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清晨,鸟语花香。沈潺打开家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随景尧,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身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露水,连眼睛眉毛都带着水汽。
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一如当年初见时一般温文儒雅,声音轻缓温和:“沈潺,好久不见,我来赴十六年之约。”
沈潺平静多年的心忽然乱了,咬紧牙逼迫着自己深呼吸,记忆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你是谁?”
“沈潺,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有名的才女,我叫随景尧,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可好?”
最初相见的美好到最后分道扬镳的决绝不过十几年光阴。
“随景尧,我再也不欠你们随家什么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是。”
“好,随景尧,我可以给你机会。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十六岁,我等你十六年,如果十六年里你不再碰别的女人,你可以来找我!”
纵使是知书达理的名门小姐,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那个时候年少的她不过是一时之气,气他为了生个男孩和别的女人上了床。他们分开的时候,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为了一个缥缈的希望而真的守身如玉?更何况他后来还娶了林家的小女儿,她心里从没想过他会当真。后来的那么多年里,他也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死了心。
心情渐渐归于平静,也愈发豁达,她也会跟女儿说,偶尔回想起他,记得的都是那些快乐的时光,希望他偶尔想起她时,也是这样。
可当这个男人再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真的能心如止水吗?
回忆是一道泄洪的闸门,一旦打开,奔腾的水势向你扑过来,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你……”沈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没法证明,只看她信或不信,而他用十六年的光阴赌她会相信。
而她是真的相信,他来找她,必定是守住了承诺。
随景尧虽是生意人,却不是会说谎的人,恰恰因为他不会说谎,当年才让她看出了破绽,发现了那件事,可纵然如此,他也只能算是极力隐瞒,从没骗她一个字。
那个时候他为了随忆主动放弃了随家的一切,不知道又用了什么办法让林家的女儿肯和他和平分手,这一切当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时候只有震惊。她以为他会来找她,可他却杳无音讯,今天却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潺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出去,和随景尧擦肩而过,心里翻江倒海。
随景尧,我们的故事太久远了,久远到来不及回望,久远到追不上时光,久远到每每想要开口重提,都会觉得没有底气,都会感到格外慌张。
从那日起,随景尧便在隔壁住了下来,每日里都会来找沈潺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却也兴致勃勃,她竟不知道他的话可以这么多。他是看尽富贵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就这么整日里在小院里养花喝茶看书写字,竟也惬意满足。
只是她很少主动说什么,她都已经到了做外婆的年纪,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了,既然做了邻居,来串个门聊个天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曾经富贵一身不接地气的人,生活技能基本为零,忽然来到这里,生活起来真的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沈潺看着桌上几盘色香味一样都不占的菜,握着筷子,半天都没下去手,半晌才抬头问:“厨房还好吗?”
他说搬了新家,邀请她庆祝乔迁之喜,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结果就是……
随景尧一滞,颇为尴尬地咳嗽了几下,厨房?可能是不太好了。
沈潺垂眸,放下筷子,缓缓开口:“回去吧。”
“去哪儿?”随景尧看着她,笑容清浅,眼底却俱是笃定:“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随景尧看着眼前的人,她从天真稚嫩到如今的成熟优雅,十几年的岁月不过是风情气韵不同了,容颜依旧不改,曾经的那些伤害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身上也看不到任何的不平和怨气。想来也是,那位老人博学睿智,文人本清高,而他却难得的宽容温和,教出来的孩子总不会错的。
