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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案人庄小溪,女,四十六岁,教授,主任医师,身兼两职:省医学院副院长以及省城人民医院骨科主任。

庄小溪在医学院的研究生部带了五个学生,今天是学生们做期中报告的日子,所以下午她没有去医院那边,而是来到医学院的这间会议室。

报告于十四点正式开始。在第一个学生作报告的时候,庄小溪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您的快递已放在医学院收发点。方通快递。”短信的具体发出时间是十四时零七分,不过庄小溪一直等到那个叫作杨哲的学生作完报告之后才查看了手机。随后她便委托杨哲取回了那个快递。

大约十四点三十分,庄小溪打开了快递的包装盒,她发现有一截人体拇指封存在冰袋中。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封用A4纸打印出来的文档、一张足球比赛的入场券以及一个身份证大小的红色布袋。

文档内容如下:

李俊松已被我控制。他还活着。奉上一截拇指为证。

拇指截断于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分,随后便放入冰袋封存。作为骨科断肢再植的专家,你应该很清楚:断指再植手术必须于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否则李俊松将永远失去右手的拇指。

你可以用钻石来交换李俊松。我要的是具备收藏证书的克拉钻,总值至少要达到100万元人民币。把这些钻石用盒子里的红色布袋装好,凭球赛入场券到金山体育场进行交易。

不要报警,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丈夫。

庄小溪读完文档之后思量了一阵,最终她还是拨通了110的电话。记录显示的报警时间是十四时三十六分,警方立刻以绑架案立案。五分钟之后,当地派出所的刑警童迎斌抵达现场并对案件进行了初步调查。随后庄小溪外出筹钱。十五时零九分,省城刑警队长罗飞抵达并接手此案。绑架是性质恶劣的大案,警方成立了专案组,现场会议室则被改造成指挥中心,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便在此处进行。

首先由童迎斌进行汇报:“受害人李俊松和报案人庄小溪是夫妻关系。李俊松今年也是四十六岁,曾是省城人民医院肾脏科的主任医生,也是肾脏移植中心的首席专家。此人于一周前离家后便失去行踪,手机也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罗飞询问:“一周前就失踪了?之前报过案吗?”

“没有。”

“没有?”罗飞露出诧异的神色。

童迎斌解释说:“这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好,前一阵正闹离婚呢。所以李俊松离家之后,庄小溪也没有特意去找。”

“那人民医院这边呢?”罗飞继续问道,“一个主任医生,连续一周不来上班,单位上也没人管?”

童迎斌道:“李俊松已经被解聘了,最近几个月都处于失业的状态。”略顿了顿,他又主动补充说,“解聘的原因是出了起医疗事故,而且死人了。”

医疗事故—解聘—离婚—绑架,听起来这李俊松还真是命运多舛。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否有所关联呢?罗飞皱起眉头,一时间尚难觅头绪,于是他把思维方向又调整到绑架案本身。

绑匪寄来的那个盒子正放在罗飞面前。盒子高大约五厘米,大小和一本书相仿。罗飞戴上手套,将放在盒子里的那个冰袋拿了出来。

冰袋里盛满了冰和水的混合物。在冰水中浸泡着一只小小的塑料袋,塑料袋里即封存着那根被截断的拇指。

很明显,那是属于一个成年男子的拇指。指头从第二关节处被切断,截断面光滑平整,断口处有皮肤回缩的活体反应,并且可见刚刚凝固不久的血块。

这样的特征说明拇指是从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上被截断,即说明被害人至少在被截断手指时仍然存活。对于一起绑架案来说,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罗飞又盯着那根断指看了一会儿,然后询问道:“现在能确定这指头是李俊松本人的吗?”

