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给学生张兆和的求爱信1(1 / 1)

1929年9月5日,令沈从文兴奋而又紧张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为这有生以来第一次登台授课,他做了非常认真而充分的准备,资料有1万多字,足供预先约定一个钟头的课而绰绰有余,更主要的是,资料上的东西早已是烂熟于心。

“既然是以教师身份跨进大学的门栏,总不能让自已显得太寒酸了;这样会的话,使得志摩先生和胡适校长太没面子。”

沈从文这么想着,一大早特意去到法租界,狠狠心掏出八块大洋,租一辆包车赶去学校。从经济方面计算,这第一堂课绝对是亏定了,因为今天的课讲得再好,也就四块钱的报酬。

当时的沈从文,已经小有名气,特别又是胡校长力主聘来的文化青年教师,他的第一堂课,招来许多学生,竟满满地挤了一教室。

胡适很够意思,一直将沈从文送到教室门前,这才笑着挥挥手离去,他是担心自己在场会增加沈从文的紧张。

胡适走了,沈从文目送他远去,确实也暗自地松了口气。可是,当他走上讲台,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心里不由得陡然一惊,随着脑子里“嗡”的一声炸裂,原先想好的话语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要讲的内容太熟,沈从文根本就不带什么教案,当然也没带任何教材。他转过身去很快地在黑板上写好授课提纲,再转回身来还是说不出话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十余分钟,面对无数期待的目光,沈从文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仍然是木头般呆呆地立在那儿。

是自信帮助了他,使他总算是慢慢地镇定了一些,开始在心里问自己:“我该从何说起呢?”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女学生在提醒他:“你快说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啦!”

声音明澈、清脆,充满了鼓励的热情,他的心一动,很快投去一瞥,似乎是一个皮肤略黑,五官秀丽的女生,那一双闪亮的眼中,正散发着天使般的光热。

沈从文忙把目收回,瞬间就找到了那句原本安置在最前面的话,于是,他像是找到了一张网上的“纲”,心里顿时盈满了要讲的内谷。他终于开了口,只是讲得太过急促,原本计划要拓展开来的许多非常生动故事,都给省掉了,基本上就只讲了提纲。虽然他一面讲一面在黑板上抄写,刚讲了十多分钟,还是把预定一小时的授课内容全说完了。

沈从文再次陷入窘迫,不知所措地望着台下。这回,坦诚的性格解救了他,拿起粉笔,沈从文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道:

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

“什么文坛上有名的作家,连话也讲不出来。”学生们议论纷纷,教师中也有人摇头:“这样的人也来中公上课,半个小时都讲不出一句话来!怕是要误人子弟啊!”

沈从文心事重重地去见胡适,课上成这样,他并不担心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处罚,而是恨自己不能给志摩和胡适争气。他把这第一次上课的情况如实地告诉胡适,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我听说了,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你,这就是成功。振作起来,不要为这第一堂课费神,想想第二堂课该怎么上,我相信你!”

胡适的话让沈从文想哭,直到10多年后,他还饱含深情地追忆说:

“第一次送我到学校去的,就是北大主持者胡适之先生。一九二九年,他在中国公学作校长时,就给了我这种机会。这个大胆的尝试,也可说是适之先生尝试的第二集,因为不特影响到我此后的工作,更重要的还是影响我对工作的态度,以及这个态度推广到国内相熟或陌生师友同道方面去时,慢慢所引起的作用。这个作用便是‘自由主义’在文学运动中的健康发展,及其成就。这一点如还必需扩大,值得扩大,让我来北大作个小事,必有其意义,个人得失实不足道,更新的尝试,还会从这个方式上有个好的未来。”

沈从文在追记中,强调了他从胡适的“二次尝试”中所得到的“胡适式”自由主义的感召和浸染,这是他与胡适结缘、走近现代自由主义文人群体的开始,也是他迈向现代绅士阶层的关键一步。

作为一个乡下漂泊到城市的游子,所谓融入当时的社会,是需要实实在在融进城市中的一类人群里去。早在沈从文从湘西刚流落到北京时,曾先后受到郁达夫、林宰平、徐志摩等大学教授的提携、帮助,在与文人群体的实际文学活动中,又有幸结识了一批自由主义作家、学者,这些人多是从国外留学归来、学贯中西,且大都有着较好的家庭背景和经济来源。相比之下,沈从文与他们间的实际身份有着相当距离。

