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曹聚仁不十分出名,但有空翻翻他的书,收获也并不会少。他一生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立言四千万字。日前读《曹聚仁书话》强烈的感受是他的思想的标新,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他的性情,学者的严谨,作家的任性,以及报人的洒脱。
曹聚仁一生爱书,但他对书的态度,却是十分的洒脱。前几年读余秋雨的《藏书忧》,让人读出来的是沉重,平添了十分的忧愁。曹聚仁也写藏书,由海源阁写到老师单不庵,他感慨地说:“千卷万卷的书,求其有一句值得研究,一页值得诵读的,已不多得;要找一种和现代人生发生关涉的,那真难之又难。属于死人的骸骨,保藏在图书室里,已是它的幸运;还让它躺在生人的大路上,做生人的绊脚石吗?”心为物役,便失去了玩物的本意。“我们藏的书,不过是供给我们所要研究的材料,一本书之在我的架上,其价值并无异于桌上的小螺壳。‘神奇腐臭’,‘腐臭神奇’,全在我的乾坤袋的变化呢!”他的书籍,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散而又聚,聚而又散,置而又毁,毁而又置,一生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的,而他最后留给家人的,也仅仅是书籍,对书的洒脱也竟和人生的洒脱如此地切合。
曹聚仁标新的思想性还表现在他的治学上。他对于古文的态度,实在是有些特别,让人深思。他说,“我是一直反对青年人读古书的,至于唐宋古文,也是在可读可不读之列;我并不相信读了韩柳古文,会对写作有什么帮助。”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反对青年人对四书五经的阅读。对《四库全书》,他说,“我曾下过三字评语:‘残’、‘陋’、‘错’!我们不必看重它!”而这些结论,他都是以学者的严谨作风考证索隐得出的,也并非狂人妄语。他说,“我的文字,多少近于讲义,要源源本本,有根有据,引经据典,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做不了怪论,虽说从前也做过翻案文章,仍觉得做文章总该言之有物。”
曹聚仁还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他幼年烂熟于心的《孟子集注》,待中年重读时,就读出了问题,说朱熹的“见解并不高明,有些地方十分穿凿,借了朱洪武的光,因为科举制艺文的准绳,那就更给酸腐之见所局限了。”有趣的是,他在《谈黄犁洲〈明夷待访录〉》中评论李敖说,“其人算不得狂士,而是一个妄人,学识很疏浅。”并指出了李敖的一些错误。先生还有许许多多思想的闪光点是十分值得回味的,这本书里随处可见,而处处都展示了先生不唯古,不唯世,只唯实的批判态度。
因为读了这本《曹聚仁书话》,自己就发生了读曹的兴趣,先后翻阅了曹著的《万里行记》、《北行小语》以及《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等书,受益匪浅,先生的博大精深,是有目共睹的。
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去国赴港,1972年殁于澳门,他的文字,内地的年轻一代不太熟悉,最近几年却行情看涨,人世间的变化,往往在倏忽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