童迎斌道:“庄小溪说能确定。”

罗飞“嗯”了一声。虽然这根拇指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但庄小溪和李俊松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能认出来也不足为怪。其实罗飞挺想问问庄小溪是怎么认出来的,可惜后者并不在现场。

“这个女人……这么急着去筹款,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配合警方查案嘛。”罗飞一边嘀咕着,一边把那个冰袋放回盒子里。

作为受害人的家属,筹款这事也无可厚非。但是为了筹款倒把警方晾在一边,这多少让罗飞产生一种不被信任的郁闷感觉。

“我也说了,让她先等一等,但是……”童迎斌无奈地耸着肩膀说道,“这个女人犟得很,我拦不住她。”

罗飞冲童迎斌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意思。不管庄小溪在不在场,警方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一个作战方案出来。

到目前为止,绑匪留下的线索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盒子。

既然是绑匪主动寄来的东西,想从中找到指纹的可能性实在渺茫。真正有意义的行动应该是通过这个盒子查找出寄送者的身份。

快递底单就贴在盒子的正面,上面留下了寄件人填写的收发信息。字体全都歪歪扭扭的,仿佛出自幼童之手。罗飞猜测这应该是嫌疑人以左手书写,目的就是为了隐藏真实的笔迹。

细看那张底单,不仅收件人庄小溪的姓名、地址、电话一应俱全,寄件人的信息居然也有,具体的内容如下:

寄件人:张伟

地址:石塔新村5幢803

联系电话:158***

不过罗飞立刻意识到这些信息未必有太多价值。因为他知道石塔新村是个十多年的老式居民小区,小区里都是六层的矮楼,并不存在803这样的住所。所以这个地址首先就是假的。

所谓“张伟”肯定也是化名了。这个名字的重名率极高,在全国户籍系统里至少能找几十万个出来,嫌疑人留下这个名字,多半就是想让警方白费精力呢。

对那个电话的真实性罗飞也不抱希望,但他还是尝试着拨了一下那个号码。听筒里很快传出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罗飞略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说道:“你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主。”

“好的。”小伙子把那个号码抄了下来,随即便开始沟通调查渠道。这个年轻人名叫尹剑,是罗飞的助手。去年他们在追捕连环杀手Eumenides的过程中结识,成了一对生死搭档。几个月前那个杀手终于被送进了监狱,而这起绑架案算是对二人的又一次严峻考验。

罗飞这时则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打快递单上留下的客服电话。虽然单子上的寄件人信息并不可靠,但是如果能找到接收这个盒子的快递员,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寄件人的某些信息。

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方通快递。”

“我是警察,我有些情况想找你们的快递员了解一下。”

“哦,好的……请问您具体想找哪一位快递员?”

“我手上有个快递单号,我想找到这个接单的快递员。”

“好的,请问单号是……”

罗飞报出了一串数字,听筒里随即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看来客服人员正在系统中查询。片刻之后对方给出了回复:“对不起,系统中查不到这个单号。”

“什么?”罗飞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确定。我们公司所有的单子都要入网的,我可以确定:我们没有接过这个单号的快递。”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罗飞沉吟着挂断电话,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童迎斌,“你刚才说这个快递是一个学生取来的?”

“是的,杨哲。”

罗飞给出指示:“我要见他。”

作为案发时的目击者之一,杨哲一直在附近等待着。童迎斌很快就把他带到了罗飞面前。

罗飞冲着盒子努努嘴,问道:“快递是你取来的?”

“呃……是的。”面对警察的询问,杨哲多少有些紧张。

“送快递的是什么人?”

“我没有见到。”

“没有见到?”

“我是到收发室取的,我去的时候送快递的人已经走了。”

罗飞明白了,他立刻点头道:“现在就带我去收发室。”说话间他已经把盒子里的涉案物品取出来,交给相关人员保管,自己则拿着空盒子和杨哲出门而去。

前往收发室的路上,罗飞大概了解了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

学院里的宿舍楼和办公室不能随便进入,快递员无法做到真正的“送货上门”,于是就形成了这种以收发室为“中转站”的模式。具体来说,就是快递员把所有的快递都存放在特定的收发室里,然后给收货人群发通知短信。收货人看到短信之后便可以去收发室取自己的快递。

收发室位于学院的综合服务中心一楼。服务中心的主体是食堂,同时在一楼的东侧也设有几间商铺。一个叫作张腾的老板租了其中一间商铺卖书。这几年实体书店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个铺子一度也是门可罗雀。后来张老板一转念,干脆和那些快递公司合作,把书店改造成了学校里的快递收发室。快递公司可以把要送的货物存放在这里,要寄件的师生也可以在这里填单寄件,张老板从中抽取的佣金远远超过了经营书店的收入。

抵达收发室之后,罗飞首先亮明了身份。随后他拿出那个盒子问张老板:“你对这个盒子有印象吗?”