尽管如此,曾经有显赫家世的沈从文还是很自然地与这些人相亲相近,因为他们身上的现代绅士气和自由主义精神正是沈从文所梦想的。

当时的大都市,无论是北京还是上海,文人们的生活境况大相径庭:有的到十字街头去贴标语、喊口号;有的躲在象牙塔里呤诗作画、玩玩花鸟虫鱼;有的则白日里卖弄黑色幽默、夜幕中与女人色歌情舞;还有不少每天都要挤在无轨电车上,潇洒地读书看报发牢骚。

沈从文因为那些学贯中西的朋友和熟人,因为骨子里与那些人的相近处,更因为心中那份独立精神的追求,他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一条胡适为他指引的绅士之路。

因为“道”不同,他与胡也频和丁玲的人生之路走上了各自的方向,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候,因为那中国公学讲台上的第一堂“出丑”的课,因为那一声明澈、清脆的提醒,因为那很快的一瞥,一只冷艳的“黑凤”,飞进了沈从文的心底,沈从文从此开始历时三年零九个月、还算漫长典型的单恋马拉松。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不仅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肉体。”

“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同另外一些人要好,到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服侍我,却愿意自己做奴隶,献上自己的心,给我所爱的人。我说我很爱你,这种话到现在还不能用别的话代替,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

“你不会像帝皇,一个月亮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月亮不拘听到任何人赞美,不拘这赞美如何不得体,如何不恰当,它不拒绝这些从心中涌出的呐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

沈从文像着魔一般,每天都一封两封地给心中的“一个光明”写信,直到七十年后,瘦小、干净、仿佛元人的一幅山水图的张兆和,在读着这些信时,还忍不住漱漱泪下。这时候,她已经快90岁,平淡而又明洁。

然而在当时,她却不去理会爱得入魔的沈从文的这些信,只是因为教养的原因,她虽然心烦,却也不把这信销毁、示人,或说些什么,而是把这个单相思男子的信,原封不动地一封一封地放进箱子。出于好奇,偶尔也会去看几行字,只是一旦看了,却又忍不住一口气把这信看完。偶尔再遇上沈从文时,就忍不住会用另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他,心想:

这么个木讷的乡下男人,怎么就会把信写成水一般的柔,火一般的灼呢?

叶圣陶曾说:九如巷中张家的四个女儿,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后来的事实证明,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苏州九如巷的张家,是个名门望族,家有万顷良田。出身名门的“张家四姐妹”,其中有两个是中国公学第一批预科女生,一个个兰心蕙质、才华横溢。她们的祖父张树声,为晚清重臣、淮军名将;父亲张武龄,是位著名的教育家,1921年响应蔡元培先生“教育救国”的主张,身体力行在苏州独资创办了乐益女中;母亲陆英,则是个戏迷,最快乐的事是带着她可爱的女儿们到戏院去看戏。

大女儿张元和,与母亲习性较近,受了母亲的影响,由戏迷变成了昆曲专家,连找爱人也选的是昆曲名家顾传玠,1965年,她移居美国创办曲社,培养昆曲人才,深受美国人欢迎。

二女儿张允和,上海光华大学历史系毕业后,便做了中学历史教师,到了晚年,致力于写作。她所著的《最后闺秀》、《昆曲日记》等书,曾经轰动一时,有“白发才女”之称。丈夫周有光,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语言文学专家、汉语拼音的缔造者之一。

四女儿张充和,更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是位用诗词、书法、绘画、昆曲和旗袍抒写了多姿多彩一生的奇女子,章士钊誉她为才女蔡文姬,焦菊隐称她是当代李清照,梁实秋说她“多才多艺”。这位奇女子后来在沈从文的帮助下,与精通德法英意文学、名副其实的汉学家、北大西语系外籍教授傅汉思喜结秦晋。

张兆和是张家的第三个女儿,她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英文讲得比苏州话还溜,照样是通音律习昆曲有文才,只是较之几个姐妹,遇事要冷静理智、不动声色许多。张兆和皮肤不是很白,却很细腻,她身材苗条,五官更是非常的秀丽。

还在上海中学读书时,张兆和每天就会收到十几封情书,她从来不回,甚至很少去看。

1910年出生的张兆和,刚从预科升入大学部一年级,是学生们公认的中国公学校花。她性格开朗,兴趣广泛,除去四姊妹对文艺的共同爱好,还特别喜欢体育,进校不久便夺得女子全能第一名,被广大男生雅称为“黑凤”。对羽翼下拥挤着大堆追求者,她便挑出一些来编号,“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