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也无法否认:智随时都在影响我们的行动,有时甚至还是决定性的影响。这是因为,我们每一方面的智慧,都有使自己化解成为行动的倾向。某方面智的萌芽,实际上是某方面行动走向成功的开始,或者说,是某方面幸福获得的开始。智是促使我们成功事业和获得幸福的一种力量,因此我们要开启我们的“智”,要懂得开智的艺术。
古语曰:“授人以鱼,供一饭之需;教人以渔,则终生受用无穷。”这于“争名”、“逐利”手段的教育是相宜的,至于“开智”的艺术,更重要的则是对“智者观”的理解、透悟。我们这里讲的“开智”,为的就是让我们来欣赏古之“智者”的人生观,在欣赏之余形成自己的观点,进而融入自己的生活,使自己能够生活得更幸福些,快乐一些,有意义一些。
智与愚是相对的,含有智慧、才智、聪明等意义。如“智者不惑”(《论语·宪问》),“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论语·为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论语·为政》)。
智又是与人的认识能力相等的,只有当人的认识与客观事物吻合,才可称为“智”。如:“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荀子·正名》),“智,明也。”(《墨子·经上》),即当人的认识正确而详明,才可以谓之“智”。
开智之说,早在先秦诸子时期,即有这类思想的萌芽。战国时的教育专着《学记》里,已有“建国启民,教学为先”的提法,认为教学育才、开启民智,是为君者首要的大事。近人严复、康有为、梁启超、鲁迅等,面对列强的“虎视鹰瞵”,而统治当局又顽固地推行愚民政策,也都曾大声疾呼:必须“开发民智”,国家民族才得以“自强”。
由此可见,把“开智”与强国联系起来的说法,古已有之,本文不再赘述。本文将“开智”与生存联系起来,即是将“开智”作为生存幸福追求的根本,来展开种种相关看法。
作为生存幸福的智,前提是不损伤他人。因为从生存智的角度来讲,损伤他人便是损伤自己,这与生存的智谋,先求保存自己,再求更大限度地发展自己的原则是相背悖的。有利于自己而又不损伤别人,这是生存智的最低层次;在利己中利人,是生存智的中等层次;在利人中利己,属生存智的高等层次。
我们中国的读书人,向来有“贫则独善其身,富则兼善天下”的观点,世上各人,总是根据自身条件进行取舍。但对生存价值高等层次的追求,总是读书人向往和努力的方向。从古至今,每一个追求上进,追求理想的读书人,都在朝“在利人中利己”努力。
1、
求半观——一种典型的以利己不伤人为主的生存观。作为一种典型的以利己不伤人为主的生存观,求半观认为:人的渴望是不朽的,而满足则是可怜的有限。
就生命而言,每一个存在都在努力保存自己,渴望永久保存在这无限的时间里,纵然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是十分渺小的人,你也没有办法使他相信他是不存在的,即: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迫使单个人的意识承认意识自体的绝灭。
我不愿意死,我渴望我能一直活着,并且不断地发展自我,超越他人,直到我成为世界之最。这是每个人童年时期的想法,是非常普通也非常普遍的想法,其正确性是不容置疑的。这种想法,有的人保持了一生,他永远处在童年期,结果他往往会做出很大的成就来;有的人的这种想法很快在无情的现实中破灭了,只希望存在、发展,不求超越,结果他的事业就在这一天停止不前了;还有的人,仅希望存在,甚至不敢去奢求发展,结果他就一步步退缩,很快就退进了坟墓里。
只有渴望自我发展的人,才称得上是生活中的活人;只有渴望超越他人的人,才称得上是干事业的活人。渴望自我发展之于人,是永恒的,人在渴望就在。这永恒的渴望就是人对自我发展的起码欲求。
一个人,爱另外的人,他便希望自己能够在他身上得到永恒。一个人爱所有的人,便是伟人或圣人。只爱自己的人,是为人所不耻的人,爱人与被人爱,总是成正比的。人们常推断别的的末日,却没有人来推断自己的末日,这便是单个人自我发展的渴望所至。这是人的最伟大之处,也是人的最渺小之处。
人总是要去想自己的未来,而且总是将自己朝好的方向去想;人人都相信自己的明天会比今天好,未来会比现在好。这些想法说出口来,便产生了对人最美好的祝词,如:
万事如意、事事称心、长命百岁、万岁万万岁、青春长驻、永垂不朽、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等等。