一顿饭吃得沉默。
午后,沈潺沏了杯茶,躺在院中的竹椅上,阳光明媚,暖风轻柔,茶香四溢,她慢慢入眠。
梦中是那一年水畔,水中鸳鸯成群,芦苇飘飘,她坐在岸上光着脚去踢水,调皮的水珠挂在她的脚上腿上,年轻俊朗的男子提着她的鞋站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灰裤,长身玉立,微风吹过,纷繁的花瓣撒在他衣襟,他眼中带着宠溺笑着叫她:“潺儿……”
她玩得高兴,转头去看那男子,咯咯地笑着:“景尧,快来……”
做一场无因无果的梦,梦里桃花纷落,春水熠熠,她未经世事,纯净如水。
也许这是冥冥之中的因果,一切都是注定,因果中有你,也有我。
那一年,我不识君,君不识我,日月山川,岁月晴照。
沈潺慢慢睁开眼睛,朦胧间眼前似乎站着梦中人,他似乎真的在开口叫她:“潺儿……”
她轻扯嘴角:“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门外立着一个少年。
少年推门而入,渐渐走近,最后停在她面前。少年的眉眼间有他年少时的影子,却不是他。
随鑫看着沈潺没有焦距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她的出神:“妈妈……”
沈潺猛地惊醒,抬头去看眼前的少年,仔细地描摹了一遍他的五官,其实他的容貌还是像她多一些,刚才她竟然没有察觉。
那一刻她的心情格外复杂,如果说随景尧对她有愧,那她有愧的就是这个孩子,少年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她回神。
过了许久,沈潺什么也没问,指了指旁边的竹凳:“坐吧。”
随鑫立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的脸圆圆的,带着未脱的婴儿肥,和随忆小时候有些像,却多了一对酒窝,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两个深深的酒窝异常讨喜,
坐下后,随鑫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太满意,搬着竹凳又往沈潺这边凑了凑,一点儿没见外地问:“妈,咱们晚上吃什么?”
沈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少年满是疑惑地看着沈潺,继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妈妈,你睡了很久了,都该吃晚饭了,以后午觉不要睡那么久。”
沈潺的思绪不自觉都被他带着跑偏了,连那个称呼都忘了纠正:“我睡了那么久吗?”
说着抬头看看西沉的太阳,很快站起来:“是不早了,该做饭了。”
随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指矮桌上的茶:“妈妈,我可以喝这个吗?”
沈潺点点头,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你……”
“对对对……”少年也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立刻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弯腰问好:“妈妈,我叫随鑫,风满襟去留随心。”说完也不管沈潺的反应,便坐下喝茶。
沈潺也回过神来,又坐下,看着他不说话。
随鑫有些苦恼,放下杯子:“妈妈,我不可以在这里吃饭吗?”
沈潺本想拒绝,可看着他耷拉下来的眉眼迟疑了下:“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喽!”随鑫听后就差欢呼了:“我下午才到,午饭都没吃,都快饿死了!妈妈,你多做点,我吃得很多!”
他的神色转变太快,快到沈潺都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被他骗了,一时站在原地没动。
随鑫显然不知道沈潺的想法,抿了抿唇,试探着问:“是需要我帮忙吗?可是我不太会,这样吧,我去叫爸爸过来帮忙好吗?”
沈潺立刻转身往厨房走:“不用了!”
话是这么说,随鑫也还钻进了厨房,打着帮忙的名义在里面捣乱。
沈潺不过一转身,他就把切好的蒜瓣剁得乱七八糟。
沈潺又一转身,他已经把一棵葱扒得什么都不剩了。
眼看着他又把魔爪伸向那颗白菜,沈潺及时阻止了他,丢给他半根黄瓜啃。
随鑫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不时发出惊叹声:“哇,妈妈,这根黄瓜好好吃啊!我好喜欢啊!”
沈潺觉得这个孩子性格挺讨喜的:“你喜欢啊,后院种了很多,走的时候给你带点。”
随鑫边啃黄瓜边解释:“我不走啊。”
沈潺手上动作一顿:“……”
随鑫看她半天没说话,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我不走的话,还能吃吗?”
沈潺无语:“吃吧,多着呢。”
随鑫东看看西看看,忽然问:“姐姐喜欢吃什么?”
沈潺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姐姐?”
随鑫说起姐姐来,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我姐姐呀,林辰哥哥带我偷偷去看过几次姐姐。”
沈潺不知道随景尧是怎么跟随鑫解释他们那段过往的,十几年没有见面,随鑫对她对随忆似乎一点芥蒂都没有:“哦,随丫头啊,她不挑的。”
随鑫拍着胸脯保证:“我也不挑的!妈妈,我可听话了!”
