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渊真的如他所说,尽管在那座县城里,依旧春风得意,备受瞩目。
半年后因政绩显著调了回来,平步青云升做部长,俨然成为最年轻有为的政坛新贵,也难得发挥死缠烂打的本事挤进了随忆的小窝。
随忆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个连家都没回,直接把行李毫不客气地搬进她家的人沉默不语,又看着他忙前忙后地收拾着,没过一会儿,他的东西便毫无违和地占领了她的家。
随忆看着正奋力把须后水塞到她一堆护肤品中间的萧子渊,问道:“萧部长,你是有长期居住的打算吗?”
萧子渊看到须后水成功占领了一席之地之后,笑着点头:“当然。”
说完手机响起来,他便去接电话。
随忆趁空瞄了一眼次卧那张窄到不能再窄的床,心里不忍,研究着下个月发了补贴是不是换张大点的床。
萧子渊挂了电话,笑着问:“有人请客吃螃蟹,去不去?”
随医生表示待会儿要去下医院,于是萧子渊便先过去了。
请客的是一贯会享受生活的江家四少爷江圣卓,众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江圣卓使了个眼色对萧子渊说:“梁宛秋等你半天了,刚才聊起你女朋友,当下就变了脸。”
萧子渊听了,一脸疑惑:“梁宛秋是谁?”
江圣卓和旁边人对视一眼,然后爆笑,笑完之后抵着额头:“我要为梁大小姐默哀三秒钟。”
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有人喊着饿了,江圣卓吼了一声:“嚷嚷什么啊,我嫂子还没到呢,你们好意思先吃吗?”
一群人本就爱开玩笑,被吼了也不见生气,笑呵呵地回嘴:“听说萧少的女朋友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我们可都想见见呢。”
萧子渊笑了起来:“见见可以,事先说好了,一会儿你们不老实被她欺负了,我可不管啊。”
一群人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
梁宛秋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一屋子的人立刻就安静了。
“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可真是够特别的。”
短短的一句话带着醋味和火药味,一群无聊的人乐得看戏。
萧子渊见到了本人,才想起来梁宛秋是谁。小的时候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她总是追在他身后,后来梁宛秋的父亲调离,他们全家搬走,从此便没了联系,不知道她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他没自恋到认为她会在十几年之后还会对他有什么情愫,但显然事实不是。
坐在梁宛秋旁边的是她的哥哥梁厉秋,听了这话,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
萧子渊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笑着扫了一眼众人,眼中却并不见笑意:“还没到时间,她并没有迟到。就算真的迟到了,也是有事耽误了,不是故意的。如果着急的话,可以不用等她,先吃吧。”
萧子渊的话说得客气,可这一群人哪个不是人精,话里的意思也听得明白。
别说她没迟到,就算是迟到了你们也得等着,我看你们谁敢先吃?
在座的谁又敢不给萧子渊面子,都笑呵呵地圆场。
“本来就不怎么饿,这不逗江少玩儿呢,不着急不着急。”
江圣卓立刻笑着一脚踹过去:“滚!小爷要你逗我玩儿啊!”
“对对对,江少不喜欢和我们玩儿,江少只喜欢美女嘛!”
“对对对,今儿个中午,我还看到江少陪着一位美女吃饭,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
一群人很快又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过了半晌,没人注意的时候,江圣卓才侧头在旁边人耳边说:“可真没见过他这样。”
知情人笑笑:“宝贝着呢,梁宛秋这是撞枪口上了。”
从萧子渊进了门,梁宛秋便不时地盯着他看。小时候的他就出色,大了再见更是惊为天人。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有气度的男人,纵使这些年追她的男人不少,可是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清冷,淡淡地看着,淡淡地和人打招呼。自己看了他这么久,可他却连眼神都没有给自己一个,此刻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恰好服务生过来倒茶,梁宛秋看着萧子渊,摇着手里的茶杯,别有深意地问:“有的茶靠霸气取胜,有的茶以细腻取胜,你的那杯茶到底靠什么取胜的?”
