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学校办公室里,我望着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一言不发的仿佛下定决心与世隔绝的新同事的背影,不禁浮想联翩:这家伙去年省级重点师院毕业,而后又任教于咱市一所重点高中,一年后的今天咋就被发配到旮旯村初级中学来跟俺们作伴了呢?这一会上天一会入地、一会暖气窝一会冰窟窿的他一个毛头小子受得住?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白求恩式的具有高尚情操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什么原因造就他沉默寡言乃至于自闭的?他咋就不能放开心扉接受同事们善意的谈笑风生?其本质到底是老实、无用,还是愤世忌俗自命清高……就在我的思维陷于逻辑迷宫不能自拔之际,有个穿破牛仔裤戴假戒指的所谓学生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拖鞋磨地的声音有理由让人担心他爹妈的腰包,瞧那熊样,胸前还挂着一块臭豆腐干大小的刻有独眼海盗像的铜牌,整个一个电影里头黑社会瘪三的翻版——我不得不承认,学生队伍中也有瘪三。那家伙显然是冲我这位新同事来的,他回自个家似的坐于俺同事身旁,参手靠背作望天状,然后高喊:“你——好——哇吴老师。”见同事小吴没反应,那瘪三学生索性把手搭在他吴老师肩上,又朗诵了这么一句:“阿吴呀阿吴,你——在——想——啥——呀?”小吴肩头一晃,摆脱那只魔瓜,但仍不予理睬。
办公室外,一大群乌压压的学生正挤着看热闹,嬉笑怒骂声中夹杂着几声口哨,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室内的我想着,祖国的现代化建设要落在这帮小子手里,八国联军可能又要来了……得,且沉住气,等着后头的戏。
瘪三站了起来,锲而不舍发起第三轮总攻:“想娶老婆了吧,阿吴。”接着还伸手摸了摸小吴的板寸头,那情形活像一个领导在关怀下一代健康成长——到了这份上,坐着的小吴赶紧将头撇开,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外,小声地说:“出,出去,去,外边玩。”
瘪三岂能就范?复回原位参手靠背作望天状,慢条斯理道:“老师哇,想娶老婆就直说嘛,你不说,同学们怎么知道你有问题啊!你姓吴,该不会性——无——能吧?”
“哟嗬——”“哇噻!”“呜哈哈哈……”室外已笑作一团,室内的我开始坐不住了。
瘪三则一发不可收拾:“老师啊,该硬的地方就得硬,你裤门里那只小鸟儿——”
“出去!”——瘪三的话不经意间被这两字打断,他把头一转,这才注意到原来室内还有第三个人。我见他一脸茫然,便一字一顿地念旧式电报似的补充道:“我,请你,出去!”
“我一个初二的学生,来问候我们吴老师的,关您教初一的啥事啦?”
“我再说一次,出去!”我感觉自个的眼里冒火了。
“我就坐会,跟吴老师谈——”
“谈你妈个头!”我不知哪来的敏捷身手,大步挺上一把掐住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穿破牛仔裤戴假戒指的所谓学生的脖子,将其从椅子上硬生生地拽起来,继而一手掐其脖子一手将其胸前那块臭豆腐干大小的刻有独眼海盗像的铜牌大力扯断掷于垃圾桶,又给受惊吓后开始反抗的他来招“反扣手”兼“猛按头”,在其“呀呀”声的伴奏中一步一按地奋勇向前直至推出房门,过程中他一只拖鞋掉了也没来得及穿上……“老师打,打学生?!”房门外,气喘吁吁的他显然难以接受方才的际遇:“你等着,我,我告校长去!”
是的,我等着。我回头一看,小吴正俯首桌前为咱伟大的社会主义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