沈潺心里默念,听话是听话,就是有些不着调。
饭菜上了桌,随鑫抱着碗请示沈潺:“妈妈,可以邀请爸爸过来一起吃吗?他做的菜很难吃,好可怜。”
沈潺被随景尧的手艺荼毒过,迟疑了下:“可以。”
随鑫立刻欢天喜地去隔壁叫人了。
吃了晚饭,沈潺暗示了几次,随鑫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最后没办法,她只能直言道:“你还不回家吗?”
随鑫正在吃水果,一脸莫名地看向沈潺:“妈妈,这里就是我家,我还能去哪儿?”
这句话听着有些熟悉,不过她倒是听出来几分无赖的味道。
好久没有这种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时间沈潺和随鑫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随景尧瞪了随鑫一眼:“规矩些!”
随鑫倒也乖巧,忽然客气起来,认真问着:“妈妈,可以收留我几天吗?”说完又指指隔壁:“爸爸那边,生存条件太恶劣了!”
随景尧轻咳一声,颇为尴尬,心里腹诽,怎么就恶劣了!
随鑫还在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等答案。
随景尧怕沈潺为难,瞪了他一眼,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沈潺回答:“可以。”
沈潺的心态颇为平和,一个小辈来家里借宿几天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如果自己反应过激才是不正常。
最高兴的莫过于随鑫,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道谢:“妈妈,那就打扰您了。”
听上去有些奇怪,一时间沈潺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索性不管了。
随家父子在打扰了大半个月之后,随忆才接到消息,还是萧子渊转告她的。
那天临睡前,萧子渊靠在床边看杂志,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天我回家,咱爸咱妈说起来,他们前几天出去路过你家,就顺路去看看咱妈,家里还挺热闹的。”
随忆正在玩手机,压根没往那方面想,随口回答:“热闹?”
萧子渊的回答迂回平稳:“嗯,除了你不在,剩下的都在。”
随忆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家除了我跟我妈,还有谁?”
萧子渊放下手里的杂志,转头看向她,提醒道:“还有……你父亲和你弟弟。”
随忆一愣,手下动作也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谁?!”
萧子渊一笑,转回去继续翻杂志:“你听到了。”
随忆不可置信:“他……和我妈在一起?”
接下来大半个晚上,随忆都在辗转反侧,后来被萧子渊按着做了睡前运动才累得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就请了假,回了一趟家,谁知才进门,不止看到了随景尧,还看到了那个曾经有过半面之缘的少年。
那天下着雨,她又刻意躲避,所以没看清,今天阳光明媚,她看得相当清楚,有些猝不及防。
父子俩正在院中搭花架,大概没做过这些,都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互相怀疑拆台加嫌弃。
大概她的脚步轻,两人争吵的声音有些大,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进来。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两人都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
“爸爸,不是这样的,应该从这边推进去!”
“不对不对,不是那边,是这边。”
“不是!是这边!”
“我是你爸!我说是这边就是这边!”
“你是我爸也得讲道理啊!”
“你看说明书啊,说明书上是这么画的。”
“你行你来!”
随鑫立刻认怂:“我不行,这个说明书是中文的,我只能看懂图,认不全字。爸爸,都听你的,别让我来。”
随景尧也缓和了口气“我看看啊,不行,我看不清,我老花镜呢,你去把我的老花镜拿过来。”
随鑫应了一声,一转身看到随忆,眉毛一扬惊喜万分地凑过去:“姐姐!”
随忆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没应。
但是丝毫没影响随鑫的欢喜,围着随忆转了好几个圈,嘴里还说个不停:“姐姐你怎么回来的?姐姐你吃饭了吗?姐姐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随忆一句话都插不上,就看着随鑫两眼放光地盯着她。
沈潺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随忆也不见意外,招了招手叫她进屋。
随忆冲随景尧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跟在沈潺身后进了屋。
随鑫还要跟着进去,被随景尧叫住了。
坐下后,沈潺开门见山:“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一声的,可总觉得说不清楚,就想着等你回来再说。”
随忆的心情很是复杂,看了看院子里:“您是什么想法?”
