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老年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人生的喜怒无常,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在他笔下,都冲淡平和了。《知堂回想录》中有关秋瑾的文字,并不很多。他一九零五年初见秋瑾的时候,“当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会得有那伟大的气魄。”翻开当时的日记,对秋瑾的印象,“其一切言动亦悉如常人,未见有慷慨激昂之态。”而后所记,则完全是另一形象的秋瑾,突兀的字眼是“鉴湖女侠”与“秋雨秋风愁杀人”,盖时世造英雄是也。鲁迅的小说《药》中出现了的夏瑜,知堂说就是纪念她的,“有人插花,表明中国人不曾忘记了她。”鲁迅、范文澜等都是事件的见证者。
知堂的文字并不好懂,金克木先生有篇文章,《论周作人文章的难懂》,收录在《文化卮言》一书中,我读来读去读了好多遍,也似乎弄明白了知堂文章的为什么难懂。金的意思,周的文章,是这样一种文章,你看上去好象什么都懂了,其实你是并没有完全懂。“所以,懂得了周先生的文章之美的人常不能了解他说的是什么,而懂得了他说的话的人又常不能明白他何以要把明白的意思说得那样不浅露。所以,两者兼能同时捉到的人自然也便是那真正懂了周先生文章的人,也便自然是那最少数的人了。”要用这个标准来衡量,我觉得自己并不就是“那最少数的人”中的人了。金先生的文章写于一九三五年。
收录在同一书中的还有一篇文章,《西哲语虽平淡却影响巨大》,金先生写于一九九三年,不到四百字,文中说孟夫子、黄宗羲、严复、王充、李贽“都说过一些对圣人大不敬的话,可是上下两千多年中他们没有产生多大开拓人心胸的效果。反而笛卡儿、培根、卢梭所说的话平淡无奇,警句也不如中国之多,并不明目张胆反君王,反神圣,反教会,竟然激起了思想大潮,影响到全世界。”西哲是平常人说平常话,看似不惊人,不过是着重“思”,我们就记着了他的“我思故我在”。
不知为什么,我读着《知堂回想录》的时候,就忽然把金先生的两篇文章乱七乱八地联想在了一块儿,搭不搭界根本顾不上,也理不清一个头绪来,总之是,老觉着平淡冲和的美,老想着和平养无限生机的老话,种种的过激,都是多余,以这心境,去估摸知堂老年的心境,大抵于己是有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