尝了下温度,确定不会烫嘴了才小心地递到少官的嘴边一点一点给他喂下。所幸少官之前已经咳得精疲力竭,现在昏沉欲睡,喂药也就出奇的顺利。
一碗药汁喂下了大半,再喂少官就开始往外吐,佳期赶紧拿过另外一个小环手上捧着的巾子给他净了手脸,再接过那杯蜂mi水尝试的喂他吃了两口,还好没有再吐,不过佳期也不敢多喂,只让他略略冲淡了口中药汁的酸苦味道就将杯子递回给了那个小环。
喝过药的少官又昏沉着睡去了,佳期朝被窝里探手一摸,果然又汗潮了大片。她叹了口气扭过脸儿对亦函和芸儿道:“亦函、芸儿,少官的被窝全部汗湿了,赶紧给他换一套褥子和被单吧,这么捂着真是好人都捂出病来了。”她说着又使劲儿的抽了抽鼻子,完全不流动的沉闷空气直让她有如洗三温暖的憋屈感,“还有这屋子太憋闷了,应该好好儿透透气,你,还有你,麻烦你们去把窗子打开,不通风的话这病菌都沉积在这个屋子里,病情才会一再的反复。”
佳期说着就将少官从被窝里抱了出来,芸儿见状赶紧取下挂在床边的披风给少官包上,佳期又xian起**最上边一层的薄被将他包了个紧实,然后才跟芸儿合力将少官挪到了一旁的躺椅上。亦函和那两个小环则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们两人忙乎,好一会儿亦函才呐呐道:“少奶奶,少官的病大夫说了是风邪入体,有指明是万万不可再受风的……”
佳期仔细的将少官包了个紧实,后来还是不放心的让芸儿又抱了一床薄被过来给他盖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走到亦函她们小声解释道:“大夫应该指的是不能在保暖措施没做好的情况下让少官对着风吹,或者是骨蒸出汗的时候突然着凉,并不是指整个房间都必须保持密不透风的样子。其实这样闷着反而对少官的身体不好,你们现在用力的吸一口气试试看,胸口有没有憋闷的感觉?要不你们到外边的小院里转一圈再进来看看是什么感觉?试想我们健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何况少官本来就生病的人呢?”
亦函半信半疑的按照佳期的话试了一下,果真如她所言胸口有些憋闷,心里也就对她的话信了几分,不过事关少官身体大事,这可是万万马虎不得的,所以她还是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少奶奶,您看我们是不是先问过大夫的意见再行定夺?”
佳期闻言真想仰天长叹一声,不过她也没办法将细菌和传染途径这一类的知识跟她们说的明白,又怕她如果继续坚持己见的话又要被有心人闹到老爷和老夫人那里去,她挨罚事小,到时候连累了绛珠、芸儿她们又辜负了大奶奶的期望那才是大件事。
所以她翻着白眼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跟亦函打商量:“要不这样吧,我把少官移到我的那间小耳房里先睡着,你们把少官的房间打开窗户通通气,然后除下这些层层叠叠的纱幔锦帐可好?虽然这些东西挂着好看,可积年累月的这么挂着,总是怕有些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子在上头繁衍生息(其实佳期想说细菌来着,不过想到这是古代,于是又改了口),这样对于老是咳嗽的少官也多有不好。最后你们再去厨房拿些食醋来熏蒸一下房间,那个味道可能不是很好闻,不过至少可以最大限度的做到消毒。”
亦函跟身后的两个小环交换了好几个眼神,终于还是面有难色的点头了:“那……劳烦少奶奶好生看顾着少官了,千万不可让少官入风着凉。”
佳期见她终于松了口,她这才lou齿一笑道:“我省的,趁着现在午后太阳大,我们赶紧动手吧,芸儿,帮我把少官暂时移到耳房去。”
芸儿应了声喏就跟佳期一道将少官移到了佳期只住了半宿的耳房,再次踏入这个地方,佳期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接过芸儿手中的巾子帮少官擦去满头的汗,又叫芸儿备下温水和肉糜粥,佳期坐在卧榻的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少官有些汗湿的柔顺头发,就像以前她生病时妈妈常做的那样。垂眼看着少官瘦的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五味杂陈的感觉。
[好可怜,这么小妈妈就不能陪伴在身旁,还要生这种病每日里受苦,难怪你年纪小小就心性颇有偏颇。]暗暗这么想着,抚摸着少官额头的手却愈发温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