沈潺笑了笑:“没什么想法,都这个岁数了,不过是住得近些,相互有个照应,你不用那么紧张,一个故人而已。”
“妈……”随忆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沈潺一脸平静的微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故人……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午饭是随景尧做的,优秀的人学东西就是快,才过了半个月,随景尧的厨艺已经相当拿得出手了。
饭桌上他不断招呼随忆吃菜,随忆想起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电视上,他宣布散尽家产的时候,这么久不见,她能感觉到他眉宇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一家四口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
如果只有他们三个在,气氛可能会尴尬,可有了随鑫,一顿饭竟然吃得颇为和谐热闹。
随鑫嘴甜的要命,叫起妈妈姐姐来跟不要钱一样,明明还不怎么熟悉,他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亲昵又不做作,让人无法拒绝。
却对随景尧抱怨不断,跟随忆吐槽老爷子怎么把他的衣服洗坏了啊,怎么换个床单被罩换了好几个小时还搞错了啊之类的。
随景尧在商场沉浮多年,积威颇深,随鑫不敢明着去怼,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看得随忆有些好笑。
随忆也说不上来现在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总不会差就对了。
吃过午饭,她想去山上看外公,刻意去看了那棵树,当时她以为快要死去的那棵树忽然郁郁葱葱起来,不知道是树木的生命力顽强,还是人为的起死回生。
她从山上下来,打算回家打个招呼就走了,谁知离开前随鑫拎着个包说要和她一起走。
随忆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随鑫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离家出走。”
这个借口随忆实在不敢苟同:“你是要去哪儿吗,我可以送你。”
“嗯……我和你一路”随鑫又想了想:“姐姐,是不方便吗?”
“不是……”随忆还没说完就看到随鑫欢呼一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还招呼她:“姐姐,我们快走了!”
随忆也不知道随鑫到底要去哪里,快到家了他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一路上他姐姐姐姐叫得随忆头都大了:“姐姐,我饿了,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随忆觉得就算自己说不可以,他也有办法去,于是点头。
带他回到家,一进门,随鑫就到处看,似乎在找什么:“我亲爱的小外甥呢?”
随忆对他的自来熟深感无力:“送他爷爷奶奶那里了,晚点接回来。”
萧子渊回到家就看到随鑫正趴在餐桌前感叹。
他看看桌前的人,问随忆:“这是……”
随鑫看看萧子渊,很认真地建议:“姐夫,你可以叫我……小舅子,我在林辰哥哥那里看过你的照片。”说完转头问随忆:“是吧,姐姐?”
一句姐姐弟弟,萧子渊大概猜到了这是谁,只是随忆对这段关系还有些不自在,吞吞吐吐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绕到林辰那里去了:“顺着林辰那边的叫法,叫一声姐姐也是对的。”
谁知随鑫立刻反驳,一脸正色:“不是不是!和林辰哥哥没关系,是亲姐姐!亲姐夫!”
萧子渊看着乱成一团的姐弟,笑着解围:“先吃饭吧?”
饭桌上,萧子渊见识了这个小舅子的……姐控属性。
随忆做的饭,萧子渊也给过不错的评价,但显然不如随鑫来得……真诚。
随鑫吃了一口就两眼冒光:“好好吃啊!姐姐,你好棒啊!”
“好吃!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吃一口夸一句,再吃一口再夸一句,完全看不出做戏的成分,就连白米饭都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真情流露得让随忆心虚惭愧。
“……”随忆无语的和萧子渊对视了一眼,动了动嘴型,浮夸。
大概还在长身体,随鑫的饭量大得吓人,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后,忽然问:“亲姐姐,我晚上住哪里啊?”
