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养指的是一种修身养性的功夫。修炼到家了的人,表现出对自己情绪惊人的控制能力。
希腊世界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不幸娶了位凶悍的太太,常常是泼口大骂之后还要动手给于肉体上的惩罚方能出她那口恶气。一次泼口大骂之后仍不消气,端来盆水向苏格拉底迎面泼去.正好被一个熟人瞧见,苏格拉底非但不责骂妻子,还弹着身上的水珠淡淡一笑说:“雷声过后,必然是倾盆大雨,这是早料到的。”忍耐到这般程度,真可谓难得。
能忍辱负重、和平达观、不露锋芒,是有涵养的人的特点,也是作为一个哲人的特点。因此,涵养大都属于哲人,不是哲人的人若是有涵养,就很可能成为一个哲人.苏格拉底就是这样,他并不生来就是世界级哲学家,而是因为他有了那样的涵养,遇上这样的凶太太,也不为其凶悍蛮横所动怒,反将这不幸的处境作为一种沉思源动力,终而成为一位大哲学家。
中国的大哲学家也是这样。譬如老子,到晚年时,孔子来拜访作一席谈,语言似有不恭,学生中有言问老子何不责之,老子淡淡一笑,伸出舌头问:“在吗?”“在.”老子又张开嘴说:“看我的牙齿,还在吗?”学生摇摇头.老子不再言语,学生却明白了老子的心意:“牙齿这么硬,就因为这硬,结果失落了;而舌头是软的,却能随人终老。”
因此,涵养的忍耐中有一种养心的功能,也有一种求得自保的功能。因为涵养光芒的照射,人便不再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怒发冲冠,不再坠入匆非此即彼”、“非黑则白”那种极端的思想方法的陷井。他也不会轻诺寡信,更不会咄咄通人,而是遇事心境平和、情绪稳定,言谈举止都比较大方得体.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安命不争,见仇不嫉,遇不平绕道的思想观念,而是一种“待人宽厚、责己严正,的立身处世原则,犹如四川乐山凌云寺弥勒佛傍的对联一般:
“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无知无识;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来观去,观他人总有高有低。”
有了这般胸境,有了这般认识,再加上大方得体,宽容待人的言谈举止,使有涵养的人在修身养性的同时,获得非常好的人缘关系。一切正派人都愿意紧围在有涵养人的身边。这是使他在生存的竞争中保存自己、发展自己的最好条件。
涵养不等于知识,就如同字写的好的不等于学问高一样。字写的好的不一定有学问,有涵养的不一定有知识,在乡间常可以遇到犹如苏格拉底或是老子一般极有涵养的老人,从这点看,涵养不仅可以靠书本来培养,也可以靠山水来修成,它是一种静思的果实。与园滑相比,表面上似乎都是与人为善,浑身不带刺。可是圆滑的善是虚假的,涵养的善是本真的。圆滑的不带刺纯是为我,有你怎么能这样?我就这样,看你怎么办的意思;涵养的不带刺是体悯他人,有世事就是这样,我们应该忍耐的意思。这只要拿两位唐代诗僧的对话与前面凌云寺弥勒佛傍的对联一比, 自然就会明白:
一日,寒山谓拾得:“今有人侮我,冷笑笑我,藐视目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诱欺我,则奈何?”拾得曰:“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他.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
持这种态度,为人处事表现看虽不咄咄遥人,也能情绪稳定,言谈举止也能大方得体,但内心却是不能平静.因此圆滑的人只能保身却不能养心。涵养走向哲人,圆滑只能走向俗人。山间水边有涵养的老农鱼夫,纵然目不识丁,也可得到哲人的豁达与心智;官场商界圆滑的达官贵人,纵然诗书满腹,也只可得到俗人的老滑与机警。
