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得以重掌中枢,渴望实行新政,深感孤掌难鸣,想到了半世的挚友把兄弟袁世凯,认为他是个能替国家办大事的人,一心想把他拉出来共谋大业。
事实上,早在清廷组织皇族内阁时,徐世昌就对另一协理大臣那桐说:“这个位置我占着不太称职,只有慰亭(指袁世凯)才可以胜任。可是我与慰亭的亲密关系大家都知道,担心别人误以为我只是为朋友说话,所以不方便来提这件事。真让我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桐听他这么一说,便答应道:“这有什么难的,让我去说!”
于是,那桐就写了一份辞折,说:“查有开缺军机大臣尚书臣袁世凯,智勇深沉,谋猷闳远……以疾去官,现已积有岁时,当早医调就愈,可出任要职。为此,特推荐袁世凯出山,替代我协理大臣一职。”
徐世昌虽然担心自己直接出面替袁世凯说话会使人生疑,但还是忍不住在自己的辞折中力陈要“破除常格,擢用扶危济变之才”。他虽不方便明言,却已有很明确的暗指。
遗憾的是,载沣对袁世凯积怨太深,一直未能采纳徐世昌等人的暗指明说。好在,从表面上来看,袁世凯归乡并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载沣只是以袁世凯有“足疾”为由而将他开缺出京师的。这“足疾”,在载沣是个赶走袁世凯的借口,在徐世昌却成了个帮助袁世凯早日出山的借口。
现在袁世凯的“足疾”已愈,又是个堪当大任的人,在此朝廷急需人才之际,应该出山了!徐世昌见载沣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仍不气妥,就抓紧了“足疾”一事,继续为袁世凯的出山大声疾呼、大造舆论。
奈何载沣对袁世凯积恨还是无法除去,任由徐世昌如何保奏,就是不予允准。徐世昌见情况如此,却还是不死心,一面重用袁世凯心腹旧人,为袁世凯复出作为铺垫,一面继续努力争取着。
徐世昌刚离开东三省督抚位置时,曾做了一年的邮传部尚书,就是在这个职位上,他对袁世凯亲信梁士诒等“一仍其用”,竭力保全。后来,徐世昌入了内阔,又推举袁世凯最信任的北洋官僚唐绍仪接任邮传部尚书。
徐世昌一直暗地里紧锣密鼓地为袁世凯的复出努力,效果并不是很明显。然而到了1911年(农历辛亥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这对袁世凯的出山,是个天赐良机。起义军士气高昂,随着起义成功,更是军心大振。朝廷要镇压起义,只能依靠北洋新军。可满人陆军大臣荫昌,却前线指挥失灵,北洋六镇,由袁世凯一手训练出来,如今从将到兵,也还是只听袁世凯的。面对这样的一个事实,清廷上下,这才慌乱起来。
徐世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举头苍天,长声叹息:“慰亭复出,时机已到!”
徐世昌很快全方位地开展活动,促使袁世凯出山。关于这事,末代皇帝溥仪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袁世凯的‘军师’徐世昌看出了时机已至,就运动奕劻、那桐几个军机一齐向摄政王保举袁世凯,并以辞职、不上朝要挟,逼得载沣无策,最后乖乖地签发了谕旨。”
载沣签发的谕旨是: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节制各路大军。
袁世凯重操大权,南下镇压革命。徐世昌推袁世凯出山,完成了一项历史性任务,他们再次联手,还是袁世凯唱主角,徐世昌在背后出谋出力,二人配合,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当时表面上唯一还掌控着军权的,还有摄政王兼陆海军大元帅载涛。怎么才能排挤掉这唯一的绊脚石呢?袁世凯就此与徐世昌商量。
“让他率兵上前线,一定会吓得他打退休报告。”徐世昌想了想很有把握地说。
袁世凯听了,眼珠一转,哈哈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他便以总理大臣的名义,直接下令让陆海军大元帅载涛统兵去攻武昌。命令发出不久,袁世凯便收到了载涛的请辞报告,上面写着:身体不适,请辞陆海军大元帅一职。
由此一来,大清军权,全都掌控在袁世凯手上。
对于袁世凯,清廷迫不得已启用,却十分地不放心,而把全部的希望,仍寄托在徐世昌身上。为表示朝廷对徐世昌的重视与信任,在把军权全部分交袁世凯的同时,朝廷再加封徐世昌太傅太保,希望如此的殊荣能使他对大清王朝鞠躬尽瘁,忠心不二。
从根本上来说,徐世昌与袁世凯,他们二人都不具备民主思想。比较而言,袁世凯更趋向于我行我素,满脑子更多一些权力的欲望和专制独裁的那一套主子与奴才的管理方式;而徐世昌,则相对保守,更在乎传统义意上的忠诚,办事比较地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对与“革命人”的许多做法,虽感到有些合理,又认为太过偏激。
袁世凯与徐世昌从年轻时认识,几十年来,两人交情深厚,彼此都信任对方,有一种不可分的感觉。之所以如此,除了他们的政见基本相同,在性格上,也具有很强的互补性。
袁世凯性格激进,有胆略,但锋芒毕露,常失于草率;徐世昌性格迂缓,考虑过周,但作风踏实、不失认真。论才干,徐世昌自愧不如;比学识,袁世凯甘拜下风。袁世凯有野心,喜阴谋,自然容不得他人如此;徐世昌多修养,善曲全,自欺欺人不在意无论谁的一日之消长。
正因为如此,袁世凯与徐世昌俩人共事多年,互相都了解、取长补短、相得益彰,故能成为一对非常默契的好搭档。
袁世凯掌控大权后,与徐世昌一道,审时度势,决定顺应潮流,在思想上逐渐由君主专政转向君主立宪,然后再转向民主共和。虽然,他们俩都并不十分清楚民主共和就一定比君主立宪好,却分明感到只有这么做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才能保住自己首脑的地位。
而大多数人拥护的首脑地位,又正是他俩都一直在努力争取的东西。于是,对革命党人的策略,袁世凯由剿转而成抚,然后再由抚转而成和。