自从她知道萧子渊有女朋友之后,特意找人查过,几张资料和照片她都快翻烂了,可还是看不出来随忆比自己强在哪里。
萧子渊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我的那杯茶根本就没打算取胜。”然后带着点无奈苦笑:“一切都是我主动争取的。”
梁宛秋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她一脸惊愕地看向萧子渊。
众人更是惊讶,萧子渊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如此?
正说着便有服务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随忆,众人皆抬头看向门口。
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外罩了件开衫,简单的花纹,外面套了件风衣,一桌子的女性皆是淡妆浓抹,而她却未施粉黛。
看到一屋子陌生人看着她,也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道歉:“不好意思,医院有点事,我来晚了。”
众人笑着客套的同时,打量着这个能让萧子渊“主动”的女孩子。看上去温婉恬静,气质气场是有的,但不见得有多惊艳。
萧子渊笑着开口:“快过来坐。”
看到萧子渊叫她,随忆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和刚才对着众人的笑截然不同,五官立刻生动起来,犹如冬日里一抹温暖的阳光,闪耀动人。
随忆坐下后,萧子渊亲自帮她脱下外套递给服务生。
梁宛秋看到一向清冷矜贵的萧子渊此刻却笑吟吟地对着别的女人,本就火大,再看到他这么殷勤,恨得牙痒痒,眼里寒光一闪,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控制不住了。
梁厉秋轻轻咳了一声,趁着服务生上菜时歪着头小声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梁宛秋深深吸了口气:“没事。”
随忆匆匆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没见过。
有个长相妖孽的男人很快凑过来,笑嘻嘻地揽着萧子渊的肩膀:“嫂子,我和萧子渊可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从小就并肩奋战!”
萧子渊笑着介绍了一句:“江圣卓。”
随忆笑着冲男子点了下头。
江圣卓的话音刚落,一个女声气定神闲地打击他:“你不要看到美女就想黏上去好不好?你们?战友?并肩奋战什么,换女朋友吗?”
江圣卓果然炸毛:“你!”
萧子渊在随忆耳边介绍道:“乔裕的妹妹,乔乐曦。”
随忆笑着看了看:“眉眼生得比乔师兄精致。”
江圣卓瞪着乔乐曦,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转头对随忆解释道:“嫂子,你别听那个丫头胡说,我们绝对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可靠人士!”
乔乐曦悠悠开口:“子渊哥哥就算了,就你?还托付终身?主要是托付下半身吧?”
江圣卓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巧、乐、兹!”
乔乐曦歪着头回击:“江、蝴、蝶!”
两个人怒目相视。
随忆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几下,低声问萧子渊:“他们俩……”
萧子渊意会,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当局者迷着呢,这两个有得闹了。”
萧子渊顺便在随忆耳边轻声介绍着其他人,其他人似乎并不如这两人和萧子渊的关系亲厚。他的介绍一带而过,而介绍到这一桌论五官精致唯一可以和江圣卓抗衡的男人时,却顿住了。
那两张脸皆是上帝精雕细琢的佳品,随忆看了眼对面正在和江圣卓打口水仗的男子,只是他慵懒笑容的脸上似乎流转着一股怎么都散不去的阴郁和邪气。
随忆发现萧子渊停住了,转头问:“怎么了?”
萧子渊表情很奇怪地嘟囔了一句:“这个男人很危险,我在想要不要介绍给你。”
随忆被他逗笑,萧子渊继续:“陈慕白,在陈家排行老三,所以我们一般叫他陈三儿。陈家内斗得厉害,不过唯独这个三公子没人敢招惹。她母亲是陈老在外面的人,进陈家的时候已经记事了,本来该是弱势,谁知却有本事让陈老独宠他,陈家上上下下都得看他的脸色办事。所谓极品都是正经中透着那么点儿不正经,而这点儿不正经还不耽误正经的那种,陈慕白恰恰是那种不正经中偏偏透着点儿正经,而这点正经一点儿都不耽误他的不正经的那种。陈家到他这一辈都是慕字辈,可外面的人唯独称他一声‘慕少’,连他大哥都只能做‘陈大少’。”
随忆看着陈慕白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有些不可置信:“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啊。”
萧子渊笑了一下:“是,他这个人一向不着五六的,如果不是小的时候和江圣卓打架打恼了,这俩倒是一路,一个妖,一个邪。”
随忆又看了陈慕白一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招胜有招?”
