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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普离开之后,庄小溪还要继续处理很多更重要的事情。

首先要做的就是为李俊松的死亡制造一个合适的时间。

医学上的死亡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统一的概念,最常见的区别就在于脑死亡和心脏死亡之分。

长久以来,人们习惯把心脏停搏作为判定人体死亡的标准,这个标准其实颇具争议。

有些人曾出现短暂的心脏停搏,但经抢救之后,心脏又重新恢复跳动,在这种情况下,如若草草判定其死亡并放弃抢救,岂不是白白害了一条性命?

还有一些人,虽然心脏仍能维持跳动,但大脑早已失去了一切意识。如果这些人永远都不可能苏醒,那他们还算活着吗?就像王钰,他的生存除了白白耗费宝贵的医疗资源之外,还有其他的意义吗?

所以有学者提出了脑死亡的概念。即判定一个人死亡的标志是起整合作用的脑功能,特别是脑干功能的全部停止。到目前为止,这个概念已被全世界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所接受。

不管是心脏死亡还是脑死亡,其本质都是生命的死亡。除了生命死亡之外,还有组织死亡的概念。

有的时候人还活着,但是身体的一部分组织却已经坏死;有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但身体里的组织却依然活着。

就拿躺在地板上的李俊松来说吧,他的呼吸已经停止,脑电波也不再活动,也就是说,无论从心脏死亡还是脑死亡的标准来看,他现在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但在这个死人身上,却仍然有很多组织在继续存活。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叫作超生反应。

人死后两小时内,几乎所有的肌肉受机械刺激后均可发生收缩反应,尤以肱二头肌为甚;死亡两小时后,则多半只能引起打击处肌肉收缩。直到死亡超过五小时之后,这种肌肉反应才宣告停止。

人死后四小时内,在眼球结膜囊内滴入依色林或阿托品等药物,可发生相应的缩瞳或散瞳反应。如将药物直接注入眼房内,则死后二十小时内仍有反应。

汗腺的超生反应则更加长久。在肾上腺素、阿托品等药物作用下,人死后三十小时内均可出现出汗现象。

上述超生反应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当一个人的生命死亡之后,他身体上的很多组织仍然活着,并且能够在一定的条件下保持运转。当然了,随着心脏停搏,血液循环停止,这些组织最终也会因为缺氧而陆续死亡。这个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如果在一个人死亡后不久,将某些仍然存活的组织从他的尸体上取下来,然后再移植到另外一个活着的生命体上,那这些组织又能得到血液的供给,它们便有可能脱离原先的生命而长久地存活下去。

人死之后的器官捐赠正是利用了这样的原理。当一个人死亡之后,可以把有用的器官捐赠出来,移植给那些需要的人。这样既能拯救其他病患,又能让自己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现在庄小溪要做的,就是一件类似于死后器官移植的事情。而她所针对的器官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之所以选择右手拇指是因为这个器官具有强烈的辨识度,日后只要对比一下护照上的指纹,便可知道这截拇指确然来自于李俊松的身体。

庄小溪去厨房拿了一柄菜刀,刀具不太合手,只能凑合用用。于是就把那个男人的右手用力按在地板上,沿着拇指根部的关节进行切割。

完事之后把断指拿到眼前端详。刀口还算平整,看起来很容易接合的样子。

庄小溪从冰箱里取了一点冰块,在保温杯里制成冰水,接着把取下来的手指用塑料袋包好,放置于冰水中。这种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延长手指的体外存活时间。

接下来就要出门了。尸体先留在地板上吧,等回来后再慢慢处理。眼下最紧迫的是给那截断指找一个归宿。

如果能移植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手术的成功性必然最大。可是仓促间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即便能找到,也不利于隐藏秘密。所以庄小溪优先考虑的,还是医学院实验室里的那些无毛鼠。

异种移植会有更高的难度,这个难度主要体现在排斥反应上。不过移植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手指获得供给,而对受体的预后并不在意。所以这个问题也就不太严重了。

庄小溪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了医学院,随身携带的除了那枚断指之外,还有李俊松的两部手机。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到明早之前都不会有学生到实验室来,留给庄小溪的时间是足够的。于是她便开始进行手术准备。

这本来就是研究异体移植而专用的实验室,各种器械和药物一应俱全,无毛鼠也是特别适合此类手术的物种。

庄小溪选了一只生命力最旺盛的无毛鼠,其后肢径围正好与李俊松的断指相仿。注射麻醉针剂之后,将老鼠固定在手术台上。这是一次精细的手术,必须在显微镜下完成。因为不光要缝合肌肉组织,更要对两者的血管和神经进行接合。血管接合之后,生命循环所需的氧气才能通过血液输送给李俊松的手指;而神经接合之后,日后二次切割时才能产生设想中的活体收缩反应。