张老板摇摇头,然后猜测着问道:“这是从我这儿取走的快递?”

“是的,就是他取走的。”罗飞指着身旁的杨哲,“你对他有印象吗?”

张老板看看杨哲,似乎想起了什么:“嗯,我记得你,下午来取过快递的,嗯……”他又往罗飞手里瞥了瞥,道,“没错,就是这么个盒子。”

罗飞继续询问:“这盒子是怎么到你这儿来的,你还记得吗?”

张老板看看盒子上的快递底单:“这不是方通快递送过来的吗?”

“你确定吗?”罗飞用强调的语气追问,“你亲眼看到方通快递员送来了这个盒子?”

“这我可没看到。”张老板连忙摇手,随后又解释说,“我这里每天都要收上千份快件,方通是做得最大的,每天几百份,我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而且这个盒子也很普通,样子差不多的快件多着呢。”

罗飞往四下里扫了扫。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大量的快件就堆积在地面上,粗粗一看果然有不少盒子都很相似。

“每天快件来了吧,就这么往地上一倒,我根本也不会细看。”张老板用手指指点点地说道,“喏,这一大堆就是方通的,这堆是圆通,这堆是天天,这堆是顺达……你那盒子上贴着方通的单子,肯定就是方通送过来的嘛。”

此刻正好有一个学生找到快件后来到了收发室门口。张老板核实了对方的身份,那学生便带着自己的快件离开了。

“直接就这样拿走?”罗飞觉得有些奇怪,“不用签收吗?”

“签收单已经让快递员统一带回去了啊。”张老板顿一顿,又详细说道,“其实按照正规的流程应该由我对这些快件进行签收,同时将收件记录登记在册,等收件人来取件的时候呢,也得在我的记录册上签字,这样每一步的责任就很清楚了。不过我每天代收的快件实在太多,全都登记的话怎么忙得过来?所以就简化啦,就是快递员把快件放在我这里,签收单由他直接带走,等收货人来取件的时候我核对一下身份就行。”

“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没有签收吗?如果快件丢失了谁来赔?”

“快递公司赔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常丢失快件的赔偿标准是运费的三倍,也就二三十块钱的事,偶尔丢个把件的,他们也不在乎。”张老板解释了两句,然后又总结般说道,“说白了吧,走我这边对快递公司的确有风险,但这种风险和节省下来的人力成本相比就不值一提啦。”

说话的过程中又有几个学生进来找快递,他们各自背着不同的书包,在相应的快件堆里挑挑拣拣地寻找着。

罗飞凝视着这几个学生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又问张老板:“背包可以随便带进收发室里吗?”

“当然可以了,我这里又不是超市。”张老板用琢磨的目光看着罗飞,“你担心有人偷快件吗?不至于的,他又不知道别人的快件是什么东西,偷去有什么用?而且这个房间就这么大,空旷旷的,想偷也不好下手啊。”

“哦,我说的不是有人偷东西。”罗飞解释道,“我想说的是:会不会有人偷偷地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带东西进来?”张老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罗飞也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询问对方:“今天的方通快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张老板回忆了一下说:“就在午饭之前,大概是十一点吧。”

十一点,罗飞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更加确定了某种猜测。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继续问道:“就是说在十一点之前,方通的这一堆快递还是空的,对吗?”

张老板点头道:“对。”

“不过当天的快递不一定能及时取完吧?不会有昨天剩下的快递堆在那里吗?”

“我们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都会把当天剩下的快递收起来。等第二天的新快递来了以后,再拿出来堆放在一起。”

罗飞“哦”了一声,这个话题算是结束了。随后他开始举目在屋顶上搜寻:“你这里装监控了吗?”

