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堂”是程千帆先生四十以后取的别号,“闲堂书简”,顾名思义,就是指先生与友朋、亲友、弟子等的往来书信。《闲堂书简》在二〇〇四年时由夫人陶芸编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过一册,书中涉及的友人或单位大致在一百一十余位,近千封信,五十余万字。二〇一三年先生百年诞辰,他去世也有十三年的时节,这书的增订本作为对他的纪念,也重新出版了。与初版相比较,友人增加了五十余位,书信也达到一千一百余封,字数则增加了七万余字,厚厚的一大本,不过印数较少,二千一百本。
他写信最多的,大致统计了一下,是他的学生,如在武汉大学时的弟子吴志达七十六封,杨翊强七十封;在南京大学时的弟子蒋寅六十九封。这些信中,先生对于弟子,学业上的指导可谓谆谆教诲,做人处世的叮嘱也是不遗余力,韩愈所谓师道的传道、授业、解惑精神,在先生的短札片羽中,都有十分出力的表现。在与友人的书信往来中,有很多的名字,现在都是如雷贯耳,是学界有着鼎鼎大名的人物,赵景深、施蛰存、叶嘉莹、周策纵、缪钺、王利器、黄裳、金克木、霍松林、袁行霈、舒芜、周退密、饶宗颐等等,实在是群星灿烂,而与他们的短札,除却学术上的晤谈庄严而外,读起来,亦是相当的入味,非关诗也,是别有风味在心头的,一代学人天然的风趣与精神实让人有景行行止之感。
写与女儿程丽则的信,涉及的内容,更多的是生活上的琐事,体现出了长辈对于子女的关心与呵护,文风亦极尽于平淡家常,在语言风格上与写与同道友朋的信札,似乎有些稍稍的区别。谈及学术学业,总还是不失老派文人的格局,文辞清简而言必中的,札短情长而式不失范,书札一体,很有些古旧的遗韵,是文化风骨的传承。据说先生在学术研究之余,写信也是用功费神的,耗去了他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但他却是认真对待书信往来的,读这些文字,能感受到先生认真的精神和谦恭的态度,能看出文字背后折射出来人格魅力。
这些书札文字,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能使人感受到真切的时代背景与个人的生活际遇。书中信札的时间跨度也长,如写与赵景深的时间在一九四九、五〇年,自此以始,写与友人的信,而并无间断,直至二〇〇〇年,半个世纪的时光,都记录在了信札中,大至文革等社会运动,小至穿衣吃饭,都有所呈现。有很多的细节,是能引起注意的,如曾经寄给黄裳一册《雍庐书话》;说黄裳的文字,“钱默存赞君文,虽考据,亦能满纸烟云,可谓笃论。”写与吴思达的信中谈到前任夫人沈祖棻女士,“在武大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室工作二十年,逮其遇祸惨死,教研室同人来吊者,先生一人而已。此意不敢忘也。友辈为刊遗文,聊欲雪其身后不白之沈冤。此亦下策,思之良可惋叹。”凡此等等,几乎每一封信札,都能让人读出社会生活与个人际遇的影子来。
前些年曾经细细读过先生的一本《俭腹抄》,时相捧览,不忍卒放,浸**日久,所受的恩泽够多了,据说先生还有十五大本的文集传世,以先生的宏富,只好高山仰止,自己力有不逮,取一瓢饮也是满足的。近读《闲堂书简》,又一次地感受到先生的博大与仁爱,也只想说,这书实在也是一本大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