这些,都是人——这个世上万物之灵的一个个圆圆的梦。正是为了寻找这些梦,人作为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帝王,所有物资的占有者,其身心还是在遭受着极度摧折的痛苦。也正是为了寻找这些梦,人作为最具智慧和最富有情感的动物,作为最仁慈而又最残酷的灵兽,其身心却能得到莫大的幸福与慰藉。
在求半观看来,幸福本身就是一个圆圆的梦。“福音,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者谓之备”(《札记·祭统篇》)。在现实人生中,要达到“无所不顺”,在短暂的时间里或者可能;在人的一生中,由于复杂的境遇、多变的人心等因素的影响,是绝对不可能的。有俗话说:人的一生是三起三伏不到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如果不是有历史的联想力和一定的悟性,三十岁之前,很难体会到这一点,但当他到了“知命”之年,或者更后一些,在他的生命快到尽头时,对这个问题会理解就会比较透彻。这时,他会惊讶地发现:许多原来根本不起眼的人,如今竟然成了名人;而早先的一些风流人物,却变得连狗屎都不如。于是,人们就会生出非常扇情的感叹:命运啊,真会捉弄人!
实际上,一个人只要有心,热爱生活,多看看周围的人,特别是上点年纪的人,问问他们走过来的路;读点人物传记,了解一些人的他人的人生经历,就能早一点明白:并不是命运捉弄了人,而是人遭踏了自己的好运。无论是何种“命运”的人,当他走完一生时,所有的“祸”与“福”,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或者说他自己“找”来的。
我们生活在一条长长的因果链条中,有的“因为”完全由不得你自己,我们便称之为“命”;有的“因为”是你自己的原因,我们便称之为“运”。一个人的“命运”便这么产生出来……所以,你只要把握好“运”,做好你自己能做的事,怎么差的“命”都击不倒你,站起来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许多风光绝顶的人,都曾平凡、普通过,他们不断地努力,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这才爬上“绝顶”。而不少风光绝顶的人,一旦掉下来,又是这么平凡、普通。这是个很有趣,也很有意义的现象。智者不是看看他们热热闹闹上上下下的故事就完事,而是从他们上上下下的故事中去寻找那绝对存在的原因。
人之不同,各如其面,张三之所以会上去,李四之所以会下来,上上下下,都有不同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能上去,是做对了;他又下来了,是犯了错。在若大的人世上,是找不出一个完人来的。
也正因为人无完人,“圆圆的梦”,“无所不顺”的人生籍遇,在人世中是不存在的。也正因为人无完人,我们才需要多读些书,多学些前人、别人、智人的经验,使自己在人世中多一些对,少一些错。
2、
读书可以让人向完美靠近,但终是不能成为完美;对真、善、美不懈地追求,可以让人走在通往完美的大道上,但总是走不到终点。这是无奈的事,也是残酷的事。因为人间无“圆”梦,人世间的智者在苦苦地思考人生之后,才在残酷的现实中形成了自己的求半观,并在这个观念的深探中育出了求半智,在求半智中为自己的欲望寻觅到一个圆满的归宿,为自己的生活寻觅到一个幸福的家园。
陶渊明是个求半观很好的例子。他曾经做过官,但没有做过大官;他曾有过权力,但从不曾有很大的权力;他爱写诗文,却没有写得很多,在文学遗产上,就留下了本薄薄的诗集和三四篇零星的散文;他反抗尘世,但并不沦于彻底逃避人世,反将人世与他的七情六欲生活协调起来。他结庐于田园,寄情于山水,“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他日子过得艰辛冷淡,生活却积极乐观。
陶渊明41岁以前,还是渴望进取,渴望干一番事业。他做过江州祭酒,做过刘裕幕下镇军参军,当他在做彭泽令的时候,因不想“束带”去见督邮,说了句“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然后又一次辞官归隐。这一次是真正地归隐田园,再也没有出来做官,有人就此说陶渊明不大喜欢做官,其实他只是不喜欢做那种低眉顺眼,每天逢场作戏的酬酢之官罢了。