手术过程中李俊松的手机响了起来,庄小溪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电话是肖嘉麟打来的,于是知道许明普已经如约来到了人民医院。这个电话当然不能接听,过了十来分钟之后,她拿出李俊松的另外一只手机,准备给许明普创造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庄小溪没有刻意选择通话对象,直接回拨了储存在记录里的那个号码,她把听筒凑在耳边,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这让她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挂断电话之后,花费了半分钟的时间慢慢平息下来,这才继续进行手术。

此后便没有任何打扰,直到二十四日凌晨两点多,皮下组织终于缝合完毕。庄小溪将断面皮肤对合好,在切口线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医用胶水。

这种医用胶水的主要成分是氰基丙烯酸烷基脂,在体液、血液中阴离子作用下,氰基丙烯酸烷基脂将聚合成固态物质,呈胶膜状与创面紧密镶嵌,形成直径2~3微米的纤维缠绕,以网状结构将伤口组织牢固地黏合,其强度远远大于伤口的自然拉力。同时该网状结构可阻止血球、血小板通过,在凝血酶和纤维蛋白元的共同作用下产生凝血状态纤维蛋白,起到迅速止血的作用。

仅仅五秒钟之后,胶水已经凝固,切口完美黏合,这就宣告了手术的顺利完成。现在这个实验室里有两只奇怪的无毛鼠,一只背上长了人类的耳朵,另一只则在后腿部长了人类的拇指。在庄小溪看来,这两只无毛鼠同样珍贵。

庄小溪将人指鼠放入特制的无菌盒中,又拿了足够的抗排斥药物,准备带回家中照料。为了掩盖这只无毛鼠失踪的真相,她特意将培养箱打开,让所有的无毛鼠都跑了出来。不过那只人耳鼠是万万不能弄丢的,所以专门把它捉住,放进了桌边的废液桶里。

回到家中已近凌晨四点,庄小溪却没有一点睡意。她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悲从中来。

这是一个懦弱到令人痛恨的男人,他或许根本不配成为一名丈夫。但无论如何,自己一直深爱着他,从未改变。现在他死了,只有自己能帮他讨回公道。

是谁造成了男人的死亡?是谁利用男人的懦弱对他展开肆无忌惮的欺凌?这些人全都应该受到惩罚!

许明普自不必说。除了这个人之外,庄小溪首先想到的就是肖嘉麟。正是他把李俊松从人民医院赶走,最后又把许明普引到自己家中。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把李俊松当成棋子,并最终导致了后者的死亡。

另外还有王景硕和于翔,这两人的无耻纠缠导致李俊松被解聘,试想一下,如果李俊松仍然在人民医院上班,那许明普来闹事的时候,肖嘉麟就不可能一脚将这个皮球踢开。到时候找到许强当面对质,误会自然可以解除。所以说王景硕和于翔也要对李俊松的死亡负责。更何况这两人后来还曾找上门来闹事,那副可恶的嘴脸比起许明普也好不了多少。

再细细思量时,庄小溪又想到了唐兆阳。在那起非法换肾事件中,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不是他施加压力,李俊松何至于昧着良心去做那台伤天害理的手术?不做那台手术,李俊松又何必去管王蕾兄妹的闲事?不管那个闲事,李俊松又怎么会离开医院?所以深究起来,这个唐兆阳其实就是李俊松后来那一系列噩运的源头。

可是唐兆阳的势力是如此强大,只凭自己断然无法与其对抗,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才行。庄小溪细细思量之后,做出了某个决定。

她把李俊松的尸体转移到卫生间,然后割下了死者的头颅,放在冰箱冷藏室内保存。只要温度别太低,这个举措足以误导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

随后庄小溪继续构思自己的惩罚计划,而她的惩罚对象中又多了一个女人。作为一名妻子,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和憎恨是不需要理由的。庄小溪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但这点小小的困难并不会给她的惩罚计划带来太大的障碍。

早晨八点半,庄小溪接到了学生打来的电话,学生汇报了实验室里的状况:培养箱未关,跑失了三只无毛鼠。庄小溪赶往实验室,余婧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成的过失。于是庄小溪便把余婧发配到了人民医院病理科,为焚烧李俊松的尸体做好铺垫。