萧子渊笑着摇摇头:“他这个人做事邪得很,有通天的本事,路子又野,越是别人不敢碰的东西他越是喜欢。疗养院的事情,就是他的手笔。”
沉吟片刻后又想起什么:“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我,实在没办法了可以找他帮忙,他歪门邪道多得是。”
随忆听了,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萧子渊马上改口:“我是说万一。”
她在医院里待得久了,很是忌讳这些事,有些不悦地瞪了萧子渊一眼。
萧子渊立刻再改口:“没有万一,我胡说的。我们吃东西吧。”
随忆看着手边的蟹八件挑眉,纯银打造,小巧精致,拿起来看着看着,笑了。
萧子渊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从晚清开始,江南一带流行把蟹八件作为嫁妆之一,当年我外婆出嫁带来了一套,后来我妈妈出嫁便传给了她,我母亲一直很珍爱……”
随忆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萧子渊笑得别有深意:“怎么不接着说了?”
随忆知道再说下去就变味了,咬了咬唇:“没了。”
萧子渊却笑着接着问了下去:“那等你嫁人的时候,是不是要传给你?下次带给我瞧瞧啊。”
随忆小声抗议:“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子渊无视她,自顾自地说着:“你都着急了,看来是该提上日程了。”
梁宛秋看着两个人温情而自然地相视而笑,忽然出声:“这种吃法随小姐没吃过吧?是不是不知道这些用具该怎么用?要不要我教你?”
说得友善,面带微笑,可软刀子杀人。
众人一脸期待地等着看戏,却并不见萧子渊有什么表示,一句话都没有,只在旁边悠闲地喝茶,看也没看梁宛秋一眼。
随忆笑了笑没说什么,拿起锤子在蟹背壳的边缘来回轻轻敲打,众人安静地看着。
几分钟后,蟹肉出现在了餐碟上,而餐碟的另一边则是剔完肉后完整拼凑的蟹壳。
众人惊叹,果然是高手。
江圣卓忍不住出声赞叹道:“漂亮!”
萧子渊递了块湿巾到随忆手里,一脸风轻云淡地招呼道:“快吃吧!”
就在众人掀开了蟹壳准备动手的时候,随忆忽然开口:“其实,蟹膏是雄蟹的精液,蟹黄是雌蟹的卵巢,你们说人类怎么会觉得动物的性腺好吃呢?”
说着,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众人提着工具顿时没了下手的兴致,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随忆。
随忆摆摆手笑了出来:“开玩笑的,其实蟹黄是肝胰脏……”
众人松了口气准备继续的时候,随忆又开口了:“可是蟹膏真的是性腺。”
众人又是一脸幽怨地看向随忆。
她本就不是善人,温婉的外表下战斗力极强。
萧子渊抚着额抖动双肩,手指摩挲着她的掌心:“都跟你们说了别惹她,你们不听。”说完转头摸着随忆的长发,目光越发宠溺:“乖,别欺负他们,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旁边有人对着萧子渊哀号:“怪不得你会看上她,简直是和你一模一样,触我底线者格杀勿论,还是不见血的那种!”
随忆终于心满意足,众人说说笑笑间也开始品尝美味,坐在随忆对面的陈慕白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而梁宛秋再看向随忆时,眼里的愤怒却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梁厉秋在桌下踢了妹妹一脚,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包厢,站在走廊的角落里低声争吵着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儿,先不说她是萧子渊的人,就看今天是江圣卓做东,你也该收敛点吧?”
梁宛秋一脸不服气:“她哪里比我好?不就是随景尧的女儿,还是前妻生的,有什么了不起!”
梁厉秋一脸不赞同:“你就只知道这些吗?!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萧家是什么人家,萧子渊是什么人,他的眼光何其高,他看上的女人怎么会是普通的女孩子。你看她刚才的风流气度,哪里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撇开她是随景尧的女儿不说,她外祖父沈仁静那是真正的国学大师,书香门第,这些雅事她是从小就耳濡目染的,我们在她面前耍弄这些,在她眼里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你不是自取其辱吗?”