“我这屋子里没装。”张老板伸手往服务中心入口处指了指,“那边大门口装着呢。”

罗飞转过头来对身后一名随行的警员说道:“你联系一下保卫科,我要调阅那个探头从今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之间的监控录像。”

离开服务中心的时候,正好遇见尹剑迎面走过来,小伙子向罗飞汇报说:“罗队,那个电话查到了,机主就是李俊松本人。”

罗飞“哦”了一声,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在绑架案中,绑匪经常会使用受害人的手机作为通信工具。那家伙把李俊松的手机号码留在快递单上,就是在暗示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和他联系吧?

尹剑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所以有些工作不用罗飞吩咐就已经展开了:“我关照技术部门了,只要这个号码一开机就通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锁定手机所在的方位。”

罗飞赞了句:“很好。”然后他把那个快递盒子交给尹剑,又道,“帮我去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这楼里有个收发室,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盒子放进快件堆里——放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

尹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楼内。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又拿着盒子出来了。

罗飞迎上一步问道:“怎么样?”

“很简单啊。”尹剑描述试验的过程,“我就这样把盒子夹在腋下,直接进了屋。然后弯下腰假装挑选快件,随手就把盒子扔进去了。只是后来出门的时候被老板拦了一下,他以为我是来取快递的呢。”

罗飞笑了笑说:“跟我想的一样,这老板果然是只管出不管进。”

“罗队啊。”尹剑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你是不是怀疑这个盒子就是有人偷偷放进收发室的?”

“没错。”罗飞招招手,带着尹剑往保卫科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单号在方通的客服系统里查不到,足以说明送盒子的并不是快递员,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尹剑挠了挠头皮,“方通的内部系统一定可靠吗?”

“一般来说是可靠的。当然了,我作判断也不是光凭客服的一面之词,其实从时间上也能看出这个盒子不可能是走正常物流的。”

“时间上?”尹剑努力思考着,想要跟上对方的思维。

罗飞提示说:“绑匪声称是十点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拇指,而方通快递员是在十一点左右把今天的快件送到收发室的。”

尹剑一下子明白了:“对啊!如果是正常的物流渠道,从收件到送件,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没错。虽然绑匪的说法不一定可信,但是那根断指可不会撒谎。从断指的新鲜程度来看,这绝对是今天才切割下来的。今天寄出的快递,即便是同城派送,也不可能在上午十一点就完成。”

尹剑点着头总结道:“所以说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而是由寄件者自己放在收发室的。这个寄件者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他通过这种手段,既达到了送盒子的目的,又能隐藏住自己的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保卫科门口。保卫科科长高小堡亲自把罗飞迎到了监控室,相关录像已经备好待查。

“方通快递员十一点到达收发室,而庄小溪是在下午两点零七分收到取快递的短信。那家伙应该就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进入收发室。”罗飞对尹剑说道,“我们把录像分成两段,我看前一段,你看后一段,快速过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疑的目标。”

高小堡自告奋勇地提议说:“我们也来帮着看吧,大家分工细一点,效率更快!”

对方是一片好意,但罗飞对这些保安队员的业务能力并不信任。因为嫌疑人尚未暴露出任何体貌特征,分析录像时只能靠直觉。这种直觉是通过多年的刑侦生涯历练出来的,保安队员显然并不具备。罗飞也不好生硬地拒绝对方,便淡淡一笑道:“也不用分得太细。你们就坐在我俩身边吧,大家一块儿看。”

好在这段录像并不算长,分成两段,再用快进的模式浏览,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看完了。

不过从录像中甄别目标的难度却大大出乎罗飞的意料,因为进出服务中心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尤其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到食堂就餐的师生来往穿梭,络绎不绝。而且大部分学生都背着书包,如果单论可能性,他们全都是潜在的“送件人”。

这一轮直看得两眼发花,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罗飞正觉得沮丧时,忽听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却是童迎斌打来的:“罗队,我刚刚和庄小溪联系了一下,她已经筹好了赎金,正在返回医学院的途中。”

“好的。”罗飞挂断了手机。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招呼尹剑道,“走吧,回指挥中心!”