涵养与圆滑虽然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有时候又似乎不很明显.譬如一个很有涵养的人与一个很圆滑的人同时遇到一个他们都厌烦的,却可以给他们很大帮助的;一个唠唠叨叨的人。有涵养的因为他的涵养而能忍耐这个人的唠叨,很圆滑的因为他的圆滑而能忍耐这个人的唠叨,结果,他们都同样得到好处.因此,在现实生活中,常有些有涵养的人被冤枉为圆滑的人;而有一些圆滑的人也被人视为有涵养的人。这种误解实际上很容易解决,除上面提到的特点,具体还有下面这么几方面:
有涵养的人语言少而丰富,喜怒不过份地表露出来,对事物热心,情绪很稳定。
圆滑的人语言单调,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事物都貌似热情,实则内心冷寞.有涵养的人态度随和,言笑不多,一派温文而雅的样子。
圆滑的人态度过份严肃,不苟言笑,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
有涵养的人有种积极投入感,在社交场合中,善与人同,参与意识强,能主动与他人沟通。
圆滑的人,缺乏投入感,在社交场合中,察言观色,避害趋利,只想捞些好处,并不思与人沟通。
有涵养的人从不向别人诉苦,包括个人的健康问题,经济困难、工作情况等,但对别人的问题却有兴趣,且予以关注和尽可能的帮助.圆滑的人常向人诉苦,从个人的健康问题,经济困难,到工作情况,无一不说, 目的是博得别人的同情,当别人有困难和痛苦时,他能做到的是表示出极大的关心,但却不可能有半点具体行动。
圆滑与涵养的区别,要一一例举,还可以举出许多。实际上只要稍有生活经验的人仔细观察,是能分辨得清楚的。不过,圆滑与涵养也如真理和谬误一般,往往只是一步之隔,一但过头,涵养便很可能成了圆滑。如林语堂所言:
“中国式的陶养,越养越柔,到了优柔寡断的地步,已经德高望重了。……受过涵养的人如面条,如汤团,如肥猪,如家禽,如驯羊,如蜗牛,如西糊风景,如雨花台石,如绣球.如风轮,如柳絮,如棉花,如悬虎,如谭延间如黎元洪,如好好先生,如一切圆滑的东西。”
其实,真正的涵养,是需在涵养中渗进志气和正气的。具有这样涵养的中国人,古今历史上实在多得数不清。远的不说,我家乡那位饮誉世界的沈从文先生.他一生爱用家乡人常用的这个词:“耐烦”。即做人要能忍耐、有耐心,经得往种种挫折与麻烦.“他出身行伍,而以文立闻名; 自称小兵,而面目妓好如女子,说话、态度尔雅、温文“二”(梁实秋《梁实秋散文小品精萃》第595页)就这么个人,他待人诚恳热心,举止温文而雅,听了“楚声”,泪流满面。可他有涵养却不圆滑:接物待人, 自有自己的主张;对人生世相, 自有自己的看法。他一面以冷猪头肉为主莱,一面却将价值数万的文物古董无私献给国家;他一面遇事不与人争,尽量避免冲突,甚至对无情的攻击也只付之一笑,一面为了营救好友却不惜生命危险,不惧流言中伤。关键的时候,他能稳住脚根不为利诱。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有人劝沈从文携眷南下,转道去台湾,飞机票也买好了,他只是坚决不去。
在涵养方面,朱自清也是个很好的典范。如朱光潜所言:“他本来是一位温恭和蔼的人……多年来贫病交加,见着朋友却从来不为贫病诉苦……他的面孔老是那样温和而镇定,从来不打一个呵呵笑,叹息也是低微的。他的脸部筋肉通常是微微下沉,偶一兴奋时便微微向上提起,不多时就放下。平正严肃是他的本性……文人不修边幅的习气他绝对没有,行险侥幸的事他一生没做过一件.他对人对事一向认真,守本分.”(朱光潜《艺文杂谈》第256页)就这么个温恭和蔼的人,当帝国主义入侵之时,他能拍案而起,历数侵略者之罪行。宁可俄死,也不吃卖国者救济的粮食.因此,涵养是一种忍耐;而且是一种惊人的忍耐,但忍耐却不一定是涵养;涵养是一种自保,而且是一种颇有成效的自保,但自保并不就是涵养;涵养是一种柔弱,而且是一种如汤团的柔弱,但柔弱并不是涵养。真正的涵养应是一种能自我养心修身的能力,是一种待人宽厚、责己严正的立身处世原则,是一种渗进志气与正气的宇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