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1 / 1)

诸葛亮病故之后,曾经的政敌李严在梓潼郡闻听噩耗,悲而伤绝,不久发病而死。这个与诸葛亮同样身受白帝城托孤的重臣,在数年的政治权力纠葛中一败再败,终于被剥落了一切职权,成为庸碌无用的庶民。然而他似乎一直都在期盼着、渴望着,有朝一日能重新获得那失去的光辉,可惜随着诸葛亮的死亡,这一天他再也等不到了,只好用同样的死亡结束自己始终不曾放下的欲望。

蜀汉建兴十二年随着几个人的死亡,旧的一页翻了过去,死亡像渐渐昏暗的云,悄然地遮蔽住这个国家曾经晴朗的天幕。

蜀汉建兴的年号持续到十五年便结束了,那一年温良恭淑的张皇后辞世。第二年,皇帝立了新的张皇后,于是年大赦,改元延熙。

从那时起,蜀汉开始频繁大赦,少时一年一赦,多时一年几次,大赦的原因稀奇古怪,或者是某一夜天空星星很多,或者是一个月下了五场雨,或者是后宫哪位娘娘打喷嚏感冒,或者仅仅是皇帝心情好。

蜀汉那些年里,牢狱里的犯人换得很勤,司刑吏好不容易逮住的重刑犯,才关了一个月,便因为大赦放出去了,继续为非作歹,司刑官吏叫苦不迭,百姓也因此怨气日增。

到延熙十九年(公元256年),姜维进位为大将军,正式总督军政戎马,屡次兴兵北伐,每一年必要出兵,每一年也必要回朝复命。他不断地奔波在成都和陇右之间,有时他实在劳苦,想在前方歇一年,可皇帝一道诏令送入军中,他又策马飞奔回来。皇帝每次看见姜维跑过宫殿前的漫长台阶,气喘吁吁地跑上殿门,他都对身边的内侍笑道:这个傻瓜又回来了。

延熙年比建兴年持续时间长,一共坚持了二十年,之后改元景耀。

景耀五年(公元262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大将军姜维在侯和打了一场败仗,双方交锋甚为激烈,蜀汉勇悍善战的飞军将领张钺于此役战死。

二是皇帝同意在沔阳为已故丞相诸葛亮立庙。自诸葛亮去世,朝野内外屡请立庙,可皇帝总是固执地不准。他像是铆着一股幼稚的脾气,偏偏要和思念诸葛亮的民心作对,百姓不得已于野外路祭,甚不合礼秩。直到这一年,步兵校尉习隆与中书郎向宠等人上书朝廷,请于沔阳立庙,以顺应民心天意,皇帝也不知哪根筋搭对了,忽然就同意了。

景耀六年,当祭祀诸葛亮的祠庙在沔阳建起时,蜀汉灭亡了。

皇帝诏令投降的敕书由成都遣使送至蜀汉各个关隘,一匹匹载着敕书的快马飞奔在各条宽整笔直的驿道上,这一条条昔日昭烈皇帝开凿的国防要道经数十年沧桑更迭,无数次目送着北伐的将士踏上征程,此时却成了传递亡国消息最快捷的通道。敕书送到郪道时,一直坚守等待后援的蜀军上下痛哭擗踊,大将军姜维接过敕书,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他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有点白。

第二年正月十八,新年刚过,成都城被兵变吞噬了,大将军姜维惨死于这场兵变。临死之时,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枚白莲玉佩,愤怒的士兵砍烂了他的身体,甚至剖腹挖心,五马分尸,那只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蜀汉灭亡不到两年,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取魏禅代,司马家族经过三代人苦心孤诣的政治蚕食,终于全面掌控了北中国的政权,三国的历史自那一年起发生了转折,从此历史转向了另一条路。

西晋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定军山的武侯墓前悄悄来了一个人,白衣白发白须,活似个雪人,走路没有声音,像是一缕魂。

他在武侯墓前坐了整整一夜,说了一夜的话,饮了一夜的酒,当地的农夫偷偷去贴耳朵,听见他在武侯墓前一直叨叨,可就是听不清他到底在叨叨什么。

有人说,他就是昔日名震巴蜀的占梦师赵直,自从武侯去世后,他便失踪了,可也有人说不是他,因为人们不相信赵直可以活这么久。

再后来,这个人就没有来过了,那一夜仿佛吹过定军山下的一阵风,过了便无痕迹。

泰始七年(公元271年),安乐公刘禅在洛阳病逝,他至死没有一句遗言。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西晋统一中国。

天下重获升平,蜀汉和东吴并入晋朝版图,天下在战乱的阵痛中抖落掉身上的尘土,挣扎着在大雾弥漫的历史路上蹒跚前进。

后来的后来,历史拐过很多弯角,蹚过很多浊流,经过很多坎坷,什么都在改变,唯有定军山下、武侯墓前的双桂,始终执着地向后人无声地诉说着,那千年前的悲欢离合,那曾经滚烫如火的理想,以及扼腕悲怆的遗恨。

一千七百年过去了,永恒在定军山的翠微幽静间驻足,他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