随忆根本搞不清楚随鑫此行的目的,她也不可能把他赶出去不管,指指客房:“那里。”
随鑫实在是太能说了,就算两人不理他,他都能自说自话保持不冷场,后来随忆实在怕了,躲去洗澡,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从群聊切换到了私聊,姐夫和小舅子聊了整个晚上,萧子渊再次领教了他的姐控程度,简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萧子渊回到房间,直接躺到了**:“和他说话比开一天会还累。”
随忆边擦头发边问:“聊什么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基本上是他在说。”
“他说了什么?”
“说他姐姐超漂亮超厉害超棒!”
“……”
随忆从小到大都没想过有个兄弟姐妹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到了而立之年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弟弟,还是个疯狂的姐控,她一时间有些懵。
随鑫讨好了萧子渊一晚上,显然效果并不明显。萧子渊看了看随忆的神情:“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就让随家把他领回去。”
随忆下意识地开口:“别……”
说完之后又愣住,难得地犹豫不决:“再看看吧。”
看什么?看多久?萧子渊没再问。
随忆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从此她多了个跟屁虫弟弟。
她去医院上班他跟着,她去学校代课他也跟着,如果不是手术室不让进,估计他都要跟进去。
一大早,随忆抱着病历本在医院走廊走得飞快,身后的叫声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姐姐!姐姐!姐姐!”
有人从对面走过,叫她:“随医生,好像是叫你的。”
随忆笑着点头,忍无可忍终于回头看向少年,少年笑眯眯地又叫了一声:“姐姐。”
随忆叹气:“你到底想干吗!”
随鑫笑得温和无害:“来和你说早安啊!你早上出门太快,我忘记和你说了。”
随忆点头:“说过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还没吃早餐。”
“那你去吃啊。”
“我没带钱。”
随忆随手才白大褂里掏出一张,也没看多少,塞进他手里:“快走!”
随鑫转脸就去了萧子渊的办公室,坐在那里跷着脚喝茶,一脸得意地跟萧子渊炫耀。
“亲姐夫亲姐夫!我姐今天给了我零花钱!”
萧子渊想象不出来随医生能出多少钱让这位曾经富可敌国的随家小少爷笑成这样。
下一秒就看到他伸出两根手指,眉飞色舞地摇晃着:“二十块哦!”
向来稳如泰山的萧子渊也呛住了:“你是不是对人民币没什么概念?”
随鑫皱着眉想了想,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萧子渊被他骚扰了一上午,斥巨资二十块打发他出去吃午饭。
随忆看着走廊上的人,叹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随鑫指指墙上的时间:“来和你吃午饭啊!”
随忆板着脸教育他:“医院这个地方是随便来的吗?”
随鑫很是无辜地和她对视:“是啊,我进来的时候没人问我要门票啊。”
“……”随忆觉得她还是去吃午饭吧。
随忆一个下午都在手术室,六点多才出来,一出来就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没摘口罩,低头快步往前走。
随鑫一下子就凑了过来:“姐姐!”
随忆无语:“我穿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随鑫没听出画外音,还当随忆夸他:“当然啦,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我们心有灵犀啊!”
随忆睨他一眼:“又来干什么?”
随鑫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来接你下班啊!”
随忆皱眉:“你一天到晚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随鑫一脸理所当然:“我放假啊!”
她不知道别人的弟弟什么样,不过这个弟弟真的是噎死人不偿命。
随忆换了衣服出来,随鑫还在等她:“姐姐,我饿了!”
随忆低头往外走:“你自己去吃!”
随鑫苦着一张脸,眨巴着一双和她相似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没钱啊,爸爸把咱们家家产都捐了,我是穷人了,没钱吃饭。”
“……”
随忆歪头看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这装备,说没钱谁信?
