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太阳还刚探出头来,嫪毐的上万军队,就把小小的蕲年宫围得水泄不通。嫪毐骑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由佐戈竭与中大夫令齐等人簇拥着,一步步非常小心地向蕲年宫逼近。静悄悄的蕲年宫,仿佛是完全地熟睡了,一点反映都没有。
“长信侯,情况好象有些不对劲。”富有战斗经验的佐戈竭凑近嫪毐说。
嫪毐不吭声,一副肃然的样子,认真地打量着毫无声息的蕲年宫。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秦王己经逃走了?这儿是我的天下,他能逃到哪里去?或者,是有埋伏?这想法刚冒出,嫪毐由不得笑了。埋伏,他嬴政怎么埋伏,他就两千人,我的人马差不多有他十倍,还能怕他埋伏什么?
就在嫪毐想来想去时,秦王正站在宫台的帏帘后面,咬着嘴唇,冷冷地瞥了嫪毐一眼,然后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沉沉地对身边的昌平君说:“不必等他来攻,先冲杀过去!”
昌平君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一挥手上的铜剑,历声高呼:消灭叛军!声音如霹雷,炸响当空,原本潜伏在宫台四围的勇士,应声骤然而起,高举青剑,大声地呼喊着,一个个猛虎下山一般地冲了出去。
嫪毐之所以不动用咸阳的守卒和宫庭卫士来攻蕲年宫,就怕他们认得秦王而临阵反戈。他从周边各县征集的这些士卒,虽不认得秦王,战斗力却也特差。昌平君率领的死士,虽说只有不到两千人,可都是久经沙场的秦国真正的勇士,是从征讨成娇的四十多万大军里挑出来的娇娇者。他们一个个不但搏技特高,又毫无畏惧,而且都对秦王忠心耿耿。这些虎狼之师冲到嫪毐的叛军面前。青剑对长矛,近前就把长矛撩开,一阵猛砍,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肉翻飞。嫪毐的军队虽也拼死抗击,奈何技不如人,常常是刚一交手就中剑倒地。昌平君的军士来势凶猛,嫪毐早在佐戈竭的保护下退到远处观战。看见自已的士卒不断倒下,嫪毐在心中暗自叫苦。我的军队差不多就是以十敌一,怎么会这样呢?他紧皱眉头,心里在滴血。眼看秦军渐渐逼近,自己的部队抵挡不住,军队开始败退,嫪毐痛苦不堪,犹如五雷轰顶,就在这时候,突然身后赶来一队人马。嫪毐睁眼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死党卫尉竭与内史肆,不由得心中大喜,高声呼叫:“勇士们,援兵来啦!杀回去,攻下蕲年宫,重重有赏!”
本来已经溃逃的士兵听了,果然又来了勇气,掉头迎击昌平君的死士。卫尉竭拼死来到嫪毐的身边,惊慌地报告说:“长信候,大事不好!王翦和蒙武已经控制了都城与王宫!”
“怎么会是这样?” 嫪毐高举长剑,虎眼圆睁。
“有赢天跟他们在一起,卫士和守卒见了,再也不听我们的指挥。”
“怎么这样!完啦!真完啦!” 嫪毐绝望地说着,剑锋落地。
内史肆正好赶来,看到嫪毐如此,知道他已听说了都城与王宫发生的事情,便哭丧着脸说:“长信侯,我们还是快逃吧!说话间,王翦、蒙武他们就追来了。”
嫪毐两眼流血,不甘心地朝蕲年宫看了看,说:“天亡我,只可惜了我那两个本来可以做大王的儿子。”
“快逃吧。”卫尉竭、内史肆齐声说。
嫪毐再不言语,仰头苍天,闭上眼睛。这时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人也来到嫪毐身边。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几个人一起将嫪毐扶上战车。
叛军的首领长信侯走了,他的几员心腹大将也走了,他的士兵们,却还在拼命地厮杀。开始就抵抗不住,听说“援军”来了,他们顿时都勇敢起来,又鼓足勇气杀了回去。可怜的士兵,只不过都是将军们手中的工具,他们紧握着长枪,拼死地抵抗着昌平君军队的冲击。奈何这些死士一个个搏杀能力了得,不多久就使得蕲年宫前血流成河。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长信侯等已经逃走!”
