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昭舫一路历尽生死的艰辛不同,早两个月就离开汉口的昭诚逃亡上海一路都还顺利,让这成长中的少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广阔世界。
他是8月18日就离开了汉口的,反正他的一切都由“大人”安排好,用不着自己操心。虽说他随哥哥参加过一些前线劳军、街头演出,但他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跟着哥哥、听哥哥话”的位置。家里谈论分开撤离、疏散,他也看不出这些会对自己今后一生有多大影响,全部顺从接受。他以为,要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回到公新里六号,爸爸还会和田爷爷坐在店里,母亲还是会进小佛堂打坐,一切都会回归正常。反正自己早就不再顽皮,已经能自觉“听话”把书读好了。
父亲让他与童瑨的五公子童柏韬同行。也是看在童家派有家人、王兴汉的徒弟童柏青一路陪送保护。从武汉经由广州、经香港到上海,是一条比较放心的到敌占区上海的路线。
昭诚从未出过远门,一路老老实实地把父母的教诲一条条牢记于心,处事谨慎低调,不乱花钱,也不去麻烦童家的人。和童柏韬相处也很和谐。
广州到香港是坐船。前一晚,与他同住一间的童柏青关上门拿出了很多钱在捣鼓。昭诚随便瞟了一眼,怕总有几千!童柏青将钱分藏在两个箱子的夹层里。自己身上装了一小叠,想了一想,又从中抽出了十张共一百块钱给昭诚要他帮忙,他说怕自己遇到搜查需“打点”时被全部没收了。柏青说你小孩子容易混过去些,到香港再还我就是。昭诚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几元钱,这才听说船上还有军警检查,不准带法币出去的事。他不懂法币当时很坚挺很值钱,兑换外币甚至处于增值势头,只怪父亲怎么连这都没交待过呢?难道又是打仗多出来的名堂?幸好自己多的钱母亲早就都藏在那老皮箱底的夹层里,听她说那还是父亲十五年前在船上用过的箱子。母亲还嘱咐过,出门要将自己装穷点。
童柏韬是童瑨二姨太生的第二个男孩,二姨太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童瑨宠爱的四姨太没有生过孩子,就把柏韬当亲儿子带,带得无比骄横。柏韬在武汉,家里家外不可一世搞惯了,出门后仍然十分张扬。童柏青是下人,不好劝阻太多,只有战战兢兢小心服侍。
到香港后,柏韬就径自住进了旅馆豪华房间。柏青和昭诚则分别住一个小房。虽说香港夜间不像武汉那么酷热,却也足以让人挥汗如雨,加之蚊子太多,昭诚一直到后半夜才因太疲倦入睡。
在香港等船去上海的那几天,柏韬竟毫不收敛。出了影院,便进舞厅,逛了商场,再逛公园,挥金如土,张狂得意。柏青不敢过多约束他,他还不如意,找昭诚那里要了那100元法币去兑换港币。早在注意他的当地流氓下手了。有几个人假装扭斗,把童柏青隔到一边。另几个迅速制服了柏韬,不到半分钟就把他的绸衫剥了,将现金连同身上的和钢笔一并抢走,然后四散,不见踪影。童柏青虽说一身本事,却知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只得暗暗叫苦,报了个案,明知没有指望追回的。只能一边忍受柏韬的指责怪罪,连连赔着不是。一边却还担心自己如何向四姨太复命。
昭诚却由此长了见识,看到了世道果真十分险恶,懂得了父亲说得对,出门在外的确应处处小心。
他们到上海是乘坐的意大利航船。昭诚第一次尽情地观赏了蔚蓝的大海,让他更相信这次远行十分值得。这航船在当时算是一流的,有帆布袋在甲板上围成几十米的游泳池。昭诚当然不会放弃游泳的机会。他还特地尝了尝海水,发现又苦又咸,于是暗自总结,如果遇海难没淡水饮用,一定会渴死的。
广阔壮丽的海洋太令他神往了。一周多的航行中,昭诚生平以来第一次有时间尽情地幻想,而不是像他以往那样不甘寂寞的孩童寻乐。他想象着父母和哥哥姐姐叙述过的灿烂与充满神奇的上海,自己将来的生活一定会充满现代化的浪漫:无数的公园、游乐和冷饮美食,那些体验一定胜过黑白电影中看到的十倍。还有,等中学毕业,他也要学大姐那样进复旦大学。
海轮终于到达上海。刚靠岸就见到了大姐昭萍在趸船上等着他。童柏韬见自己大伯童玮派了车来接,竟连与昭诚一声道别都没有就径自跑了。昭诚则礼貌地感谢了童柏青一路的照顾。
昭诚随大姐坐黄包车到她法租界的租住处,马上将剩下的三十五元钱和母亲给的十元银元交给了大姐。他一路上用度节俭,什么钱都没有乱花,哥哥送他的派克钢笔也保护得好好的。
见到繁华非凡的上海超过自己的想象,昭诚以为进了人间天堂。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一路上就在问大姐了:“大姐,哥哥说,上海法租界的西餐最地道,你吃过吗?”昭萍笑了,弟弟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心中的欲望多简单。她答道:“吃过,姐姐一定会带你去吃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