陶渊明生活在封建宦官家庭,从小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有理想有追求。“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溢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没有快乐的事,心情也是欢快的。有超越四海的壮志,期望展翅高飞。可见他是一个极富热情和豪气的人。他本也期望能在仕途中有所进取,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只可惜“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门阀统治窒碍了他的思想,官场的周旋逢迎让他反感。
然而,当时的官场就是如此,要做官就只能逢场作戏,于是作为智者的陶渊明选择了放弃。他放弃了所谓的“功名利禄”,走进另一个无限舒展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物质生活相对馈乏,但精神生活却非常之丰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由与舒展,他的精神世界迈向了另一个层次,实现了“人的觉醒”,这便是求半观的智。
这求半观的智,在陶渊明的把玩下,第一次使人类的智慧在宽容和嘲弄的精神中,在利己又不伤害他人的结局中,达到绝妙的成熟。这成熟,诚如一位大师所言:“能够欣赏女人的妩媚而不流于粗鄙,能够喜好人生的快乐而不去过度,能够察觉到人世间的成功与失败的空虚而不嘘唏,能够生活于超越人生和脱离人生的境地而不孤寂,能够看透人的丑恶而不去仇视他人。”正是这种智,使陶渊明的心灵得以升华,怀着“载欣载奔”的心情归隐田园,在美丽朴实的自然中,生活得自由自在。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官场是樊笼,而“自然”才是他的理想天国。在这里,虽然过得清贫,但无所束缚,不用丝毫的矫揉造作,正是他想要的生活。一生能够“酣饮赋诗,一乐其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五柳先生传》),成了他生活的渴望,以至他临死的时候,还是那么悠然自得,不慌不忙地留下几篇自祭、自挽的妙文: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恒不足” 《陶渊明·挽歌诗》。
在陶渊明看来,人有生必有死,即使死得早也不算短命。自己平生俯仰无愧怍,毕生遗憾只在于家里太穷,嗜酒不能常得。一种对人生与生死透彻的理解,净化了对于死的恐惧,以通达和洒脱的态度,真实而从容地面对死亡。陶渊明处之泰然于死,以微笑来面对。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恐惧的了!
这不是矫饰的故作放达,也不是难以自拔的过度悲伤,而是一位智者对于生命与生活怀有深深的热爱和眷恋。面对死亡,回首平生,无憾、无疚、也无恨,感情真实、诚挚、平和,没有半点虚矫之心、游戏之态。这说明陶渊明已经进入到一种最大温馨与和谐的境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再也难产生出一丝一毫的冲突,这便是求半智带来的生存幸福感。
在这种温馨与和谐的境地中:他抚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他辞官,只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心地谦逊,却又非常自负;他喜好朋友,却又交友极慎。他就是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心地坦白的、凡事求半的智而幸福的乡间老人,乡间的诗人,人世上的智者。
就这样,陶渊明离开了争执、离开了冲突、离开了不适于自己的地方,来到能保存自己、关照自己的处所,由种种积极的、合理的人生态度,去获得他所特有的能产生和谐与幸福的种种感觉,来照耀自己的整个人生。他的这种温馨与和谐,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再没有一个人,能超越过去。
从自身的保留与保护完整来看,陶渊明是人类最幸福的人当中的一个。他的幸福是在他的心里的,是在他脱了世事的微笑中,远远超过了那些大名大利的帝王和商贾。由此可见,求半观对自身生存幸福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