这声音象历鬼长嚎一般残酷凄厉,重重地敲打着叛军们本来就快要崩溃的心。于是,他们再没有勇气、没有力气反抗,纷纷丢下手中的长枪,跪地投降。
昌平君下令清点战俘死尸,结果不但没有嫪毐,他身边的几十个高官死党一个也没有发现。被俘的,全都是些从邻县征集来的县卒。查点死尸,也是如此。秦王听到这一消息,霍地从王椅上蹦起来,肃然地下达命令:
“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
令出的当天,嫪毐等二十余位原本朝中的高官全被生擒活捉,五花大绑押到蕲年宫前。秦王听了回报,连看也不愿去看,对李斯摆摆手说:“你速去替本王验证一下。”
不多久,李斯进来,回秦王说:“禀大王,所擒之人,确是嫪毐。其他叛贼,卑职也一一验证,都如名单所列,没有丝毫差错。”
“好、好、很好!”秦王轻轻地说。
“如何发落,请大王下旨。” 昌平君问道。
“所有叛贼,一律处死!嫪毐,处以车裂,诛灭九族!其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一律枭首,诛灭三族。其余所有追随嫪毐的叛逆,宾客舍人罪轻的为宗庙鬼薪,罪重的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所谓九族,有两说。一是从自己算起,上至高祖,下至玄孙,称之谓九族;二是指异姓亲族,即父族四(自己本族四代),母族三(母亲同族三代),妻族二(妻子同族二代),这样合起来共九族。灭九族时,对已经死去的人,还要劈棺鞭尸。从后来对嫪毐之乱的执行情况来看,秦王说的是指第一种。
昌平君听了秦王的旨意,双手一揖,肃然说道:“老臣遵命!只是行刑的地点能不能远一点,别污了秦王冠礼的圣地。”
秦王听了,摇摇头说:“不会的,本王加冠,正需要这样的祭品。到时本王亲理朝政,看还有谁敢叛逆。”
昌平君听了,再次双手一揖,肃然说道:“老臣遵命!”
秦王看着昌平君离去,低头想了想,突然站起来对身边的李斯微笑着说:“走,我们也看看热闹去。”
李斯陪着秦王来到蕲年宫前,举目远眺,只见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及他们的家属共几百人,一大片被捆了跪在地上,秦国的勇士们高举着铜剑,砍瓜般地向他们伸长的脖子砍去。随着青剑寒光一闪,鲜血喷然而出,一颗颗的脑袋,飞出去很远很远。李斯虽然双眼对着刑场,目光却呆滞地投向远方。年轻的秦王,却兴趣盎然地看着,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流露出解恨与满足。
人之初原本也是残忍的,就象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一样,只要能吃的什么都可以放进嘴里去咀嚼,根本不可能顾及到被咀嚼者的痛苦。可自从人成了地球的主宰,万物都拜倒在人的脚下以后,人开始有了同情、怜悯的情感。这情感随着人类的文明日益阔大绵长,终于导致了人对人自身生命的珍惜。可是,高高在上的大王们,由于过余地高看自己,便将他人的生命看得连蛛丝也不值。持这样的生命观,对忤逆自己、与自己敌对的生命,当然就可以在屠杀他们的生命中享受自己的乐趣。
“爽、爽,真过瘾!” 秦国快乐地说。
好几百颗脑袋砍下之后,秦国的勇士们在鲜血流动的刑场上开始拖尸。他们桉照李斯的吩咐,要把一具具没了脑袋,还鲜血直流的尸体拖到更远处扔了,腾出一块较大些的空地来。早在诛杀这些嫪毐的追随者们时,嫪毐就被高高地捆绑在一根柱子上。捆绑者让他面对刑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追随者身首分离。
没多久,尸体都己搬走,空地腾出来了。昌平君一声令下,士卒将嫪毐放下来。这时候,血土模糊的空地上停了五辆套车,每辆套车后面都系好了一根粗绳子。士卒们把嫪毐抬到中央,给他松了绑,然后将五根绳子都打了个活结,分别套在他的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有脖子上。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五匹马同时都挨了重重地一鞭。它们愤怒不已,高声嘶鸣、昂首奋蹄,分头向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嫪毐没有了,立刻就没有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声“啊!”的惊叫。人们对叛逆者的惩罚向来是严厉的,秦王的第二次出手,更是不同凡响。嫪毐反叛一案,死于战场的有近千人, 被诛杀的要犯二十九人,受牵连的四千九百余户,他的同党被诛杀的有二十多人,牵连的竟多达四千多家两万多人。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聪明人总会这么告诫别人。其实,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人是不可能不参与竞争的,而竞争的结果,必定是流血。人生之所以是遗憾的艺术,不仅仅是说人的美梦从来都不可能圆满,而且还包含了许许多多不必要的竞争与惩罚。这遗憾不断地在告诉人们:
任何当初,都有它必然或偶然的原因,它原本也曾是个如此。我们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从曾经的如此中找到许许多多可以避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