梁宛秋一脸惊讶:“沈仁静是她外祖父?怎么不见她……”
梁厉秋冷哼:“人家低调不愿意张扬,你还真以为她是软柿子,任由你揉来捏去?”
“就算是那又怎样?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梁宛秋早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梁厉秋在她身后叫着:“你给我回来!”
梁宛秋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包厢。
一群人推杯换盏后气氛便开始高涨,几个男人边喝酒边谈论着当前的时事经济。萧子渊坐在那里一直在听,话不多,偶尔接一两句,但看得出来一群人对他的话很重视。
随忆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没兴趣,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女孩带着近乎讨好的热情坐到她旁边,不时和随忆说着话。
随忆记得她们好像是最近刚刚出道的女明星,随忆听小护士们八卦的时候瞄过几眼,是刚才某几个公子哥的女伴,看上去年纪比她要小,但已经被**得很不错,处世圆滑,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随忆自愧不如。
随忆一直带着疏离的客套应付着,她们几个却丝毫不受影响,不见冷场。
萧子渊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看到随忆百无聊赖似乎有些坐不住,但又碍于这边都是女眷不好过来。
随忆实在是太无聊了,听着听着突然转过头去,认真地打量着几个女孩子,似乎在寻找什么。半晌之后抬头看向萧子渊,萧子渊看到她眼底跳跃的调皮和兴奋后,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又转头加入了谈论。
随忆得到默许,开心地笑起来。
期间三宝给随忆发了条短信,随忆回完之后便顺手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其中一个女孩看到了,倏地伸手拿过去,边翻着手机里的内容边说:“有没有你和萧部的照片啊,我找找看。”
未经允许就动别人的手机,这种行为怎么说都是不礼貌的。几个女孩马上凑成一团,萧子渊看了一眼,勾起了唇角,颇有助纣为虐的意味,随忆也并未出手阻拦,只是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女孩翻到相册的第一张就没看明白,凑过来指着屏幕上像豆腐脑一样的物体问:“这是什么啊?”
随忆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地吐出两个字:“人脑。”
几个女孩以为随忆是在开玩笑,转过头继续看,竟然越看越觉得像,最后全都竖起了汗毛,转头看着随忆。
随忆笑着解释道:“第一次观摩开颅手术,留作纪念的。”然后又好心地提醒:“你害怕的话就看下一张吧!”
女孩抖着手刚颤颤巍巍地滑到下一张,就看到一颗骷髅头,浑身又是一震,随忆继续解释道:“一个朋友的朋友拍的X光,让我帮忙看看有没有事,我当时在外面,他就发到我手机上了,我看完之后忘记删了。你不喜欢的话再往下看吧。”
下一张又看到血淋淋的尸体,身体上器官残缺,白色的骨头在一团血肉模糊中若隐若现,女孩想都没想就把手机扔了出去,恰好扔到萧子渊脚边。
萧子渊捡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淡定地递给随忆。随忆拿过来也看了几眼后收起手机,眼睛里都是赞叹,对还处在惊悚中的几个女孩解释道:“这是上解剖课的时候照的,是医学院一位老教授亲自操刀讲解的,切口实在是太漂亮了,就忍不住拍了下来。”
说完之后,又把手机往那边递了递:“你们看看,不漂亮吗?”
几个女孩立刻缩成一团,集体往一边躲了躲。
随忆这才收起手机,笑着问了一句:“还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
几个女孩发誓再也不会随便动随忆的东西了。
陈慕白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竟然摇着头笑了出来。
自那晚之后,随忆一战成名,应酬竟然莫名多了起来。别人在邀请萧子渊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的这位女朋友,对她有诸多好奇。
这天随忆刚回到楼下就看到萧子渊的助手从车里走下来,手里捧着一个方形礼盒:“随小姐,萧部让我给您的,请您准备一下,晚上来接您。”
随忆有些奇怪,接过来后问了一句:“他还说什么了吗?”