随鑫这么一天三次地来医院报道,时间久了,连何哥三宝都来围观了。
“听说你这来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奶狗,我们来看看。”
“啧啧啧,秀色可餐啊。”
“道德沦丧啊。”
“人性扭曲啊。”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随忆一句话都插不进去,颇为憋屈,好在她答应了许教授去帮他代课,这几天可以躲开那个跟屁虫了。
谁知第二天,她一进教室就发现随鑫坐姿端正地占据着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笑着看她,还一副“在这里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的小得意。
惊喜没有,无力感是越来越深刻了。
随鑫来找她无非就是蹭吃蹭喝。
时间久了,随忆才发现这个弟弟是个只认吃不认路的路痴,他们的对话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
“去第二食堂等我。”
“第二食堂是哪个食堂?”
“就是吃红烧鱼那个食堂。”
“哦,那我知道。”
“你去医院东门等我。”
“东门在哪里?”
“就是上次吃火锅的地方。”
“好嘞!”
再后来,随忆就懒得解释了,直接说:
“你去买水果的那个地方等我。”
“你去吃川菜的那个地方等我。”
……
好在随景尧还记得有个儿子,一个电话把随鑫招了回去,随忆才清静了几天。
不过仅仅是几天而已,他就又回来了。
萧子渊倒是觉得他这个小舅子挺不错了,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性子没被养歪,挺不容易的,虽然有些不着调。
有天他忽然跑来问:“亲姐夫亲姐夫!我姐说我狗胆包天,是什么意思啊?”
萧子渊警惕地看着他:“你的中文那么差吗?”
随鑫有些不好意思:“不算差吧,虽然我很小就出国了,但你看我和你交流起来没问题啊。这是夸我的意思吗?”
萧子渊坑起人来面不改色:“嗯,是夸你,夸你特别能干,我倒是好奇,你干什么了,你姐姐这么夸你。”
随鑫呵呵笑了几声:“我把爸爸最喜欢的那幅画偷出来卖掉了。”
萧子渊挑眉:“哪幅?”
“就是这幅。”随鑫拿出手机来给萧子渊看。
萧子渊看了一眼,评价道:“你姐姐夸你狗胆包天真是太客气了。”
他还留了半句没说,没打死你都是亲生的。
他看看随鑫:“你很缺钱吗?”
“我不缺啊,但我是舅舅,得给外甥包见面礼啊。”
这个理由……萧子渊似乎无法反驳啊。
随鑫的假期终于结束,随忆心里一喜,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了,只是不太好意思表现的那么明显。
临走那天,随鑫依依不舍地拉着随忆的手:“姐姐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回来参加高考,考你们学校,你教我好不好?”
随忆手一抖:“你考不上。”
“那……花钱买呢?”
“你有钱吗?”
“没有,爸说再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就打断我的腿。”
“没关系,骨科我有熟人,接起来应该不会太麻烦。”
“那会不会很疼?”
“可以打麻药。我也有认识的麻醉师,技术很好的。”
“那麻药会不会影响我的智商?”
“影响应该不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那……”
随忆终于发飙:“你还走不走了?!”
随鑫还不忘甩锅,转头看向萧子渊:“姐夫,你惹我姐姐生气了吗?她怎么那么暴躁?”
萧子渊歪头看向旁边,表示这个锅他不接。
到了机场,随忆拿了张卡给随鑫:“出门在外,拿着救急吧。”
随鑫立刻摆手:“不能花女孩子的钱!”
“你不是穷人吗?”
“爸爸给我了一张卡,这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够了。姐姐,我也有东西给你!”
说完也递给随忆一张卡:“这是我在国外打工赚的,不是爸给的,给你花,随便花!”
随忆没接,被他硬塞进手里。
“好好学习,早点……回来。”
“好!”
沈潺打开门,太阳刚刚升起来,顺着房檐斜斜洒在他身上,他背对着她坐在台阶上,端正挺拔,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继而站起来,一脸温和地看着她:“一起去买菜。”
沈潺笑着点头。
这几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会一大早等在门前和她一起去买菜,会和她闲聊,会来她这里蹭饭,偶尔有些劳重的活他也可以胜任……
不管曾经如何,现在的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