因为从心里感觉到革命党的一些做法有利于中国的发展,而且更看到民心倾向革命党,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徐世昌,他们也就都不愿意与革命党的对立;又因为从根本上说是大清朝栽培了他们,使他们有了今天的显赫地位,所以他们对朝廷还是有着相当的感情,并不愿把清廷斩尽杀绝,而是主张采用和平方式,给清室以优厚的待遇,让清帝自行下台。这既避免了一场浩劫的大内战,最终又达到了推翻满清帝制、创建中华民国、自己独掌大权的目的。
关于怎样逼清帝退位,归政于民国、归政于自己,袁世凯非常虚心地听从了徐世昌的许多建议。徐世昌给他提供了种种有效的办法,这其中有一条最有效的妙计。
当清廷一直坚持着、到了最后还不甘心把老祖宗经营了两百多年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出、明知必败还准备作最后一搏时,徐世昌让袁世凯命令段祺瑞,要他出面领衔,以北洋将领64人联名,发电要求清廷“立定共和政体”,否则“以兵随之”。
这是一条非常阴险的逼宫之计,作为一个深受皇恩的宠臣,如此要挟朝廷,事后感到心中实在是有愧,同时也为避免嫌疑,电文发出后,徐世昌立即上书朝廷,请求辞职。
朝廷已是摇摇欲坠,自然是没有人来答理他的请求。
请辞固然是请辞,心中有愧固然是有愧,但徐世昌一力挺袁的决心,却糸毫也没有改变地坚持做下去。在紧接着的1912年2月12日,徐世昌指示张骞,主稿一份清廷诏书,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
“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何以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这好恶。是因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思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为总理大臣,值此新陈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
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性文件!它宣布了大清王朝的寿终正寝这么一个十分惨烈的事实,行文却十分得体,给垮台的清廷留足了面子。而诏书的最后一句,却是徐世昌特意亲口所叙,为的就是把清廷亡后天下,注明属于袁世凯。
对于这种事情,徐世昌且用诏书这种极具权威性的文件肯定下来,足见徐世昌对袁世凯的推崇和支持,也显徐世昌政治手段的高超,政治谋略的远见。
袁世凯出山、逼宫、掌权三部曲的总导演,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是徐世昌一人担任。这结果,使得袁世凯即有逼迫清廷退位之功,又有促成南北议和之举,且掌控北洋雄师为他强大的势力后循。事情到了这一步,中华总统这个高位,无论是谁都无法与袁世凯相争。
南方的革命党,虽然选举出孙中山坐上了临时大总统尊位,但还是有不少革命党人认为:“收拾大局,建设中国,非袁莫属!”
孙中山本人,革命的首要目的就是推翻大清王朝,结束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此时目的已经达到,而袁世凯又同意民主共和,也就把大总统宝座拱手相让给袁世凯了。孙中山让出总统宝座,却不放心袁世凯能真心实行共和,用民主政治管理中国,于是向袁世凯提出“约法三章”,企图将这匹野马约束在共和的道路上奔跑。
按常理说,徐世昌把袁捧上总统宝座,与袁世凯又是志同道合、患难相拥相扶的把兄弟,袁世凯做了大总统,他当然应该做国务总理。然而,徐世昌这次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去做新政府的总理,而连袁世凯的高参、军师也都不做了。他激流勇退,去做了一个“局外人”。
为了能真正做成“局外人”,徐世昌不但离开京城,而且连故乡也不回去,而是远去青岛,去做一个真正的闲云野鹤。
为什么会这样,徐世昌曾坦诚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袁世凯:“我受清廷厚恩,直到现在还是‘护帝太保’。结果不但没有护帝,反而一力助你推翻清朝。静下来一想,真是汗颜不已。现今只有随着朝廷的倒台也辞去所有官职,心里才能够稍稍地好受一些。这事,还希望你能理解。”
袁世凯听了,又是感动,又是不舍,想了好半天说:“大哥说的掏心掏肺,小弟我能理解。如果此时让你弃清与我打理共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不妨先去闲居,过渡半载,显明迎新辞旧,不露痕迹。到时再来,也算对得起过来的浩**皇恩,又能为中国的共和做一些大事情。”
徐世昌听了袁世凯的话,微微地摇了摇头,心想:我去闲居,不仅想做一个不负皇恩的前清遗臣,还因为目前局势仍然动**不安,不知道你大总统的位置做稳了会做些什么,怎么去做;而且,对于共和、民主这些事情,我都不太清楚,还是从旁观看,或许能更明白一些。
徐世昌心里想的这些,这回没有给袁世凯说出来,只是轻轻地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半年太短,起码要两年。”
“两年,又何须要这么久?”
“要,一定要,起码要两年!”
袁世凯听徐世昌的话语很坚决,只好点头答应,说:“两年,就是两年,到时我来接你。这两年,我努力平定天下,到时请你来共享太平。”
徐世昌看着袁世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袁世凯说的“平定天下”,指的是把一切权力都抓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