得到的是助手礼貌得体的官方回答:“萧部一直在开会,开完会会给您打电话。”
萧子渊的这个秘书姓吕,随忆见过不少次了。他年龄不大,可总是不苟言笑,无论是多么熟悉的人问起话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
随忆笑了一下:“谢谢。”
上了楼,随忆打开礼盒一看,便愣住了。
是一件做工精良的七分袖盘扣旗袍。
白色的重缎真丝,泛着矜持晶莹的光泽,旗袍从左侧到右侧绘着一株墨梅,用墨不多,但水墨浓淡相间,含苞,渐开,盛放,清润洒脱,生机盎然,其他地方零星地散落着几朵,静谧淡雅。
朵朵花开淡墨痕。
过了许久,随忆才伸出手去触摸。触手凉软丝滑,随忆把旗袍拿出来的时候掉出来一段布条,上面写着一个数字,数字旁边是萧子渊的签名,是他的字迹。
和当年上学的时候相比,少了些张扬,多了些举重若轻的从容。
萧子渊打电话来说在楼下等她的时候,随忆已经梳妆好准备出门了。她站在镜子前看了半晌,尺寸合适,一寸不多一寸不少。临出门前她又折回来,去卧室翻出了那根玉簪,绾起了长发。
上了车才发现萧子渊今天穿得格外隆重,一身铁灰色西装英挺妥帖,整个人神采英拔。
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随忆看,然后慢慢笑出来,想说的话却在嘴边迟疑换成了别的:“很合适。”
旗袍不是人人都可以诠释,需要阅历沉淀出的气质,需要由内而发的涵养。她年纪虽轻却压得住,美到极致,那是一种连他都需要仰望的美。
刚才他坐在车里,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怦然心动。
一袭素色旗袍将她纤柔有度的身材勾勒出来,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她平日里几乎从不化妆,此刻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淡妆,清澈得深邃,妩媚得纯净。他该拿什么词去形容她的美?
随忆没发觉他的异常,只是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萧子渊合了下眼睛又睁开:“嗯……如果你非要问,那我就说了。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用手量,你知道作为一个工科生,应该具备数字敏感性。”
随忆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低声催促道:“快走吧。”
车开了半天,随忆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
萧子渊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有位老人过寿,我们去凑个热闹。”
随忆有心调侃他,歪着头调皮地笑着:“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重视,还要萧部亲自排队去做一件手工旗袍?”
萧子渊一愣笑了出来:“城外有家店铺,从上海迁过来的,祖上都是做这门手艺的,据说旧上海的世家小姐、太太都是非他家不可。自恃清高,任谁都得乖乖排队。我等了几个月,只是恰好最近做好了才带给你,并不是特意为了今晚。”
随忆垂着眸静静地笑着,然后伸手去握萧子渊的手。
“怎么了?”
“今天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疗养院已经建好了,还邀请他们去参观了一下,她说棋室建得很好。”
萧子渊弯着唇角:“那改天我们请陈慕白吃饭,谢谢他。”
随忆也跟着笑起来:“好。”
“陈家的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唯独这个陈三公子是可交的。”萧子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他二哥,不过离开陈家很久了。对了,听说,好像现在在你们医院。”
“医生?叫什么?”随忆想起一个人:“陈簇?”