杀人很容易,麻烦的是如何处理尸体。

通过分尸抛弃的方法也可以对尸体进行处置,但这种处置方式会带来两个问题:第一是掩盖死亡时间的难度会大大增加(冰箱冷藏室可装不下一整具的尸体);第二是分尸这个行为会提示警方,凶杀案发生在一个令抛尸者非常被动的地点,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对尸体进行二次抛弃。考虑到这两个问题,还是要把尸体烧掉才好。

从过往学生的口中,庄小溪早就得知柯守勤会让实习生负责焚烧过期的病理标本,她对学生和苗师傅之间的小把戏也心知肚明。而这一点正是可被利用之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庄小溪分割了李俊松的尸体,然后分批次带往人民医院病理科进行焚烧。她每天凌晨四点出发,到达病理科的时间大约在四点二十分,这时苗师傅早就完成了焚烧标本的任务,正在太平间的值班室里呼呼大睡。庄小溪从垃圾桶下方找到门卡,焚烧完携带的尸块之后再将门卡放回,整个过程只需耗费半个多小时,绝对不会被早起上班的余婧发现。

将李俊松的尸块(除了冰箱里的头颅)全部烧完之后,庄小溪将住所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彻底清除了命案发生的痕迹。不过她并不知道许明普曾在门板上踹过一脚,所以她遗漏了印在门外的那个脚印。

十月二十四日白天,在实验室处置余婧的过程中,庄小溪听到几个男生在讨论即将于周末展开的那场球赛,于是她心中开始出现“赎金交易”计划的雏形。她不是球迷,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研究一场球赛。她认真观看了以前的球赛录像,并且查阅了很多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她的计划渐渐完备起来。

庄小溪从网上购买了三张球票,把其中一张连同彩票一起寄给了王景硕。把这个赌徒拖入迷局,既可以干扰警方的视线,本身也是惩罚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另外两张球票,一张会随“绑匪”的包裹寄给自己,另一张则折叠起来藏在坤包里,到了球赛现场以夹带的手法假装从座位下取出。

十月二十八日,医用胶水形成的保护膜自动脱落,接口处的疤痕只有细细的一条缝。由于这几天频繁注射抗排斥的药物,无毛鼠的免疫系统遭受了严重破坏。它的身体状况持续恶化,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不过庄小溪估计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应该能支撑到周末,她的既定计划无须更改。

十月二十九日,庄小溪制作了一个快递包裹,里面包了一本书。晚间时分她来到医学院收发室,借机将这个包裹混杂在方通快递堆内。只要没人冒领,这个包裹在快递堆内保留到明天毫无问题。

十月三十日,球赛当天,计划正式展开了。

庄小溪把人指鼠带到了人民医院。十点二十分,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对李俊松的拇指进行了二次切割。切割沿着接口处的疤痕进行,切口平整,看不出已经缝合过一次的痕迹。而断面处出现了组织收缩的活体反应,足以证明一周前的那场手术在技术上是多么的完美。

庄小溪把切下来的拇指存放在冰袋中,随后又制作了一个包裹,这个包裹在外观上和昨天放进医学院收发室的那个一模一样。

午后,庄小溪前往医学院参加学生的期中报告会,她把新做的包裹藏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坤包里。到达学院之后,庄小溪首先把包裹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抽屉中,然后才来到报告会现场。她的挎包里这时放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机,一只是自己用的,另一只则安装着李俊松偷办的那张以158开头的手机卡。

158的那只手机设置了自动发送短信,十四点零七分,短信准时发来。庄小溪随即吩咐杨哲去收发室帮自己取回快递。杨哲取来的当然是昨天制作的那个包裹,庄小溪拿到包裹之后没有拆开,她起身去了办公室,表面看来是拿来了一把小刀,实际上却是把手里的包裹和办公室抽屉里的包裹调了包。十四点三十分左右,庄小溪在会议室里打开包裹,李俊松的拇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

按照既定计划,庄小溪首先报了警,然后便外出筹备“绑匪”所要求的百万钻石。为了把这场戏做得更真实,她还特意向自己的老朋友柯守勤求助。两人凑齐了百万元的现金,购买了十五粒收藏级别的大钻石。随后他们回到了医学院会议室,和承办此案的刑警队长罗飞碰面。

随后在金山球场上演了“赎金交易”的好戏,大致过程正如罗飞日后分析的那样。庄小溪设计这场戏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让警方对“绑匪”的存在深信不疑;第二是要验一验罗飞的成色,因为在她的惩罚大计划中,警方力量会成为一个最重要的帮手。

好在开局很顺利,那个最重要的角色也到位了,而且表现得很好。这是一张大网,进来了就别再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