随忆问出了口又推翻:“不对啊,你不是说他们这一辈都是慕字辈的。”
“是陈簇。他原名叫陈慕北,和他几个堂兄弟都不同,个性也随他母亲,温和有礼,后来他母亲出了些事,便脱离了陈家。他母亲恰好也姓陈,生前最爱方竹,所以他给自己取名陈簇。”
“那他和陈慕白是……”
“同父异母。”
“可真是够乱的……”
“所以说陈家的水太深。”萧子渊看着随忆想得出神,不愿意让她在这些事上费心思,便拍拍她的手:“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妈妈和子嫣说好久没见你了,周末想约你去喝茶。”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她们了。”
刚说完车子便停了,是一栋别墅,虽然在半山腰却并不见荒凉,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进了大厅才发现内部装潢得更是金碧辉煌,人们三五成群地端着高脚杯站在一起说话,有熟悉的人看到萧子渊和随忆进来,便迎上来说话。
随忆站在萧子渊旁边笑,大概今天的主人真的是德高望重,平日里跟着萧子渊出来见到的一群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今晚也都是人模狗样的。
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脸都僵了,谈话内容无趣至极。随忆小幅度地歪头偷偷瞄了萧子渊一眼,他依旧优雅从容,脸上的笑容礼貌得体,认真地聆听着旁边人的话,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
随忆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应付的时候,萧子渊却忽然转过头来,极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太无聊了,去旁边玩儿吧。”
说完,便站直了身体看着她。
随忆抬头看向他,萧子渊微不可见地笑着点了下头。
随忆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
萧子渊平日里出席这种场合从不带女眷,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多了这个女人。
萧子渊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大家什么,有好奇心重的人上前来问,萧子渊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女朋友。
随忆转了一圈后觉得口渴了,便去宴会厅角落的吧台要了杯果汁,刚抿了一口就感觉到旁边多了个男子。
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对着吧台里的调酒师说:“老规矩。”
调酒师很快调出了两杯相似的红色**。
那个男子却突然转过头,一脸轻佻的笑容:“龙舌兰日出和日落,代表着我想和你每天从日落待到日出。”
随忆很无语地看过去,长相不错,不过……这种骗小女生的把戏实在是太酸了。
从日落待到日出?一夜情的文艺说法?
随忆在男子一脸自信的笑容中开口:“不好意思,我不出诊的,请到医院挂号就诊。我最近在泌尿科,专治ED,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说完放下手里的果汁,转身离开,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爆笑声,留下刚才的男子一脸错愕。
刚才爆笑的几个男人很快围上来,坐在吧台上调侃着某风流男子。
“哈哈哈!笑死我了!”
此风流男子大概在之前一直战无不胜,这次竟然栽了,有些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刚才是谁夸下海口五分钟搞定的?萧子渊的人你也敢碰?”
男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她是萧子渊的……”
看到周围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皱着眉质问:“你们都知道?这不是坑我吗?”
陈慕白端起一杯抿了一口,挑着眉笑了出来。
刚才他们坐在角落里,注意力却被她一个人吸引。
她一袭素色旗袍,古典优雅,浑身上下不见任何首饰,只有发间那一枚玉簪,却美到令人窒息,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旧上海留声机的咿呀声。
她站在萧子渊身边,自然有不少人打听。
有之前见过几次的人一脸不可置信,以前只觉得她气质逼人,但今晚真可谓是艳惊四座,以前见面,自己怎么会认为她不漂亮呢?
陈慕白静静地看着,她平日里穿着普通简洁,容貌并不出众,可此刻在近乎晃眼的璀璨灯光下妩媚流转,动人心弦。
懂得隐藏美丽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她,人淡如菊,像冬日雪后街头的路灯,淡香融光晕,不急不躁,却清新别致。在一群高官显贵中不卑不亢,陈慕白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和萧子渊感觉很像,似乎本就应该站在一起。
一群人闹也闹了,笑也笑了,又开起了玩笑。
“慕少上吧,慕少不是一向喜欢有难度的吗?”
陈慕白摇着手里的酒杯,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壁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半晌才开口:“明知不可碰而碰之,实为不智也。”
他想起上次坐在车里看到的情景,恐怕萧子渊对她宝贝得紧呢。他相信,但凡他敢伸出手去,萧子渊就敢提刀砍下来。
萧子渊那可是个有天分有手腕的政客,腹黑低调,睿智从容。从他手里过的案子,手法看似随意,实则乃是高手无招。
他可不想碰这尊大神。
这种女人远观即可,近瞧还是某个不出门就不修边幅的女人更有生活气息。
随忆站在阳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身后的门虚掩,遮住了一室浮华。
别墅的主人真的很有心,阳台上的栏杆花纹精致,还摆了几盆盆栽和时令鲜花,让这个小角落看起来安静,却生机盎然,充满活力。
“随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随忆背对着他皱了下眉,难道连这一片刻的清静都是奢侈吗?
她很快笑着转身,是陈慕白,她同样礼貌地称呼:“陈先生。”
虽然他们之前见过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单独接触。
陈慕白笑了一下,在黑色的天幕下邪气横生。他边笑着,边往阳台深处走,似乎在看沿途的花,随忆让了几步,退到了门口。
陈慕白突然抬起头问:“随小姐的姓并不多见,和随氏集团的随总是什么关系?”
随忆心里一惊,她有多久没想起过那个人了?
好像上次见他还是几年前去祭拜外公的时候,从那之后再无音讯。
一抬头对方还在等她的回答,随忆心里一乱,张了张口又忍住,她知道心乱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声,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慌乱。
其实她和随景尧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就是那种分开来看不怎么像,但是站在一起就会立刻让人感觉两个人一定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相像。
“她和随总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恰好姓随而已。”
随忆感觉到腰上的力量和温暖,立即松了口气。
萧子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揽着她的腰把她拥在怀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慕白,声音低沉,底气十足。
她抬起头,他的眸子璀璨若星辰,一直盯着陈慕白,眼睛里带着审视和警告。
我以为你在远处,而你却静静地从旁边抓住了我的手,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那一刻,我可以安心地靠在你怀里,知道你会为我遮风挡雨,没有担心没有焦虑,真好。
陈慕白靠在栏杆上,吊儿郎当地回视:“我感受到你的小宇宙了,快收起来吧!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很好。”萧子渊微笑了下,拥着随忆转身走出了阳台。
陈慕白不服气,却又碍于萧子渊的**威,只能在他们身后嘀咕了一声:“大龄青年玩初恋,还好意思出来炫耀……”
萧子渊和随忆相视一笑,默契地假装没有听到,走了出去。
出了阳台,萧子渊解释道:“他不是什么坏人,那么问你也是无心,你不要往心里去。”
随忆软软地笑出来:“我知道,你的朋友都不会是坏人,是我敏感了。”
萧子渊伸手去抚她的脸:“是不是累了?带你去跟主人打个招呼,我们就能走了。”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场合,若不是因为自己,她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她心甘情愿,可她越是这样,他越不忍心。
随忆听了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拉着萧子渊停住:“我们来了也没多久,还是等等再走吧。”
她知道这些应酬虽然索然无趣,可对他而言却是必不可少,她怎么能拖他的后腿?
萧子渊一脸安慰:“没关系,该做的都做了,况且老人年纪大了,睡得早,也快散了。”
随忆昨天上了夜班,虽然白天睡了会儿,可还是困,穿着高跟鞋戴着微笑面具做了一晚上壁花,一上车就累得趴到了萧子渊怀里。
萧子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随忆的后背,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不时照进车内,车内忽明忽暗,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随忆忽然感觉萧子渊的心跳有些快,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去抓他的手,手心里湿冷冰凉,她心里一急:“你怎么了?”
萧子渊反手包住她的手,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儿,胃有点疼,吃点药就好了。”连声音都是嘶哑无力的。
随忆看着他随身拿出一个药瓶,娴熟地倒出两粒药片,仰头吞了下去。
她皱皱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靠吃药来缓解胃痛的?看样子时间还不短了。
她伸手去拿萧子渊手里的药瓶,在昏暗的车厢里看了几个关键词之后,抬头去看他,带着担忧和薄怒。
萧子渊笑着摸摸随忆的头:“不严重,只是偶尔才会疼,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每当这个时候,萧子渊的话就要打对折来听,随忆看他疼得动作都变得轻缓了,信他才怪,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胃部,开始交代道:“这种药都是治标不治本,胃要养的,以后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应酬的时候酒尽量少喝,烟能不抽就别抽了……”
说到这里随忆忽然开始恼自己,她怎么早没发现呢?
萧子渊轻轻笑了下,缓声回答:“好了,别恼了,我记住了。不抽烟不喝酒多锻炼身体才能生出健康的宝宝。”
他疼成这样还不忘逗她,随忆一脸凶神恶煞地开口,手上动作却极温柔地去捂他的嘴:“别说话了,你休息会儿吧。”
萧子渊拦截住她伸过来的手,握在手里,笑着闭上眼睛养神。
回到家后,随忆便钻进了厨房熬小米粥,又扔了几颗红枣进去。本来萧子渊黏在她身边转,被她赶到沙发上休息去了。
过了会儿,随忆站在厨房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无声无息地关上厨房的门,拨通了吕助手的电话。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胃疼的?”没有客套话,开门见山。
“……”吕助手沉默,半晌才回答:“萧部特地交代,不让告诉您。”
随忆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忠心得太迂腐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会害他吗?”
大概是从没见过随忆如此,虽然不见大吼大叫,可言辞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火气,吕助手这次很快回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您也知道萧部是个隐忍的人,如果不是疼到受不了,旁人根本无法察觉,我只知道他最近经常疼……”
“好,谢谢你。”随忆挂了电话,打开门看着沙发上的背影,一脸担忧。
没过几天,随忆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那天下午随忆去看了新收的病人,回来的时候路过护士站,看到一群小护士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随忆笑着走过去,假装严厉地开口:“又聊天不干活,一会儿护士长看到了就该骂人了!”
小护士们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再一看是随忆便笑起来:“随医生,你不知道,刚刚顶层病房住进来一个年轻的部长,长得好帅啊!”
另一个护士明显不相信:“住到那些病房里的都是老头儿,哪儿有年轻的帅哥啊,你又吹牛吧?”
“我没有!真的很帅,听说是胃出血,送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血迹,脸色也不好看,可真的很帅,病美人啊,我的菜。”
随忆本来打算要走了,听到这句突然停住:“那个部长姓什么?”
“我听他们好像叫什么……肖部?随医生认识?”
“呃……不认识。”随忆顿了顿,冲护士笑了下,很快离开。
随忆站在顶层病房的走廊角落里,看着以院长为首的一群精英浩浩****地走过,轻声叫住落在后面的陈簇。
“师兄!”
陈簇转头看到她便走了过来,笑着开口:“我正要找你呢。”
随忆奇怪:“找我?”
“子渊说他想见你,让我去找你来。”
陈簇一脸纯洁地说出来,不见任何八卦,听得随忆倒不好意思了。
“呃……那个……你知道啊?”
她原本以为医院里没人知道的。
随忆看着陈簇笑眯眯地看着她,越发脸红:“他没事吧?”
陈簇敛了笑意:“胃出血,有点麻烦,好在送来得及时,你快去看看吧。”
随忆点点头便去了病房。
敲了敲门,推门进去,萧子渊已经醒了,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更显清俊,当真如小护士所说病美人一般。他脸色苍白地靠在**打点滴,似乎还在交代工作上的事情,吕助手站在一旁,拿着笔认真地记着什么。
听到声响两个人同时看过来,萧子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吕助手很懂事地打了个招呼退了出去。
随忆走到距离病床几米的地方站住,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子渊不说话。
她一袭白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带着医生的威严,强大如萧子渊也不得不举手投降:“我……”
刚开口就被随忆打断:“别以为你让陈师兄去找我,主动自首就不会有事。”
从那天晚上开始,随忆就特别注意萧子渊的饮食和休息,还押着他去做了检查,如果不是做了什么,根本就不会胃出血。
萧子渊虚弱地笑了起来:“中午有个代表团来学习,盛情难却,喝了两杯酒,下午开会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
随忆笑得温婉,轻柔地反问了一句:“两杯?”
萧子渊难得心虚:“两杯是虚指。”
随忆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
“呃……”萧子渊犹豫良久挣扎良久最终放弃,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缓缓吐出三个字:“我错了。”
随忆听到后眼里浮现起笑意,立刻转身往外走,转过身后压抑良久的嘴角才肆无忌惮地弯起。
身后传来萧子渊欲言又止的一声“哎”她也只当没听到。
随忆才出门就在电梯口碰到三宝,三宝兴高采烈地从电梯里冲出来。
“听说医院住进来个青年才俊,我来围观啊!”
“你不是只喜欢大师兄吗?”
三宝有些蔫了,撇撇嘴:“大师兄不懂爱,八戒会掉下来。”
随忆扑哧一声笑出来,摸了摸三宝毛茸茸的蘑菇头。从她接触陈簇以来,觉得陈簇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涉及爱情时却又变得冷冰冰的,科室里想着染指他的小护士不在少数,可都被他冻住。或许是他母亲的事让他伤了心,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吧,三宝这缕阳光究竟能不能照进他黑暗的爱情世界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